35 我保證,我一定會在!……

童依吸吸鼻子, 坐在塑料椅上,身旁的宋建國還在和電費局的人交涉:“你是新來的吧?讓你幫我先交一下電費你還不肯,怎麽的, 怕我賴賬?去去去,你喊老劉接電話!”

她眨了眨眼裏的水汽,在黑漆漆的夜色中看着宋時越的身形輪廓, 他就站在架好的麥克風前,沉默着一句話也沒說。

是不是生氣了?

童依撓了撓臉, 用胳膊肘戳了戳宋建國。

正好他打完電話,轉頭湊過去給童依一個頑皮地眨眼, 示意已經搞定自家乖孫了。

“刺啦——”

來電了。

懸在竹竿上的電燈泡亮了起來,将整個天臺照亮, 照出三個人的影子。

宋時越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 将背在身後的吉他取了下來,坐在為他擺好的椅子上。

手按在弦上, 輕輕撥弄了一下,開始調試音準。

童依眼睛發亮,出乎意料望着他, 跳下椅子飛快地跑到角落又提出一個塑料椅子,擺在和宋建國旁邊, 然後繼續乖乖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這下子,有三個椅子并列放在宋時越的對面,就像是有三個觀衆一樣。

宋時越擡眼時, 動作一頓,目光落在多出來的椅子上,眸光微微閃爍, 眼底頓時湧上無法遮掩的傷感。

這是……留給母親的位置。

就在恍然間,在耀眼的光影下,他仿佛看到了最後一面都沒見上的母親,面帶微笑地坐在那兒,風塵仆仆的,像是奔赴了千裏而來,靜靜地等着他唱歌。

鼻尖微微泛酸,執念在此刻傾瀉而出,惹得他微微怔愣起來。

童依見他應該還是在調整狀态,安靜地等着,忽而想起自己擺在地上的煙花,立刻壓低聲音對宋建國說:“爺爺,借個打火機給我。”

宋建國從褲帶子掏出一個打火機遞過去。

童依拿着打火機走到自己擺放好的煙花圈旁邊,捏起一根引燃,驟然間金黃璀璨的火花跳躍而出,她急忙把它放回到原位,與其他的仙女棒首尾相碰。

她蹲着挪到下一個圈旁邊,繼續點燃。

很快,擺在面前的仙女棒就都燃了起來,一時間火花耀眼,也算得上一個好看的舞美。

宋時越沉靜地雙眼被煙花照亮,他迅速回過神來,收回視線和思緒,穿過煙花的光落在宋建國和童依臉上。

他嘴角微微動了動,像是在笑,但又看的不夠真切。

擡手壓低了一下麥夾,停在自己的唇邊,垂眸開始彈奏前奏。

這是FORONE解散前第一場演唱會,也是最後一場演唱會結束曲目,是屬于FORONE的團隊單曲,很快就要發售了。

只是事與願違,這首歌因為公司的倒閉無法面世。

宋時越選這首歌,也算是了結自己的心裏存了許久的遺憾。

開口第一句,童依渾身一個小激靈,驟然坐直了。

清澈的嗓音傳入耳中,一路向上至頭頂,令人微微發麻,一時間心裏湧上太多太多的情緒,像是漲潮的海水,頃刻間淹沒了所有。

只剩下眼前的人,耳畔的歌聲。

她沒有想到,還能再次聽到宋時越唱歌。

這是往回跨越了十多年的歲月的歌聲,和記憶中的已經別無二致。

童依再一次篤定了自己的想法。

一定,一定要改變最終的結局,讓越哥好好的、快樂的活在屬于音樂的世界。

他不能那麽早就離去。

這樣想着,她眼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起來,擡起手正要抹一抹眼淚,側臉就看見宋爺爺早就哭的稀裏嘩啦,從褲子口袋裏摸索出一大把紙,開始擤鼻涕。

原本也想哭的她看見這幅場景,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這樣一邊笑一邊哭,看向被煙花環繞的宋時越,滿是歡喜。

兩人的眼淚在燈光照耀下十分明顯,一顆顆晶瑩剔透,滑過他們的臉頰,低落在宋時越的心裏。

他伸手取下了話筒,停下手裏彈奏的吉他轉為清唱,視線移到空蕩的椅子上。

在這首歌快要結尾了,在簡單純淨的腔調裏,一曲畢。

音樂結束的那一瞬,宋時越在朦胧中看見坐在椅子上母親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随即心滿意足,毫無遺憾地消失。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驟然覺得渾身輕松。

好像,已經圓滿了遺憾。

欠了媽媽的歌,會随着夜風一路吹到人們到不了的地方。

她應該也聽到了。

宋建國和童依啪啪地鼓起掌,一老一小一并歡呼着。

不一會兒,周圍挨得近鄰居也紛紛打開屋內的窗戶,冒出頭,只需喊一嗓子就能把話語清晰。

“宋家伢子唱的真好聽啊!”

“不錯!再來一首!”

“小宋,劉大娘想聽那個《酒醉的蝴蝶》,你會唱不!”

“我要聽洋氣的英文歌!”

“……”

天臺上三人紛紛愣住,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童依第一個沒忍住,撲哧笑了起來,其餘兩人随後也笑出了聲。

透過眼裏的水光,童依第一次看見笑得如此開心肆意的宋時越,笑聲慢慢收斂了起來,專注地望着他。

在所有記憶中的宋時越也是會笑的,配合拍攝工作,會有各種各樣的笑容,在演唱會上也會笑着和月光聊天。

童依存下過無數張他笑着的照片。

但是沒有那一張,有此時此刻那麽鮮活。

少年本就該潇灑如風,大笑大鬧,如同卷帶清澈浪花,有着無拘無束,無所畏懼的表達。

童依不由地欣慰起來,将這一瞬他的笑容描摹在心裏。

原來這才是越哥最真實的笑。

宋時越笑着看了眼時間,握着話筒大聲回應道:“太晚了,大家都休息吧,等下次再唱。”

緊接着嘆息聲和勸說聲響了起來,但最終還是歸于窸窸窣窣關窗關門,村子裏又恢複了寧靜。

宋時越彎腰将音響和話筒都關掉,站起身看向還在笑的爺爺和童依,嘴角噙着淡淡地笑意,無奈地問:“你們準備了一下午,吃晚飯了嗎?”

兩人的笑容瞬間凝固,捂住肚子,齊刷刷地搖了搖頭。

“下樓吧,我給你們煮面吃。東西就放這裏,明天再收拾。”

“好嘞。”

“好嘞。”

宋建國一把撈起童依夾在腰側,蹭蹭蹭地下了樓,還不忘回頭催促道:“我的面要加個雞蛋。”

童依順着說:“我也要!”

宋時越輕笑着搖了搖頭,去确認他們安全回到院子裏,才背上吉他,将天臺的燈關掉下了樓。

庭院裏很是涼快,童依舔了舔有些幹的唇,抱着瓷杯喝了一口茶。

屋內很快傳來油煙味,香噴噴的,把她和對面宋建國的饞蟲都勾了出來。

“哈,我就說,乖孫這次肯定會解開心裏的疙瘩!”他笑得開心,對童依說,“剛剛有仔細聽吧,我乖孫唱得多好聽啊。”

童依瘋狂點頭:“好聽好聽!”

“而且他笑得特別開心哩!”

“是啊。”童依感嘆地又重複了一遍,“是啊。”

宋建國興奮地搖頭晃腦,褲帶子裏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摸出來眯起眼看了來電顯示,猶豫了一瞬還是接通了,端着酒出門。

很快,圍着圍裙的宋時越端着兩碗面過來放在石桌上,問:“爺爺呢?”

童依拿起筷子:“出去打電話去啦。”

“那你快吃吧。”

“嗯嗯!”

她夾起一筷子的面,吸溜一口含在嘴裏,頓時乏味了一天的口腔被蔥油香味占據,味蕾無比滿足。

嗚嗚嗚,幹飯真的好香,尤其是越哥的飯。

宋時越單手托着下颚看眼前的人哼哧哼哧非常努力的吃面,眼眸彎了起來,伸手就想要揩去她濺到額頭上的油漬:“慢點吃,都吃到臉上了。”

童依一聽,連忙擡手抽出一張紙按在臉上,非常熟練地胡亂一頓擦。

今天中午就因為吃飯沒擦嘴被越哥說了,這一次肯定要表現得像一個乖寶寶,不能讓越哥操心。

伸手伸到一半的宋時越:……

他默默收回了手。

擦完後,童依低頭繼續吃面,很快一碗面就見底了。

她拍拍肚子,擡頭看向宋時越,小心翼翼地問:“越哥,你,你現在有沒有改變想法啊?還會不會繼續唱歌了?”

宋時越輕輕笑了下,道:“我其實一直都明白,有些東西一旦熱愛上,是放不下的。現在要緊的不是唱歌,我先要完成學業。”

“嗯,對!高考很重要!之後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麽,我和爺爺都會支持你!”

見眼前的人雙眸閃閃發亮,他垂下眼,又想起剛才在天臺上的舉動,問:“爺爺是不是和你說了一些往事?”

童依僵住,撓了撓頭,不知道是該說實話還是把宋爺爺供出去。

宋時越直說:“你在天臺搬了第三個凳子,是準備留給我媽媽的吧。”

“……是。”小女孩垂下頭,有些局促的扣着筷子,“我不是有意要問的,我沒有想窺看你的私事。”

“爺爺和你說了些什麽,講給我聽聽吧。”

“啊?這樣好嗎……”

宋時越微微眯起眼:“嗯?”

童依立即舉白旗投降:“我說,我說。”

她用短小精悍地話語将宋建國說的話飛快地抖了出來,卻發現宋時越沉默了許久。

童依生怕又讓越哥傷心,試探着喊了句:“越哥?”

“與其說我因為媽媽的離去而沒有力氣唱歌了,不如說是我被攔住了。”宋時越平靜地說,“有個巨大的遺憾攔住了我,我走入死胡同。現在想通了,我要一直唱才對,她一定希望我一直唱,只要我唱的夠大聲,她肯定聽得見。”

童依眼裏又進了磚頭,水光蔓延上來,“一定的,她會以你為傲。很快,會有很多人很多人聽到你的音樂,加入你,跟着你,再一起往前走。”

宋時越垂眸看她,目光溫柔,說:“你也會在嗎?一直在?”

童依蹭的站起來,艱難地豎起三個手指頭,發誓道:“我保證,我一定會在!一直在!”

宋時越低低笑了起來,擡手揉了揉她的頭。

童依被揉的晃起腦袋,傻傻地跟着笑。

“咚咚——”

有人在敲門。

“爺爺回來了!”童依轉身去開門。

宋時越跟在身後,一起拉開木門。

一個穿着碎花裙的女孩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渾身濕透,潔白的裙子全是泥巴,水珠從淩亂的頭發上低落,她顫抖着唇,氣息不穩地說:“哥哥,能借手機給我嗎?我要打電話給我爸爸。”

宋時越皺着眉拿出口袋裏手機遞過去。

“謝謝……”女孩拿着手機撥打了一串號碼。

還沒有撥通,童依便啪地一下搶回了手機挂斷電話。

女孩尖叫地大喊:“你幹什麽!”

宋時越不解地低頭看她,只見她臉色瞬間慘白,大顆大顆的汗水從額頭溢出來,抖着雙手撥打了報警電話,再度遞給女孩。

她的音調帶着喘氣穩不住,哭着朝女孩大聲吼道:“你不能打他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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