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再見,迷茫
白熙來過一次。她成為學藝弟子,裝扮都不一樣了,着白底繡朱雀的袍子,映着明淨的面容顯得貴氣不少。
她洋洋得意帶來好多東西,糕點水果用一個籃子裝着過來,笑意盈盈道:“怎麽樣,我夠義氣吧。”
“真好,小熙。”
“快嘗嘗。”
白熙拿起一塊綠豆糕放進尋善嘴裏,尋善咬一口,眼睛都要眯起來了。
“好吃。”
“那當然了,外頭是吃不到那般厲害的糕點,青霜宮的廚師也是非同凡響啊!”
“要是能拿給爹爹吃就好了。”
雖然她記憶空白,但是在那段茫然的時間內,她還是知道誰是對她好的。爹爹總是一遍遍摸着她的頭,喚她:“尋善,乖丫頭,早點醒過來,爹爹帶你去外頭玩。可憐的孩子,出生起就沒見過這個世上好多有趣的東西。”
想着,那些模糊的記憶就清晰起來,一下子襲擊她的腦海。她想起很多往事。
天熱了,爹爹就用扇子一直給她扇風。天冷了,就在邊上給她生火,給她披厚厚的被子。爹爹一直給她講一個故事:“從前啊,有一戶大戶人家,生了一對龍鳳胎,但是啊,主人重男輕女,待哥哥很好,妹妹得不到半點憐愛,生來就是哥哥的祭品。世人都不知道原來還有一個妹妹存在啊。妹妹很傷心,于是故意弄傷自己。後來,妹妹向神靈許了一個願,想要哥哥入地獄。妹妹的願望實現了,但是妹妹也因此遭到了厄運,哥哥死了,她并不開心,陷進另一個泥潭裏。”
這個故事就到這裏止住了,爹爹沒有再講下去。離開西山的時候,爹爹給她理衣服,輕聲道:“孩子,等你歸來,爹爹就給你把故事講完。”
那時的尋善是沒有半點反應的。爹爹就摸摸她的頭,送她離開了。
“妹妹陷進另一個泥潭。”她喃喃,“接下去是什麽?”
白熙見她發呆,問:“什麽?你說什麽?”
尋善看着滿桌的吃食,眼裏淚光閃過:“小熙,我想找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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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善?”白熙笑意一僵,想起來意,便問:“尋善,你爹爹是住在西山吧?”
“嗯。”
“他不離開嗎?”
“爹爹說等我回家給我講故事。”
白熙臉上顯出驚訝的神色,目光閃了閃,最終小聲暗罵:“固執的老頭。”
雖然她老早就聽顏老說西山會成為一塊危險之地,但當聽到青霜宮自己承認要去争奪西山作為一塊野外圍場的消息,她還是免不了為顏老擔心。問過尋善之後更是不安。
“你爹……。”白熙斟酌語句,“尋善,如果你爹他離開你,你會怎麽樣?”
尋善不明白她的意思,茫然。
白熙拍一下自己的額頭,聳肩:“好吧,沒事,你吃吧。也別回去,還不到一月與親人相見的日子。”
“什麽時候?”
“每個月的初一。你要等到下月了。”
尋善應一聲,垂頭不語。
白熙也終究沒和她講關于主子派人收平西山一事。
司簡派出了很多人,一隊以唐年君為首,明裏交涉。另一隊由滄瀾帶着,暗處進行。滄瀾那支,行事隐秘。
斷完局勢,他坐下看書,殿內明亮。殿前的校場上空無一人,散落着飄下的玉蘭花瓣。
尋善站在校場邊上,看着那座石碑,再看着那座三重殿,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跑到這裏來。剛想走,就見前方走來一群白衣正名女弟子。
女子大都貌美,說說笑笑,相伴而來。其中有幾位是眼熟的,正是她來第一日時遇見的放風筝的流雅與書人。
流雅自然也見到尋善了,上前不無嘲諷道:“原來是新來的雜役啊,怎麽,沒事幹,來我們弟子們比武的校場作甚?哦,你只怕不知校場是何物吧?”
話落,衆人掩嘴笑,眼裏有着不加掩飾的鄙夷。
不知為何,尋善竟大了膽子道:“在主子的端華殿前喧嘩,真正是有教養的正名弟子。”
這一句話連尋善都覺得不像是自己講的,好像有誰占據了她的身子代替她說的。要是白熙聽見定跌破眼睛。
流雅臉色一白,“你算個什麽東西竟然這麽……”
“流雅,此話倒是這個雜役說對了,勿氣。”書人勸道,“不與她一般見識。”
流雅冷哼一聲,甩袖走人。
在衆多弟子中,流雅算是嚣張的一個,聽聞她武藝不錯,根骨絕佳,又是從江湖上有名的門派花針繡莊裏出來的,因此一直驕傲淩人。也聽聞她一直仰慕主子。
尋善想到那個風筝,不自覺想笑,咧了嘴巴,擡眼,卻見端華殿的殿門開了一道縫,裏面閃過一角白衣。她突然就有種沖動,想要過去推開那扇門。
事實上她也那麽做了,走過那個大校場,邁上九層臺階,站在殿門前。
紅木的厚重大門自己開了,那個白衣男子風華灼灼的站在她面前。
看着他清冷的眼神,她一瞬間愣住。竟是那夜在河邊上的男子。“主子……。”
司簡的目光越過她望向遠處。湛藍的天穹,一只花蝴蝶風筝恣意迎風飛翔。
“誰在放?”
尋善回頭見到那只熟悉的風筝,吃了一驚,“花蝴蝶。”
她想起流雅傲然的表情,再看司簡面無表情的臉,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司簡走出來,走到與她并肩的距離停住。“叫什麽名字?”
微風裏,尋善嗅到他身上有一股冷香,像是冰雪的冷冽味,又像是凜凜梅香。
“流雅。”她幾乎不受控制的說出口。
司簡沒有看她,又問:“你叫什麽?”輕如浮雲的聲音。
尋善愣了許久,像是一時間想不起自己是誰了。好半響才緩緩答:“顏尋善。”
司簡側頭看着她,迷離的眼底有迷蒙的霧氣漂浮,尋善恍惚看到那雙美麗的眼裏有亮光一閃而過,流光溢彩,再次驚豔了她的整個生命。
她往後退開來,卻不想一腳踏空,身子跌落。司簡伸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回平臺,力道控制得很好,她沒有任何不适,穩穩站回他身邊。
有那麽一瞬,看着他的鳳目,她腦子裏就又晃過那角白衣,這一次,拂過了她的眼,而她抓住了。
司簡縮回手,看着她抓着自己的廣袖發呆。
“顏尋善。”他叫她的名字,認認真真,也清清冷冷。
她回過神來,驚叫一聲,放開他的衣袖,忙不疊致歉。青絲從耳邊劃落,蕩過她的面頰,添上一抹楚楚動人,也愈顯純淨。
司簡的眼裏浮起不易察覺的悲傷,“不會武藝?”
“是,主子。”尋善不明白他為何這麽問。“我是雜役。”
司簡看着越飛越遠的風筝,問:“想學嗎?”
“不想。”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回答。
司簡也毫不意外,淡淡道:“為何不想?”
“為何去想一件離自己遙遠的東西?”
司簡側目,細細瞧着她,“遙遠?”他的眼裏有尋善看不明白的神色。
不過,尋善倒是明白一點,那便是傳說中心狠手辣的男人并不是個面目猙獰的人,相反,他顯得很清心寡欲,像是不在乎這個俗世一樣。這樣的人怎麽會逼宮奪勢呢?當然,裏頭的內幕也不是她一個局外人能想明白的。
“你走吧。”司簡淡聲道,走回殿內合上門。
尋善擡着頭看飛成一個小黑點的風筝,主子會懲罰流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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