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雲華娶妻(上)
第76章 雲華娶妻(上)
穆子懷本想拒絕,但見龍修态度堅決,拗不過他,只好妥協。兩人将龍磊送回了龍府,并答應他日後常來看他才離開。
穆子懷和龍修并排走着,此時太陽已經西沉,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下來,再走過一條街便是王府了,思及這段時間王爺對龍修的态度,穆子懷停了下來,轉而讓他先回去。
“馬上就到了,不會耽誤時間。”龍修說着,并沒有停下腳步,走出兩步見穆子懷還停下原地,只好也停住了,回頭看着他。
穆子懷知道龍修的想法,可是以王爺最近的話來看,恐怕他已經起了将龍修收入麾下的念頭,龍修在朝為官,如今又為皇上侍衛将郎。當初他還是千戶時候,王爺就提起過,如今官位漸高,王爺絕沒有放棄的道理。王府有他一個人也就夠了,他們又何必來淌這趟渾水。
“當初我同你說過的話,你可還記得?”穆子懷看着兩步遠的龍修,日漸恢複的視力讓他清晰的看見龍修平板的臉上露出一絲難過,但他還是說道。
龍修頓了頓,想起那晚穆子懷告誡他的話,霎時間有些氣悶。“記得。”
穆子懷點點頭,再次勸道:“既然如此,便回去罷,。”
龍修濃黑的眉毛微微隆起,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日後有事我便去軍營找你,你不要再來了。”穆子懷嘆了一口氣,提步向前,若不是形勢所迫,他也不願如此。只願此事過後,三人都能保全,這才是最重要的。
一邊說着,穆子懷與龍修擦肩而過,卻被他猛地拉住。
穆子懷一愣,回頭看他,卻見龍修低着頭,聲音很低,卻是下定決心。“我願意,成為王爺手下一将。”
穆子懷渾身一震,沒想到龍修竟然會說出這種話,反手将他甩開。“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好好的岸上不走,偏生要往火坑裏跳。”
龍修不說話,微微低着頭,聽着穆子懷訓斥,等了半響,才低聲道:“你不是也在嗎?”
穆子懷一聽這話,禁不住苦笑起來。“若我能走,我倒是想走,可偏偏我走不了啊。”
龍修低着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另一個聲音響起,嗓音粗狂豪邁,微微帶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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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懷兄這是要去哪裏啊?”
穆子懷聽着背後的聲音十分耳熟,暗道不好,但也只好笑着回頭。“剛從軍營回來。任大哥怎麽也在這兒?”
任丹楓将二人打量一遍,目光尤其在龍修身上轉了一圈。“是王爺知道你今日去了軍營,怕你一個人回來,便派我出來一趟接你。這位便是龍郎将吧?以前在王府時,我就看你氣度非凡,如今果然錦袍加身,一鳴驚人。”
穆子懷臉色微變,看來王爺是知道龍修會過來,這才讓任丹楓在此等候。“讓王爺費心了。龍修正好有事要辦,便一路相送,如今時候也有些晚了正要回去,任大哥這就趕到了。”
任丹楓一聽,看向龍修。“龍将郎事情辦完了?何不來王府一聚?我家王爺還念着上次讓你幫忙的送東西的事呢。”
龍修看了看穆子懷,見他在任丹楓身後皺着眉輕輕搖了搖頭,又把目光移到任丹楓身上,說道:“還請任先生帶路。”
穆子懷眼睛瞪大,沒想到剛才和他說了這麽多,龍修還是答應下來,一時間有些急了。“龍修,你......你不先把結果回軍營禀報嗎?”
龍修似乎有些不敢看他,“那個晚一些也可以。”
穆子懷氣急,哪裏還說得出話來,只能眼睜睜看着任丹楓領着龍修往王府而去。
進了王府,果然就看到王爺正坐在前廳,似乎正在等龍修。
“龍郎将,好久不見。”見幾人走進來,王爺站起來,沒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笑道。
“見過王爺。”龍修抱拳行禮,随着王爺的話在右座坐下。
穆子懷緊跟着龍修坐下,看看對面的任丹楓和上座似笑非笑的王爺,頓時有些如臨大敵之感。
“上次本王在宮內養傷,請龍郎将幫我送東西出宮,本王一直沒有道謝,現在想想真是怠慢了。”皇甫雲華喚人送上點心茶水,果然如任丹楓之前所說開口道。
“龍修只不過是舉手之勞,王爺不必放在心上。”龍修謙虛說着,眼角餘光将四周掃了一圈,發現所有小厮丫鬟都被遣走。
“自你們兄弟兩人從王府搬出去以後,本王還沒好好同你們敘舊,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機會,不如今晚擺宴暢談?”王爺瞥了穆子懷一眼,見他面露緊張,知他所想,心中難免有些不快,但還是笑着留人。
這次龍修并沒有看穆子懷,直接搖頭回答:“龍修有要事在身,還需回軍營一趟,不便久留。不過,龍修倒是有一事相求。”
穆子懷見龍修要走還有些欣喜,可聽到後面卻憂心起來。想起剛才他說的話,又擔心他做傻事,可是龍修連看都不看他,自己竟然無力阻止。
皇甫雲華本意便是讓龍修轉投其下,本來以為又穆子懷的幫助肯定事半功倍,沒想到幾次試探下來,穆子懷非但沒有相助的意思,似乎還從中阻撓,想要讓龍家兩兄弟置身其外。現在龍修有事相求便是一個天降的絕佳機會,皇甫雲華看了穆子懷一眼,果然看到他滿臉的擔心。
“龍郎将請随我到後院來。”說着皇甫雲華站起身,引着龍修網青竹園走。
穆子懷跟在後面,和龍修中間隔着任丹楓,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自己根本和龍修沒有任何接觸的機會,只得跟着進了王爺的書房。
“王爺,龍修願投入王爺門下,但有一事相求。”
果然,穆子懷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才進了門,龍修便抱拳彎腰,對着王爺說道。
皇甫雲華忙站起來,關切道:“龍将郎盡管說,本王一定做到。”
“求王爺幫家父洗刷冤屈。”龍修深深彎着腰,說出自己的請求。
十五年前,朝中大将鎮北将軍被奏貪污克扣軍饷,那時正是戰後,鎮北将軍尚還在邊疆,知道被誣陷卻鞭長莫及。只是短短幾天,一連串證據被查證,證人一個接一個浮現,光成皇帝勃然大怒,不等鎮北将軍回京,先派人查了将軍府,從柴房地下找到大批印有官號的軍饷。
證據确鑿。光成皇帝當場便下令,只等鎮北将軍回京,立即拿下,與将軍府一幹人等問斬。
消息傳開,世人都知道只要入了京就是判了死刑,此時的京城就像龍潭虎穴,來了就出不去。衆人等了五日,不見鎮北将軍回來,心道是逃了。當日,皇上親臨,午時三刻之時,劊子手在明晃晃的刀刃上噴上烈酒,将軍府上下二十幾口人一一跪好,只等刀起刀落。
龍氏懷着七個月身孕同衆人跪在一起,手掌撫着隆起的肚子,心如死灰,三歲的龍修自然在其中。那時正是寒冬,連斬幾人流出的鮮血将地上的冰雪染紅,飄飄揚揚落下的雪花與鮮血融在一起,彙成血水緩緩流淌。
龍修清楚的記得,他貼在娘親的肚子上,一邊感受着肚子裏那個未出世的小弟弟的動靜,一邊聽着娘親溫柔的耳語。
“小修,你爹爹不會做這種事,你要相信你爹爹。”
龍修一直都相信着,一直到自己被劊子手按在斬首臺上,斜着視線看着娘親被兩人拉着,哭喊着要過來。
龍修那時不懂,只想上前安慰,卻被人牢牢按住,這才有了心慌害怕。眼睜睜的看着面目猙獰的劊子手将大刀高高舉起,吓得閉上了眼睛。
等了一會兒卻沒有動靜,再睜開眼,身後的劊子手已經摔出去幾丈遠。再往後,一匹高頭大馬,鎮北将軍身披玄光铠甲,手中的跨刀閃着寒光,剛毅的臉上濃眉緊皺,遠目望着高臺上的皇上。
龍修跌坐在地上,不知言語。鎮北将軍丢棄兵刃,下馬跪在地上。高聲道:“皇上,末将有一物,還請皇上饒過家中妻兒。”
光成皇帝坐于高臺之上,看着跪在地面,為他征戰沙場,收複國土的鎮北将軍,心裏知道他口中所說是何物。“一道金牌,你想換多少人的性命?”
鎮北将軍将法場掃視一圈,家中所有家丁丫鬟均已在此,半數人已經被砍殺。目光又落在懷有身孕的妻子身上。
“末将只求皇上保我妻兒三人,求皇上成全。”
“朕當初賜你金牌只能救一人性命,如今三人,怎麽饒得?”
鎮北将軍抱拳跪地,他本就木讷,一心只想讓妻兒活下去,自己死了也就死了,沒想到皇上卻不念舊情不肯放過。
“皇上。”僵持之下,一道柔和的嗓音響起,聲音不算大,卻傳進所有人耳朵裏。龍氏跪在地上,早已經淚流滿面。“求皇上許龍氏誕下孩兒,只保一雙孩兒性命,龍氏願随夫君而去。”
鎮北将軍震驚,擡頭看向同樣跪在地上的龍氏,一時悲從中來,張了幾次嘴,最後只是輕輕換了妻子的名字。
光成皇帝看着下面兩人,他斬草向來除根,若是留下了子嗣,日後必成大患。可如今鎮北将軍金牌在手,皇帝之言一向一言九鼎,且不說在場的官員,法場之外更有半數京城百姓圍着,如何能說反悔就反悔。
鎮北将軍一見皇上猶豫遲疑,高呼:“皇上,末将一生戎馬,為國征戰,沒想到如今受人陷害,是末将愚鈍。如今只求皇上許我一雙孩童性命,末将願以自身性命相保。”
說完,不等衆人反應,奪過劊子手手上的大刀,反手往脖子上一劃。
這一串變故只在瞬息之間,衆人措手不及,只等鮮血噴灑而出,濺落在雪地上才反應過來。
龍氏猛地跪趴在地上,哭着向前爬了幾步又被侍衛按住,她掙脫不開,只得在地上翻滾起來,沒一會兒又臉色大變,捂着肚子縮成一團,雙腿間隐隐有血流出。
那侍衛吓了一跳不敢碰她,龍修還呆愣在原地,看着地上的屍體,像是丢了魂一般。
光成皇帝看着地面亂作一團,揉了揉眉心,此事鎮北将軍的金牌正好呈上來。他拿起來看了看,嘆了一口氣,緩聲道:“先将龍氏及其孩子押送回去,其他人就地處斬。”
龍修被人連同娘親一起押送回地牢,推搡間目光停留在那具铠甲頭盔屍首上,期間竟是一滴淚都沒有流。
一個月後,龍修與龍氏被送出地牢,住入一城外小院中,處處有侍衛把守。又過了幾日,龍氏産下一子,取名龍磊。第二日,龍修抱着弟弟去找娘親時,卻只看到一具冰冷的屍體懸挂于房梁之上。
此事冰雪已經化開,天氣轉暖,龍修抱着睡着的弟弟在門口坐了一早上,直到懷裏的嬰孩哭鬧起來,才手忙腳亂的離開。
又過了幾日,龍家兄弟從小院中消失,不知所蹤。
此時龍修卻提出,讓王爺為其父鎮北将軍貪污一案洗刷冤屈。
皇甫雲華微微皺起眉,似乎有些難處。“鎮北将軍一事,确實是被冤枉了,皇上自是知道的,否則當初不會就此放過你們,如今也不會重用于你。”
“我知道。”龍修擡頭,眼中光芒更勝。“我要讓天下人知道,鎮北将軍一生為國,絕沒有做過貪污軍饷這等茍且之事,鎮北将軍是被冤枉的。”
穆子懷看向龍修,之前知道龍修身世的時候他也去特意查過,雖然史料中記載的文字很少,但從皇上之後的動作來看,确實是查明了真相,只是礙于自己冤死一名忠臣才沒有公布,也許還特意銷毀了當時的證據。
自己竟是一直不知道龍修還存了這樣的心思,所以才一心要入戰場,當初随公主驸馬出征,莫非也是感同身受才追随而去?
“此事并非現在就能辦到。”皇甫雲華微微皺起眉,思索片刻後說道。
龍修倒是不急在一時,說道:“龍修只求王爺一句保證。”
皇甫雲華牢牢盯着龍修,似在辨別他的話,随後才豎起手指立誓道:“我皇甫雲華答應你,日後定讓十五年前鎮北大将軍一案昭雪,讓天下人人盡知事情真相。”
“天子一言,當驷馬難追。”龍修站起身,看着王爺道。
其餘幾人均是一震,皇甫雲華目光亮起來,朗聲道:“驷馬難追。”
如此,穆子懷送龍修出了王府,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千防萬防,沒想到龍修本來就打着投入王爺門下的意思,反倒是自己有些多餘了。
“你一早就有這個打算?”
龍修這才看向穆子懷,直言不諱道:“是的。”
穆子懷不禁有些想笑,“那真是我多事了。”
“不是。”龍修連忙道,開了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同他父親一樣,嘴笨,若要讓他做事一定傾盡全力,可是若要讓他辯解訴苦,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穆子懷豈會不知道他心裏所想,自己這麽說也只是心中有些可惜罷了,只是很多話說出來了,就收不回去。“我知道你一心為父洗刷冤屈,可投靠王爺确實不是明智之舉,又何必自己跳進這個火坑裏來。”
龍修倒是不以為意,臉上帶上了暖意,吶吶道:“火坑裏有你。”又見穆子懷臉色有些不正常,連忙補充道:“你也在王府,我不會出事,”
穆子懷還是有些不放心,也只是嘆了口氣不再多說。“你回軍營吧,以後萬事小心。”
龍修點點頭,想了想有些期待問道:“你還會來軍營嗎?”
“翰林院派下的差事還沒做完,明天可能還要過去一趟。”
穆子懷剛說完,龍修就笑了起來,“那我在軍營裏等着你。”
穆子懷感覺這話有些怪怪的,但還是答應下來。“你自己做你的事就行,老等着我做什麽。”
龍修沒回,臉上流露出幾分喜悅。
将龍修送走,穆子懷回了府,王爺和任丹楓還在前廳沒有走,叫住了回來的穆子懷。
“龍修本就是從王府出去,現在又回到王爺手下,也是轉了一圈又回來了。”任丹楓将他叫住,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穆子懷沒說話,有些不想搭理他。
皇甫雲華坐在後面,開口道:“今日本王去見了母後,将王妃的人選定下來了。”
穆子懷終于打了精神,問道:“是徐家千金嗎?”
皇甫雲華點點頭,“明日母後便會同皇上說此事,過不了幾天王府将會迎進一名王妃。”
穆子懷抿抿嘴,最後抱拳作揖。“恭喜王爺,王妃定會是一名賢內助。”
皇甫雲華笑起來,看着穆子懷滿是戲谑,揮揮手讓任丹楓先下去,等廳內只剩下他們兩人,才站起身向穆子懷走進。“你這是在鬧脾氣嗎?”
穆子懷被他這麽靠近,猛地向後退了一步,連忙道:“子懷不敢。”
皇甫雲華擡手壓在他頭頂,将他按住不讓他再後退,半開玩笑道:“你還有什麽不敢?若不是龍修自己來了,我還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穆子懷頭頂有只手輕輕的壓着,一動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這門親事是母後逼的,你放心,我不會碰她。”皇甫雲華見他低着頭,眼中笑意更深,笑着說道。
穆子懷只感覺心被人輕輕撫摸了一下,渾身一抖,硬是從王爺手中掙脫出來。卻有些不受控制的開始胡思亂想,王爺莫名其妙的保證,說的好像自己和他關系匪淺一般。
王爺為什麽這麽說?這個保證,是真的嗎?心中越想,穆子懷卻感覺耳朵卻慢慢燒起來,說話也有些結巴:“我......子懷知道了,會将此話......此話告知空青的。”
“我這是和你說的,你同他說什麽?”皇甫雲華失笑,捏了捏手掌又收回來。
穆子懷又不說話了,現在王爺給他的感覺怪怪的,有些超出了以前的認知,甚至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皇甫雲華見他不言語,平時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偏偏一遇到這種時候嘴緊得像個河蚌,明明耳朵紅得快要滴血,臉上也染了粉紅,可是偏偏一句話也不肯說。
不過他之前說的話确實提醒了一件事,空青,這個之前為了掩人耳目而送進來的小倌,若不是穆子懷此時提起來,他幾乎已經忘了這個人的存在了。如今新王妃将要入府,是繼續留他,還是趕出去?
還是留着吧,那個徐彩彩也不知道為人如何,留空青一人,也可相互牽制,不至于讓後院失火。
這麽想着,皇甫雲華開口道:“子懷,你去一趟空青住的院子,将他叫來,就說是本王找他。”
穆子懷本還想着王爺剛才那句保證是什麽意思,又聽他要見空青,不知道要拿他如何,也不敢多問,只好出了前廳去尋人。
空青所住的清麗院在王府的西面,荷花楊柳,紅磚綠瓦,是王府內除了王爺所住的青竹園之外,最大的一個院子,有丫鬟說王府建造之初,這本應該是王妃住的院子。
如今王府即将入府,恐怕也是要搬出去的。
讓門口的小厮通報一聲,回報說讓穆子懷自己進去,态度并不是很好。穆子懷也不生氣,反而覺得有些奇怪,記得上次空青對他的态度并非如此,怎麽幾日不見就變了。
進了院子,湖心的紅亭裏,空青正在撫琴,手指在琴上撥動,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見到穆子懷走過來,站起身迎接:“子懷兄,你怎麽來了?”
穆子懷笑着走進,特意在琴上看了一眼,發現那柄琴還沒裝弦,難怪沒有聲音。“王爺喚你,我只是來跑腿的。”
空青一聽,臉色一亮,臉上是夾雜了幾分猶豫的驚喜。“王爺找我?”他已經多久沒有見過王爺了?心裏忍不住問自己,空青算不出,轉而又抛到一邊。話不等穆子懷回答,已經先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着裝。
穆子懷見他這麽歡喜,有些不忍提醒他,只是點點頭。“王爺正在前廳,你快去吧。”
空青一步跨過來,湊到穆子懷面前,“我要不要換一件衣服?”
穆子懷将他上下看了看,此時他正穿着一身青色寬松衣袍,寬大的袖子幾乎要垂到地上,臉上沒有妝容,看上去倒是清麗不少。“不用,現在這樣很好。”
空青睜大眼睛,滿目的歡喜馬上要溢出來。“多謝子懷兄,空青先走一步了。”
穆子懷笑着點點頭,目送他出了院子,這才緩步向自己所住的毅香園走去。
清義知道穆子懷今日會早一點回來,早就準備好了每日服用的湯藥和飯菜。等穆子懷用完之後,清義将桌面收拾幹淨,一邊道:“這次抓的藥已經喝完了,之前蘇姑娘說以後要換一個方子,還請先生也去再檢查一次。”
穆子懷點點頭,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又拿了一些之前買好的飾物,吩咐清義不用等自己了,便去找蘇葉。
蘇葉的房間在後院的東南角,一件不大的小屋子,十分清靜。門口曬着處理好的藥草,蘇葉正蹲在簸箕前整理着。
穆子懷開口喚她,走近見她正在挑揀着藥材,便把東西放下湊過去幫忙。
蘇葉見他來了,把藥材裏枯草一一挑出來,不禁滿意道:“穆先生的眼睛好了很多,看來很快便可以好了。”
穆子懷笑了笑,将整理好的藥材放好,擦了手後将帶來的東西遞給她。“這些事我出門時随手挑的,不過,你似乎已經有了。”說着手指了指蘇葉頭上固定發髻的青色發簪,那時一枚鑲金飾的玉簪,看上去價格不菲。
蘇葉擡手摸了摸頭上的玉簪,有些羞怯。“穆先生送的,我哪有不喜歡的道理。”一邊接過東西收好,又取出金針。
穆子懷閉上眼睛,讓蘇葉針灸治療。只感覺眼睛酸酸疼疼,和之前第一次針灸比起來症狀輕了很多。
一想起上一次不堪回首的經歷,穆子懷猛地想起一件事。
沒過一會兒,果然,止不住的眼淚開始不要錢一樣的往眼眶外跑。
穆子懷心底低咒一聲,但也只能忍耐着。突然一道粗狂的聲音卻破空響起,把他吓一跳。
“子懷兄怎麽哭了?”
任丹楓提着一份油紙包走進來,看到穆子懷坐在椅子上淚流不止,第一次治療的時候他沒有見過,登時大驚。
蘇葉倒是笑起來,一遍小心的收金針,一邊道:“上次哭得比這個厲害呢。”
穆子懷略有尴尬的笑了笑,“任大哥也來了?”
任丹楓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把油紙包放下。“我讓人去佳露樓買了幾個菜,送過來給蘇姑娘。”
此時蘇葉将金針收好,又吩咐了一下需要注意的事,笑着沖任丹楓有些害羞道:“不是說了不用麻煩了,我去東廚那一份就行。”
任丹楓笑着将油紙包一一打開,笑着反駁道:“東廚那些下人,你不說,他們就不做,都是些欺軟怕硬的。”
蘇葉又去洗了手,見穆子懷還是不敢睜開眼睛,便道:“穆先生也在這兒,便一起吃吧。”
穆子懷搖搖頭,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他們二人情意綿綿,自己在這像什麽話。一便摸索着站起來,告辭道:“我還是回去吧,晚了靠我現在的眼睛可就回不去了。”
蘇葉笑着搖頭,勸他道:“到時候讓任大哥送你便是,哪還有回不去的理。”
任丹楓沒說話,顯然是不想穆子懷留下來。穆子懷自然懂他心中所想,搖頭再次拒絕,辭別了兩人自己慢慢往毅香園走。
路上遇到了正準備從前廳回來的空青,滿臉喜色确實和穆子懷之前所想有所差異。
空青似乎心情很好,滿臉歡喜的将穆子懷送回了毅香園,一直到坐在廳裏臉上的興奮還沒散去。
穆子懷眨眨眼睛,拿着清義遞上來的毛巾随手擦了擦眼角。“空青兄為何這麽高興?”
空青眼睛發亮,臉蛋粉紅,周身彌漫着濃濃的幸福之感。“方才王爺告訴我,不久之後王妃将會入府。”
穆子懷一愣,仔細看了看空青,看他眉目中的喜色是真心流露,不像是苦中作樂,卻又不懂事情原委。“如此,你這麽高興?”
“不是。”空青搖搖頭,滿臉興奮。“王爺讓我繼續住在清麗院,還賞賜了我很多東西。子懷兄,你說,王爺是喜歡我的吧?”說着身體前傾,湊近穆子懷,期待的問道。
穆子懷一時語塞,竟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這麽說來王爺真的愛空青到如此,寧願讓還未過門王妃居下位,也不讓他受委屈?
穆子懷不信。按王爺的性子,為了日後登基大業,他能利用身邊一切能利用的人物,越是在意的往往會被他隐藏起來。就如自己一直都是任丹楓的擋箭牌,那此時的空青又是誰的擋箭牌?
想到這兒,穆子懷不禁有些可憐空青,他可能還被蒙在鼓裏,滿心歡喜的以為王爺是對他好。
就像當初的自己一樣......
穆子懷捏着毛巾的手指收緊,來不及擦拭的淚水從臉頰滾落,順着下颚滴在衣服上,将淺藍色的布料染深。
空青這時才看到穆子懷的異樣,忙問他:“子懷兄,你怎麽哭了?”
“沒有。”穆子懷一愣,用毛巾擦了擦眼睛,聲音有些模糊:“請大夫治療眼疾,每次針灸後就會流淚不住。”
“子懷兄患有眼疾?”空青一愣,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第一次聽說。
穆子懷笑着點點頭,又擦了擦眼睛,頗有些無奈。
此時清義端着一盆熱水走進來,還拿了一塊新的毛巾,浸了熱水後敷在穆子懷眼睛上。上次得了教訓,眼睛腫得像個核桃一般待了兩天。
空青見兩人忙着顧不上自己,便開口告辭,滿心歡喜的離開。
穆子懷只等空青走了才深深嘆了一口氣,清義擰了新的毛巾換上,這才問他:“先生嘆什麽氣?”
“沒什麽,只是感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罷了。”說完又不由嘆息一聲,似是又數不盡的惆悵。
兩個月後,正值隆冬,一個喜慶的消息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由皇上賜婚,定盟、完聘之後,迎親之日被定在大寒之日。天降大雪,飄飄灑灑,一夜之間将整個京城裹上銀裝。
一年前,凱旋而歸的三公主殿下出嫁,今天,五皇子殿下、京城內有名的纨绔王爺迎娶王妃。
皇子娶妻,自然是極華貴之所能,更何況是平時便方丈盈前,千金一擲的敏清王爺。
早在天亮之前,便派了人在門口發散碎銀,院後的流水席也擺上了,只要衣冠整齊,均可進入。
穆子懷今天一大早就聽見院子外傳來的喧鬧聲,本來就沒有睡意,便直接起床洗了臉出門。
因為擔心人手不夠,清義天沒亮就被叫到了前廳忙活。一邊按管家的要求擺放着桌椅,一邊有惦記着穆先生起了沒起,有沒有用飯。剛才想着,就看到穆子懷走了進來,連忙迎上去。
“先生用過飯了嗎?”
穆子懷點點頭,将前廳看了一圈,發現都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便問他:“王爺呢?”
清義在桌子上鋪上大紅的桌布,将喜字擺正,一邊道:“方才見過王爺,已經起了,只是不知道現下去了哪裏。”
穆子懷讓清義繼續忙,自己向後院走去。相比前廳的歡鬧,後院的幾個院子都顯得要安靜一些。由于所有丫鬟小厮都被喊去前面幫忙,更是顯得冷清。
繞過積了大片雪花的翠綠竹林,穆子懷一步一個腳印走着,看見王爺整披着雪白狐裘,整坐在躺椅上,身前的竹木桌子上放着一壺熱茶,杯中飄出袅袅細煙。
“王爺,你怎麽還不換喜袍?”穆子懷走近,見王爺一臉惬意,仿佛前院忙得底朝天的婚事與他無關。
聽到穆子懷的聲音,皇甫雲華睜開眼,黑亮的眼睛裏流露出笑意。“不過是府裏新來了個人,有他們忙活就夠了,你過來同我一起喝茶賞雪。”
穆子懷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走上前來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皇甫雲華擡手倒了一杯熱茶遞給穆子懷喝了,又緩緩閉上眼睛,似睡非睡。
穆子懷喝了熱茶,感覺渾身暖洋洋的,回頭看王爺已經閉着眼睛,線條優美的側臉襯着皚皚白雪十分俊美。
呼出一口熱氣,穆子懷放松了身體半躺下來,院子裏一瞬間安靜下來,耳邊仿佛能聽到積雪壓着竹林發出輕微的聲響,和小動物躲在竹林裏穿梭的細碎聲音。
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穆子懷舒服得快要睡去時,任丹楓突然走了進來,手拿着兩塊印花紅綢,走過大片雪地,一眼看到兩人舒服得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登時氣得笑起來。
“前院忙得恨不得生出四只手來,你倒好,和王爺在這裏睡覺。”任丹楓走過來将兩人喚醒,有些埋怨道。
穆子懷揉着眼睛做起來,被任丹楓這麽一說有些慚愧,沒有說話。
任丹楓将兩塊紅綢展開,問雙目清明的王爺:“王爺,這兩塊,選哪一種作為床上的喜帕?”
皇甫雲華随意掃了一眼,又移開眼睛。“你随便選一塊便是了,還拿來問我。”
任丹楓笑了笑,将紅綢收好。“王爺成親自然要讓王爺來選,哪有讓別人選的。”
皇甫雲華擺擺手,不在意道:“你随意便好。”
“宮裏已經傳來話了,到晚些時候,皇上和皇後都會過來,還請王爺做好準備。到時候太子殿下,二皇子,三公主,七公主和八公主也都會過來。”
皇甫雲華坐直了身體,挑眉道:“都來了?”
任丹楓點點頭,出了被禁足的大皇子,可不是所有皇子皇女都到場了嗎?
“前廳都布置得怎麽樣了?”皇甫雲華終于站起身來,整理一下衣擺,看來是要開始準備的樣子。
“都已經布置好了,只等您了。”任丹楓微微點頭,笑着說道。
“那就走吧,接下來要做什麽?納征?迎客?”皇甫雲華一邊說着,一邊往外走,仿佛不是去成親,而是去參加別人的婚禮。
任丹楓跟在後面,忙說:“王爺只需去試一試喜袍,自做好以來您還從沒試過合不合身呢。”
皇甫雲華點點頭,停了下來,“那就在青竹園試吧,讓他們把喜袍送過來。”
穆子懷見兩人忙起來,便跟着任丹楓身後想要去前廳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忙的,才走出幾步卻又被叫住了。
“子懷,你別走,幫我試試衣服。”
穆子懷腳步停住,往回重新走到王爺身邊。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這麽多丫鬟下人不使喚,卻偏偏讓他來。最近一段時間,王爺的舉動越來越怪了。
等了一會兒,兩個丫鬟端着喜服進來。皇甫雲華将兩人遣走,只喊着穆子懷進了屋。
穆子懷看了看小聲說着話離開的兩個小丫鬟,頓時臉有些發燙,王爺進了卧房,見穆子懷還不進來,又喊了一聲。
“子懷,快進來給本王更衣。”
兩個小丫鬟哄的跑開了,嬉笑聲傳得很遠。
穆子懷臉色更燙,應了一聲,回頭看看虛掩着房門,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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