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八

劉錦姝認真舀了一碗冰涼的水,捧在手心。她緩緩擡起頭,猛地将碗緣含在嘴唇間,‘咕嚕嚕’地大肆吞咽起來。

一群沒用的雜種,混帳東西……她厭惡地在心裏痛斥,牙齒摩擦得‘咯唧‘作響,冥頑不靈的性子掇使她怒火沖天,差點一蹦三尺高,一把利劍就赫然橫陳在脖頸。

“陳夫人。”與她說話的是凍梨,“與我們走一趟吧,如何?”

“官家那邊排你們來的?”她問。

“也算是吧。”

“我就知道,那糟心玩意一死,你們就緊趕慢趕地找上了門來,”劉錦姝聲音發寒,“平日裏倒沒見你們這麽積極,來個案子推三阻四。不過收我們家的銀錢倒極為勤快,如何了,第一門派弟子上門來催促兩句,就要出爾反爾了不是?”

她将茶碗碰到桌面,眉眼間刻畫的全是輕浮與不屑,“我知道你來找誰,無非就是那賤妮子遺落的屍體——不過可惜,早就丢了不知去哪兒了。要我說啊,當初就不該留着她,若不是這饞鬼偷走了阿拾身上的胎氣盡數偷吃了。也不會鬧到今天這個局面上!”

她越說越氣:“這賤妮子,平日也就和街上那群浪蕩的臭婊子一個德性,也虧她随了她爹那孬得很的鬼脾氣。欠收拾,好管教。否則誰樂意留着她,再說了,一個女人能做什麽,最後還不是嫁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入不了宮,就是做妻妾做奴婢的份兒,不如我們家阿拾。待他病好了,我們就叫他升官晉爵,收了當朝狀元的命。你瞧瞧能做什麽呢,與其他家的小姐們争奇鬥豔,這有什麽可比的,嗯?”

“你說得太過了,陳夫人。”凍梨眉目冷清,并不認同她的話。架在在她脖頸處的利劍流暢地割開了一道殷紅的血痕,“夫人雖同樣是女子之身,卻并無悲天憫人的心思。更無‘同類相憐’的毛病。陳璎亦是出于你的襁褓之中。她如何就不是人了?”

“你猜我就指望她什麽?”劉錦姝狂笑出聲,“在這世間只有我兒能保受擁戴。女子不過生兒育女,再能如何,就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世上又誰瞧得起?不照樣是低人一等,你瞧瞧,這市井有多少女子是受人尊敬的,多不過被拐進青樓酒肆,又是奪了去老爺家裏做妾做奴的。就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也不過是天子手底下的一頭金絲雀,你說說?女子能做什麽?難不成像你這樣一副草莽髒勁,女子無才便是德,可哪有像你這樣破破爛爛的寒酸樣,你做什麽!”

凍梨一把将她捆起來,後者旋即在地上打了滾,放聲大呵:“放開我,你個小賤胚子,信不信我将你剝皮割肉,嘔——”

她渾身抽搐起來,兩手蜷曲着左右搖動,尖利的牙齒窸窸窣窣地鑽了出去,連着四肢都無限生長出滑膩的藤蔓,如流水一般伸展出去。

凍梨錯愕地看着她,劉錦姝忽然發難,在地上打起滾來。然而方才她并沒異動,自己也沒有動任何手腳手,純粹只是想要将這貧嘴薄舌的婦人安頓起來。但現在看來,除去她們二人之外,似乎還有其餘什麽東西。

這還真是……大事不妙了啊。

果不其然,那婦人掐住喉嚨咯咯地吸着一地的冷氣,眼睛忽然翻的發白,口齒噴灑出一條長至地面的舌頭,彈在地上‘噗噗’亂響。

凍梨飛快劃動出随身佩劍,冷月般的刃面削飛出去,直截對方的頭顱。但無疑這一切均是畫地為牢。劍刃刮旋一陣,便鈍進身前,再喚起不能。她心下一驚,後者便迅猛地撲來,如豺狼虎豹一般張露出森森的獠牙。

凍梨回眼,渾身發涼,這才察覺對方的眼瞳已經盈滿鮮紅。本能倒退兩步,就被對方斜睨一眼,再動不能。

她心虛惶恐地站在原地,不知為何全身默默冒起了冷汗,總覺得眼前這人的景象極其熟悉——但單純指那雙眼睛,總覺得從哪裏見過?

難不成與先前的那個少年犯的情況一樣?

凍梨想起先前敬子聽所說的事情,內心恍惚。對方就驟然撲上來,兩步後堪堪停在她身前。

她張開五指,細聲呢喃:“我似乎見過你。不過這具身體的怨氣倒是重得很。如果是她的話,那必然有辦法收服。”

‘劉錦姝’默默笑起來,“看你運氣吧。”

凍梨腦子一空,對方就霍然解了血眼,兩只眼球驀然爆開,青面獠牙上臉,朝她猛撲過來——

糟了!

她急急側身,一腿斜踢過去,撞飛對方的後頸。後者鼻口冒血,猛地嘔出淅淅瀝瀝的口水。空氣中流溢出一股惡臭。

看來這就是她的破綻了。只需拔了她的那根舌頭,一切便太平了。

說時遲那時快,凍梨一面想着,一面直接起手,抄起那柄劍,直直貫穿了對方的喉骨。

對方猙獰着一張臉面,血盆大口裂出一條血痕,臉色青白地用腳掌撲走,兩只爪子亦是上下撲騰起來,抓向一旁。

她瞬間墜地,腦袋‘哐當’一下震起巨響,裹挾在嘴裏的那根靈巧的舌頭也随之落了地。

總算是結束了。

被這樣一折騰,凍梨氣力幾乎用盡。她倒抽了一口涼氣,正欲蹲下身用靈力把東西收入錦囊保存起來,其餘兩人就逮住時機,趕上了門來。

才才事先推開了門,左顧右盼了一番,便将目光鎖向了狼藉的地面,心裏吃了一驚,嘴上也直白道:“這是發生了什麽,姐姐把她殺了麽?”

敬子聽嘲諷地一笑:“看來不能交給官府處置了。不過我猜你們若是交給他們也不見得會寬心。這樣倒是正好,只是你我都沒法回去交差了?”

才才白他一眼:“我是沒法交差,你将這人帶回去檢驗是否有魔物入體不就得了,用得着如此耗費心神麽?再者分明是掌門的繼承人,在這裏說什麽大話。”

敬子聽充耳不聞,倒是将目光投向了一言不發的凍梨,“我倒是比較好奇,為什麽把她殺了?而且我進來時壓根沒感覺到任何妖魔的氣息。凍梨姑娘,你是不是向我和才才隐瞞了什麽?”

凍梨目光冷靜地看了二人一眼,回頭道:“這是我的事,現在我的任務完成了。那麽我們先前的聯盟便算解了。是敵是友,便自己看着辦吧。”

“才才,我說了。”敬子聽忽然道,“她現在絲毫也沒過問過你。說明你本來就是她的一只傀儡。只是養的比較幼弱的一個。特別是——你先前所說的,你的凍梨姐姐,在你被抓走之際,毫不猶豫地選了左側。可問題是,她從來就沒想要往西側去。雖說有賭約的成分,可毫不猶豫的态度和事後的冷淡加漠不關心。你真覺得你這位姐姐對你是真心的?”

“她救了我的命——”才才朝着敬子聽發出怒喝,“不許你這麽說姐姐,否則我要你不得好死。”

“但他說的沒錯,才才。”凍梨并沒有理會她的情緒,反而冷淡道,“我确實沒想到要救你。也沒有任何要欺瞞你的意思。如果你現在選擇與他為伍,我就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才才一臉茫然,她有些錯手無策,咬了咬牙,彷徨道:“你知道我會永遠站在你身邊的。凍梨姐姐,大多我不去什麽景儀齋了,你信我——我是真心實意把命給你的。姐姐,先前也是你把我從野狼堆裏拾起來的,已經算是我的半個親人,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放棄你!”

“如果你需要——”她眼裏滿是狂熱,“我會幫你一起殺了他。如果你要我死,我就去死。你想我怎麽做都行,只要別抛棄我!”

“求你了師姐,別丢下我。”

凍梨背脊倏地一涼,她被剛才一閃而過的畫面所刺激,驚魂未定地倒退幾步。兩個身影模糊的女子在山崖上對峙,看不清容顏,卻能感受到冷入骨髓的氣氛。

到底是誰?為什麽她會有這些記憶?

分明不是自己,凍梨眉頭緊鎖。那個說話的人此時此刻卻要與才才的身影相吻合。可是她似乎來得更美豔更妖嬈,不由就生有了一種願為她随時赴死的沖動。

而才才的眉眼,始終沒有那種冷欲的美。更多的是渾然天成的野性。暴烈的草莽氣在她眼底肆意生長着,她的眼中始終埋汰着自己的倒影。像個注定長不大的野孩子。

她從來都沒變過,依舊是在狼堆裏被她撿到的髒孩子。但她那時候并沒有懷有任何多餘的想法。單純把她作為一個培養皿來養罷了。

為了她尚未發芽的種子。她會殺了才才。

不過,現在時機未到。還不好鬧翻臉。凍梨喟嘆一聲,故作冷靜地把她一把推開,雙眼漠然地俯瞰她。

“你太讓我失望了,才才。”

她口不對心道:“留下這堆爛攤子。我們在此別過。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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