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七

“我猜,陳璎一死。陳氏夫婦一定恐于接受這樣的棘手事。畢竟連自己親身女兒都不夠顧忌。又怎麽會關照自己的這個兒子。”

圍坐其中看熱鬧的敬子聽聞聲,倏然擡頭,笑起來:“我倒是不這樣覺得。我這人還是比較聽信眼見為實,凍梨姑娘。”

他微微瞥了對方一眼,後者倒是沒什麽多餘的反應,只是稍微有些詫異地擡眼看他,最終抱緊雙臂,斜倚在牆壁間,“既如此,拜托你了?”

這到底是信他呢,還是不信他呢?

敬子聽嘴角抽搐,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其實并非自己所信奉的法則。确切來說,其實應該算是倉沂門遵照的規章制度,與他扯不上多大關系。

說到底,他純粹是為了盡作為下一任掌門繼承人的原則,才要把這幾個字貫徹其理之中。為此他便趁着人群□□之時,溜到了陳家一探究竟。

這屬實不是什麽輕松的差事。敬子聽使了點法子将幾個看起來比較機靈氣的看守搞昏,自己套了件官袍進去,張揚大度的模樣。半只腳剛邁進去,就聽見了為之悚然的嚎叫聲——

他來的還真是時候。

敬子聽藏起快要露出的那一抹笑色,虛掩了一下腳步,借助靈力藏匿到了陰暗處。

“一個個廢物,養你們做什麽吃的。好好一個小姐,怎麽說丢就丢,現在可好,這叫我們日後怎麽辦!”放聲的是個婦人,聲音渾厚,如同不知飽腹的毒蛇,口齒鑽出滑膩的腥子,“就該先撥了舌頭,然後通通給喂到井裏,少髒了我的眼!”

還真如凍梨所述,井口那樁事絕非偶然,更不是魔物所為。敬子聽瞪大雙目,心想,陳家人居然如此心思狠辣,看來沒少做這樣的事。不過一想他們能用自己的血肉為自己擋刀這麽多年,就不再感到離奇。

不過,他倒是注意到了一件事。

井底,敬子聽想,之前種種都是來源于井底。就連那位陳家小姐也是發現井口之中吊着死人才去報的官。可世間千萬種種死法,為何要選這麽個吃虧的招數。再者,此事也是近來才這麽大張旗鼓地聲揚,難道還有什麽他們不知道的不成?

敬子聽細思,決定先跟着他們過去看看究竟,才好作接下來的打算。

如他所料,他等待不過片刻,就有灰頭土臉的奴仆擡着擔架徐徐湧現出來,其中一個年紀輕輕的還踉跄了下,被緊着罵了幾句,就朝着左邊的方向去了。

敬子聽多留了個心眼,悄悄跟上前去。沒一會兒,就跟走到橋面上,又順勢走了下去,路過了荷花池。

不,已經不能被叫做荷花池了。敬子聽心想,裏面的水早被抽吸幹淨,剩下的無非是團團的泥垢。他再想不及,腿腳就搖晃着陷入了下一部分的地裏。

那群人将擔架放下,敬子聽這才意識到已經到了該去的地方。仔細勘查一番,不過是一般富庶人家的花園景致。除了井口碩大了些,并無異常。

那魔物還真在井底不成。

“怎麽這麽墨跡!”

敬子聽為之一顫,方才那道婦人的聲音又随之出現了。他順勢看清了對方的眉眼,猶有徐娘半老的風姿。只是五官處的戾氣重了些,甚至惡狠狠地瞋視着幾個小厮。

小厮們不敢多言。任她随口撒氣。沒一會就逐個逃走了。

這婦人八成就是當家的主子之一了,不過脾氣還真是不和善。敬子聽眼眸微眯。見她動作淩厲地走過去,眼眸認真檢驗過屍身,才慢吞吞嘆了口氣,溫聲呼喚:“可以出來啦。”

敬子聽驀然一愣,耳畔就響起‘嘩啦’一大聲。他額頭青筋暴起,瞬間與對方對上眼。那雙赤紅入血的雙眸仿若吃人一般,要将人拆吃入腹。

“你好久沒給我帶活人來了,娘。”他露出一口獠牙,眼眸微微眯起,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

“多久了,算不清了……十多年了吧。”

這東西能看得見他!

敬子聽倒吸一口涼氣,為之不動,決心靜觀其變,到時在做變策。

婦人被他這話擊在原地,她蹙起雙眉,瞧了瞧周身,狐疑道:“是這人沒死?”

那東西長得黑黢黢的,整個蜷縮在井底,一張臉長得倒是俊俏,劍眉星目,如水墨畫中美人,漆黑似緞的長發淌在雙肩,儀态慵懶,出水芙蓉般,好整以暇地将雙手托在井口邊緣,“原來只有我一人看的見你,失禮了。”

婦人這才反應過來,她驚顫一瞬,單手握在腰間,雙足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寸,“什麽人?”

既然被發現了,他自然就沒有什麽掩飾的必要了。敬子聽揭開法咒,對兩人露出全貌。那婦人剛注意到他的存在,臉色更加難看了,甚至按捺不住地破口罵起來:“好你個賊人,偷偷摸摸的是想做什麽,是想我将你扭送官府不成?”

伏在井口中的美少年聞言,默默給了婦人一個眼神。後者的臉色瞬息萬變,最終咬了咬唇。再不說話,就大步離開了,往回主廳的方向去了。

敬子聽在婦人身上多留了個心眼,心裏斟酌前人到底要搞什麽把戲,就聽他先發制人說道。

“看來閣下有很多想對我說的,我就先行将她支走了。”

看來自己心裏那點小心思倒是被對方看穿了。敬子聽皮笑肉不笑,“誤會了。其實我是官家那裏的人。有事叨擾罷了。”

美少年抿嘴:“什麽事?來殺我麽?”

他仰身起來,無數的水花暴濺,潑了敬子聽滿臉。後者口鼻糟了潮水的沖擊,受控不住地咳嗽起來。下颌忽然被掐住。

少年與他打了個照面,嘴角上揚:“再下去一點,你必死無疑。這樣還要殺我嗎?”

他的眼神無欲無求,卻極具威懾力,敬子聽渾身發涼,關節處倏地波動起來,震出‘咯咯’的聲響,他恍然瞪大雙眼,一口滾燙的辣意就從口腔湧現。

敬子聽深感呼吸不暢,腦袋已然白茫茫的一片,連雙目也癡住,無神地張望,居然不知該望向哪裏。

他感到諷刺一笑,原先還真以為自己能長命百歲了。能踏踏實實繼承掌門的位置,以複父母的遺志,還有找到那個人——

怕是難做到了。

敬子聽一面想,一面靜靜地等着死,可喉嚨處的力道霍然松懈下去,少年忽然定定地看着他,聲音冷漠:“你想死嗎?”

死?他為什麽會想死?

敬子聽被問得一愣一愣的,全身頓時被甩飛出去。他頭暈目眩地栽倒在地,腦海仍陷在劫後重生的驚懼中,一雙眼直勾勾地凝視着少年,後者移開了視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過彼時正是時候。敬子聽看準時機,抄起準備許久的法器,扣在腰間的長劍倏地甩動出去,隔出一道剪影。少年似乎聽見風聲,頓時回過神,露出森然的獠牙,朝他撲過去。

在他撲過去的瞬間,無數藤蔓直沖雲霄,包攬成團。敬子聽雙瞳蜷縮,在地上打了個滾,一躍而起後,又翻出去。

大事不妙了,這家夥着實不好對付,明擺着是要與自己鬧着玩。敬子聽擦了擦被無意鞭出的血痕,心下不知如何是好。耳邊就忽然吹起了哨聲。兩頭碩大的烏鴉從天而降,随之落下的還有兩把淩厲的刀刃。

‘唰唰’兩下,挽住了少年左右兩邊的脖頸。

“別亂動。”其中一名面容明豔的少女張狂道,“饒你不死。”

是才才和凍梨。

敬子聽這才放松地嘆了一口氣,整個人癱軟在地,但為了維護面子問題。依舊拄了把長劍在地上,支撐住身體,“你們怎麽過來了?不是說好等着我嗎?”

才才嗤之以鼻道:“等你的屍體嗎?你可別忘了,剛才若是我們慢上一步,你早上西天不知哪裏取經去了。累了就少逞強了,不過你居然連這麽個玩意都沒法捉住,是不是太蠢了點兒?”

“那是你沒見識過他有多厲害,他——”

敬子聽臉色發白地轉過頭,發現井口處那人的眉目驀然換了一副,毫無先前的妖嬈嬌媚,反而多了一絲的憨态。再不是什麽雌雄莫辯的美少年,反而只是個眉目稚嫩的少年樣子。

怎麽回事?那他方才見到的那個又是什麽東西,難道是他的錯覺不成?

敬子聽愣愣地摸上臉,手面幹燥,垂手左看右看,竟然絲毫也沒有。他不禁望向一邊的凍梨,後者注意到他的不對勁,便道:“是不是哪裏不對?”

“不……”敬子聽嗫喏,“不知道是不是障眼法的緣故,我總覺得這兩人不是同一個人,莫非是有什麽變故不成?”

“要有什麽變故?”才才狐疑地打探了他一眼,“不過你的錯覺而已。”

但願如此吧。

敬子聽依舊心有餘悸,他稍微站起,那少年早已昏死在井口邊緣。只是脖頸處被刀背架起來,敬子聽等待片刻,見對方沒有複蘇的模樣,才稍微緩了口氣。

大抵是他受了障眼法,一時分不清現實虛幻吧——只是那個眼神,真真仿若要吃了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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