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三

兩人并肩，一道返回師門。

二者各自心懷鬼胎，迫使空氣寂靜無聲了許久。多話多思的周伍棋一個按捺不住，即刻放聲:"才才，其實我……"

"我知道，師姐。"才才瞥她一眼，"你對我毫無那方面的想法。但我剛剛不那麽說，你我都難以脫身了，不過是個拙劣的謀略罷了，還請師姐勿怪。"

這句話算給足了她面子。

"怎麽會怪你，"周伍棋低嘆一聲，忽而靈光一閃，"你真有心上人了？"

"是。"才才也不否認，神情複而堅韌決絕起來，"加入景儀齋也是為了她，說起來你們之間還有點共通之處，就是絲毫也不信任我。不過這早就無關緊要了，我也無法與她表明袒露自己的心跡，所以餘下什麽也就不了了之，權當一場荒唐笑料吧。"

周伍棋雙眸有光閃爍，繼而見才才以面相對她，反問道:"師姐，你現在這幅神情，是覺得我可憐嗎？"

那确實是有點。周伍棋下意識就點了點頭，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破事，才才便被這一幕折磨得捧腹大笑:"若是早個幾年，說不準我就移情別戀了，怪就怪在我喜歡的那位實在太讨人厭了，分明本身就很厭惡我，可總會不知不覺中緊緊拴着我——真是，為什麽啊？"

她眼中盈滿淚花，"我這麽心甘情願做她的狗嗎？"

……

那一幕沉澱在周伍棋心裏很久。直至晚間上榻入睡。她也恍惚地凝視着窗口，翻來覆去，左右也睡不着。

這麽個情窦初開的姑娘，明顯是受了來自心上人身上不小的打擊。說不定不止一夜的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畢竟連早幾年就能喜歡自己這樣不負責任的話都能說得出來，被傷的程度也就可見一斑了。

周伍棋雖在師門有些時日。但是好歹是個位分稍高的弟子。沒時間也沒想法去喜歡過誰。忽然被這麽件事一折磨，各種滋味不由湧上心頭。

那家夥要是魔物，她把頭蒙在被子之中，那也未免太像個人了，哪有魔物的感情史這麽青澀的。雖說也不是沒可能，但還真算是鮮少見過了。

算了，她放過自己，大口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再看看吧。

她陷入疲累之中，沉沉昏睡過去。不知過了幾個時辰，紅黑的光澤便盈滿視線，濃郁的血腥味也随之撲鼻而來。周伍棋霍然睜開雙目，手腳冰冷地翻身起來，迅速穿上行裝，帶上佩劍，風風火火地就跨步出去。

她這一出門，馬上就與匆忙奔進來的一個矮個女弟子撞上，後者撲進她懷抱之中，兩眼蓄滿眼淚，哇哇大哭起來，"師姐，玄黃閣的劍靈發瘋了，掌門還在閉關，師叔師伯們尚未趕來，現下弟子盡是剛入門不久的，防不住他引來的煞氣，這該如何是好？！"

周伍棋仔細看了一番這位師妹的眉目。發覺她應該是個外門弟子。既然已經驚動了外門，而來彙報了，那就表明對方已經離自己不遠了。

"盡量牽扯到師叔他們過來。"周伍棋雙眉緊皺，"特別是百裏倦師叔，她的劍靈發起了瘋病，必然要她本尊出面解決。你先帶我過去。"

矮個子的女弟子連連稱是，兩人前追後趕。果真聽見乒鈴乓啷的打鬥聲，周伍棋瞬間抖擻開劍風，踏步上去，玄黃閣亂作一團。無不是咬牙切齒的吃力聲音。飛瓦早就被風剝離，紛紛濺落在地上。

周伍棋巡視一圈，終于在最高處看到雙目赤紅的劍靈，和癱倒在不遠處的才才。

她怎麽在這裏？！

周伍棋心中震蕩，反應不及，右臂霍地被撕裂開一層薄肉，她吃痛地翻身出去，直直墜下，千鈞一發之際，一陣“丁零”落下，地面瞬間被劍光鑿裂好幾道裂痕。

不愧是被百裏倦養大的劍靈，招數迅猛，手段毒辣的狠勁一絲也不輸給她。

周伍棋被迫扭頭，口中飙出一口鮮血。她心思絡繹，兩件事疑心非常，一旦心沉如水，就顧不上無心出招的威力有多傷。

底下衆弟子注意到自家師姐似乎沒什麽反應，紛紛附和進去。這倒是把她驚醒了，周身頓時起了一圈雪白的劍氣，将所有人攔倒在外。周伍棋面色蒼白，說話盡是虛弱，“都別過來，這東西不好對付，我先前聽來彙報的一位師妹說，這厮傷及十餘人，治療的如何了？”

有個膽大的男弟子道：“禀告師姐，情況怕是不容樂觀。”

他這話一落，氣氛登時焦灼起來。有幾位膽小懦弱的弟子已然偷偷啜泣出聲。那弟子知自己失言，遂低下腦袋，聲音也小了不少，“不過倒也沒這麽誇張，但出任務與握劍，應該是再也不能了。”

他這話半點安慰人的作用也沒有。反而倒弄得幾個故作堅強的弟子頹軟下去。有個聲音綿軟的小師妹哭哭啼啼地出來：“師姐，才才還在上面，她方才為了救我，就被那怪物擄走了，現在可該怎麽辦啊……”

“那劍靈還真當厲害。不擄走誰，偏擄走才才師妹，各位不覺得古怪麽？”有個少年對這樣的局勢嗤之以鼻，“師門為什麽不嚴加看管料理，還不是因為怕在我們之中出了一個間諜，像先前的第一門派一樣，弄得烏煙瘴氣。想要自行解決，又怕對方手法太厲害。可若是那個怪物太過蠻橫，就如上面那個發了瘋的一樣，那叫我們衆弟子何去何從？！”

“說到底，劍靈發瘋也是景儀齋看管不力，百裏倦師叔鍛造的劍靈這麽容易就受了蠱惑，那今後要怎麽叫人信服！”

群人被這麽一點，立即爆起。周伍棋心知情勢不妙，自己已經完全身處內外交困的境地。決定先行一步，将那惹怒衆人的肇事者給抓住，好進一步撫平衆人的情緒。

想着，周伍棋就操劍，縱身一躍，腳步虛踏幾步，層層疊疊的瓦片被蹬飛過去，如利箭般破空遁入，掃在依舊眼冒紅光的無心身上。周伍棋趁勢看清他的眼神，早已失去了光澤，變得黯淡無光起來，顯然失去了神智。只有茫然渾圓的白色眼珠在眼眶中飛速滾動。

由着無形的壓迫感降臨，周伍棋特地放輕了步子，注意到倒在不遠處的才才，有赫然停頓了一下，對方好似注意到這裏有什麽反應。兩眼凝成血珠，張開獠牙朝她猛撲而來——

周伍棋瞪大雙眼，急忙撤步而去。她與那厮撞在一起。後者化為劍身，與她手中的利劍擊出龍吟，電光火石之間，兩人的動作将屋瓦接連震碎，一并陷入塌方的房屋當中。

衆弟子團團上前，見兩道影子互相角逐不散。乒乒乓乓的打鬥聲絲毫不減，甚至夾雜出一道道劍風，刮傷幾個細皮嫩肉的弟子。兩人拼撞在一起，由着周伍棋吃力地倒退一步收尾。

對方忽然不動了。

就是現在！

周伍棋怒聲道：“現在是時候了，通通不要猶豫，飛速布陣，我過去把才才帶回來！你們都給我站好，所有人，一個都不要落下，先行運功布陣，一定要将百裏師叔的劍靈封印住，等其餘長老他們過來。我抽空将才才從上面帶下來，快！沒時間猶豫了！”

在場所有人接連二三地點了頭。由于修煉進度不長。姑且弄了個大擺陣勢的模樣。因着外門弟子居多，所以手法極其不熟練，排列的位置也參差不齊。有幾個耍小聰明的挑好位置，又被死認理的推搡到一邊去。導致整個陣法亂如一盤散沙。直至周伍棋瞪了幾人一眼，他們才悻悻地站了回去。

現下招來的弟子真是越來越游手好閑了。真不知道師門到底是怎麽選的人。周伍棋一邊飛上屋檐，一邊想着。如若這樣，那才才領來一個不中用的走屍，其實倒也說得過去了。

之後一定要找先前那弟子問清楚。現在還是找人要緊。

周伍棋飛速奔跑着，一面看着衆人壓制劍靈的情形，好在一切都還算順利。只是消耗不了太久。這樣想着，她就加快了腳步，一眼就看中了躺在廢墟上的才才。後者方才被她好不容易使出的心法護住，所以應該并沒有受傷。

周伍棋将對方摟在懷裏，輕盈點地，便飛回了遠處，把才才交給了其他人代着保管。那劍靈還在左右掙脫，口中獠牙卻如散沙般化去，那劍靈瞪着紅眼，咯咯笑起來，對着周伍棋輕聲嘆道：“你不能殺我，否則你會不得好死。”

“我從來不信這樣的話。特別是威脅我的，而且你也不是人。”周伍棋面無表情，“我會把你交給百裏師叔處理，不會輕易殺了你，一切都會容後處理。”

劍靈大笑起來，兩只眼珠子霍然失了顏色。沉沉睡死過去。周伍棋轉過身，正要說些什麽勸慰的話。有名女弟子卻忽然痛哭起來，抱進她懷裏。

“師、師姐。”她抽抽噎噎道，“才才她，她沒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