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四

“你确定她真的不是魔物?”

“嗯。”

“……”

“周伍棋,你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記錄在案宗上,所以請你擔負好重任,秉承師道民道的立場,作出以人信服的判斷。再問一句,不是魔物,也不是詐死?”

“我篤定她一定死了。”周伍棋霍然站起,眼神銳利,"我不想懷疑一個雲歸西去的人。"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但那個淚眼婆娑的師妹抱着才才冰涼如水的身體,投入她懷中的時候,周伍棋差點要陷下地裏去。

太冷了……不論才才究竟是不是魔物。在這世道裏,她見過的有辜之人已太多。

手起刀落後,無過浮萍漂泊走的過客,地裏一抔泥血。

就是真的詐死,可作為她名譽上的師姐。無論怎樣都得還她一個體面。

"所以,師門的裁斷是什麽?"

"師門謹慎,意思是,會将那位才才姑娘的屍身入殓起來,其餘均等掌門出關以後,在做定論。"

"為什麽不把才才的屍身交由我來看管?"周伍棋眉頭揪成一團,"莫非師門懷疑我的忠心了麽?你說句話,我可是掌門親手撿回來養大的,監督的任務既然交給我,那就應該全權交給我來打理。還是說,這是你們自己的主意?"

"抱歉,伍棋。"那人抿唇,"這是所有人都希望的,包括那些受傷的弟子。"

周伍棋遍體生寒。

她碾緊雙拳,垂首,目光灼灼。

——惡心至極。

"那我就不再計較了。"她面無表情,"你們自己看着辦,不過最後結果總得告知于我。如果有可能,我順帶給她立個碑。"

“要還有其他的,”周伍棋掉頭,轉身離開,“就不必再談了,反正你我照舊,一點也沒變。”

她不會再和對方門派多有來往。因為彼此互相不會再信任,即使她的主要目的是利于師門,但在周伍棋眼裏看來,分明是先益于自己。

魏揚雪就是這樣的人。當初掌門看不上她,而收了自己的原因就在于此。她不具備良性與人心,所以在比試輸給她後,就手腳麻利地下去招了生。

可惜,應來的弟子道明顯一屆不如一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苦難收容所。若不是掌門心善仁慈,攆出去的不定有多少呢。魏揚雪這厮也在被她斥責時嘻嘻哈哈,毫不在意的張揚模樣,“同僚間就互相寬心點嘛,大家都是一路走出來的,何苦為難呢?”

“你當初可不是這樣的。”周伍棋記得那時自己的回答十分誠懇,“我還記得你說一碗水端平時的語氣神态,眼睛都像明月一樣璀璨了。可還是騙人的,你恨不得把水全潑出去,所有人通通都別想沾染到一點,如何信任你才好?”

“這不是我出的主意,我一直都很敬重師門,從無二心。”

“但是你默許的,魏揚雪。”周伍棋那時候年紀小,有意嘲諷她,眼光也毫不客氣,來來回回在魏揚雪身上蕩了幾遍,嗤笑起來。

景儀齋,仙門?她冷笑,還不是霸據了魔族廢墟,施以建造,為掩人耳目的笑話而已。

她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撇清幹系,微笑地凝視你,讓你深陷漩渦,心懷叵測,膽小如鼠。随之被席卷來的憤懑全部淹沒。施以暴行,畢竟上面的眼睛盯得緊,稍不留神就會被吞吃入腹。

周伍棋單單年少輕狂,就曾遭過魏揚雪的數次刁難,幸虧她心細如發,常年躲在掌門背後,時刻遵聽“以善為業”的訓條,才勉強被茍活在她的魔爪下。

否則一定會被對方害死。此人手法毒辣,半點不留情分,因而沒什麽好友,走狗倒是遍地開花。索性就玩“殺人不見血”的把戲。如果她方才死纏爛打也要維護才才,于對方而言單算是孩子氣的蠢玩意,明日就會把她揭發出去,被人口口稱道。

還是先找百裏倦。至少前者不會如那厮一樣糾纏不清,妥妥是個明事理的人。再有就是找到被關押在牢獄裏的劍靈問清楚,當日究竟被什麽東西困到走火入魔。

周伍棋越想越煩躁,眉目無故竄出火光,致使剛到百裏倦的長寧峰門前,諸位弟子就被她來勢洶洶的兇惡模樣吓得魂都飄了。有個弟子還小心翼翼地捧了個毛巾過去,試探道:“師姐,舟車勞頓,擦擦臉嗎?”

周伍棋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但她心急如焚,早就沒有心思顧及這顧及那的,一口氣便搡去他,左右詢問:“百裏師叔在哪裏,我找她有要事要談。”

“百裏師叔今日不宜見客。”有位眉眼銳利的女弟子出來,“她最近心神不寧,又因劍靈的事情元氣大傷,身心俱疲,剛剛已然有不少人來過了,你且先回去吧。”

“雲師姐,”周伍棋面色肅然,“我有要事,單就見個面,沒有旁的意思……也沒有說百裏師叔掩人耳目會做些什麽,只是憂心後續的境況,現下門派裏已經亂成一鍋粥,如果我沒有找百裏師叔問個解釋出來,恐怕所有人都會為接下去的事要公然宣布的事情而驚恐。”

“你說玄黃閣四十四號?”她冷笑,“幾日前就已經被那個姓魏的說出去了,不過大家都噎在心裏不敢說。本來這劍靈從這處撿來,作為懵懂劍時就不夠安定。現在好了,經她這一傳播,人心惶惶,怨氣增多了,魔物不就容易混淆進來了麽?成邪劍是遲早的事,再加上四十四號那群失蹤的人,多半是沒了聲息。怕是被魔物作養料給劍靈吃了吧。”

“确實是這樣。”周伍棋神情凝重,若有所思道,“我倒是想起來,劍靈化魔時候的神色詭異,忽然凝成了鮮紅的眼珠,張開低階魔物才會有的獠牙,似要啃人血脈保以身軀。所以這其實并不是巧合……”

她擡起頭來,震聲道:“劍靈被關押的牢獄在哪一間,事不宜遲,快到我過去!”

雲搖意識到不對,捉住她的衣襟,“你忽然這麽着急見劍靈做什麽?”她蹙眉,耳際霍然蕩起飽受煎熬的吃痛聲,立馬往殿內狂奔而去。周伍棋愣愣地盯着她的背影,後者就适時回了頭,吼道:“沒時間多說,自己去封靈閣找找,師父又犯病了,我得趕緊回去!”

封靈閣是景儀齋囚困罪犯的場所。平日裏由十三個長老輪番看守,而今該是百裏倦接手這項業務,只是她受傷未愈,怕不便動身。只得推辭給下一位長老接管……而下一位長老,應該就是最不善言辭的清和師叔了。

忘了提一嘴。景儀齋的分布均勻。分為五大峰,三大閣。

五大峰巒:峰主長華。次青綿,再天玄,後長寧,終于不問。

三大閣:居玄黃,走不盡道,入封靈閣。

十三位長老堅守,內含一位掌門為主心骨。剝離先前說過的最赫赫有名的三位,還有十位。

再剔除掌門,餘九位裏,鄭清和是這九位中脾氣最好的,不是因為旁的,應該說是看透了世俗,無欲無求,于是在她的手底下會自在許多。捉雞捕鳥的數不勝數,由此來想,進去找她問劍靈應當是個極容易的事。

周伍棋思及此,趕忙禦劍而去。‘嗖嗖’風聲在耳邊拂過,她就到了長寧峰另一處。這裏向來就是個專于養人的地方。多處修竹,飒飒風去。皺了正在拿扇,癱靠在輪椅上曬太陽的月白衣裳的女子。

她面容蒼白,白的透明,唇含微紅,因着淺酣小睡的緣故,活像個冰涼的屍體,若不還餘着小小的呼吸聲,周伍棋差點沒将她抱出去送給擅長用藥的弟子治療了。

“是誰來了?”

正值周伍棋猶豫是否要吵醒這位睡美人時,後者卻是輕柔緩慢地睜開了眼,眼瞳裹着溫和的蜜糖,令人深覺甜絲絲的。周伍棋不由自主地就起了雞皮疙瘩,頭腦被‘糖味’折磨的眩暈,“師叔,我有事拜托你,請務必讓我去一趟封靈閣——”

“真是抱歉。”女子咬了咬嘴唇,放棄了搖着扇子的動作,道,“我這具身子骨,可能陪不了你了。封靈閣一般都是我座下的大弟子幫忙守着。你拿上我的令牌,追去看看吧,就說是我的意思便成。”

周伍棋不常來見她,被她這樣漫不經心的話語搞得一頭霧水。

她不問原因,就輕易讓自己去了。不怕自己有什麽居心麽?

不過鄭清和一直以來就是這個脾氣。只待說完,就全然不理她了,繼續搖扇聽風,自在地睡去了。

周伍棋偷偷打量她一眼,一陣狂風吹過女子的裙擺,底下空落落,竟什麽也沒有。

她驀然瞪大雙眼。

難怪她不來參與拜師大會了——原來是這個原因麽?

她混亂地瞥掉這一眼,穿過叢叢竹林,飛速禦劍,無數葉片抖擻出去。裹挾着一身寒氣,将其帶進了封靈閣。

布陣還算嚴密。

她用剛剛拿到手的令牌揭開大門,便硬闖了進去。最開始,各式各樣的嘶吼聲不絕于耳。但越走到裏面,聲音就愈發的小,空幽感撲面而來,讓她不由自主地鎖在還留有活氣的位子——

兩把劍貫穿在二人的頭顱中心。汩汩渾濁的血紅與白色交駁,釘死在牆面。

“劍靈死了!”熟悉的聲音忽然傳到耳邊,“周伍棋,虧我一直當你是自己最敬重的人,你現在究竟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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