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五

驚恐、憤怒、頹敗和失望透頂……每一個重壓都不惜餘力，排山倒海地壓垮，碾紅她的脊背，周伍棋死死瞪着那人，如惡鬼一般拼命地怒聲咆哮：“魏揚雪，為什麽又是你，無論何時你都要過來當和稀泥，處處打壓我的人也總有你的一份。嘴上老是對我說着伸張大義，照顧同門，你當誰喜歡聽你說這麽個屁話，你除了瞎起哄你還會什麽，等死嗎？！”

“學藝不精，不如你。處處得人賞識。”魏揚雪眼神凜然，與她對上視線，“可我一心效忠師門，你不是也一樣嗎伍棋？我們難道就不是同一種人嗎？只不過是你人往高處走，而我水往低處流而已。”

“你方才的意思，就是讨厭我吧？”魏揚雪嗤笑起來，“那你說說，你讨厭我哪裏，我收容進來的人有問題嗎？可師門也說了，創業授道解惑，不該計較他的能力是否能擔以重任。只需有一定的能力，能明哲保身，手段不限。若傷人，必然将他關押進牢，這不對嗎？”

“為什麽就一定全把所有人一杆子打死了呢？”魏揚雪的臉冷若冰霜，“我不明白，伍棋，你為什麽會覺得有能力的人，就一定不會出事呢？”

“我沒有，我從來沒有這樣！”周伍棋發瘋地喊起來，“明明是你說的魏揚雪，先前就是你說我們都是被排擠，一無是處的喪家犬。在那件事之後，每次問你，你都在只會逃避這個問題，你心裏分明就是覺得無能為力只會拖別人後腿……笑死人了！當初要與我這種廢物處同窗之誼的人是誰啊？不也是你嗎？”

“伍棋，”魏揚雪見她面目通紅，倏然卡回了欲要出口的話，她聲音有些戰栗，“你先別沖動，現在來的人只有我一個，我不是故意抓你的，我只是覺得匪夷所思，以為你的毛病又犯了。伍棋——聽話好嗎？”

“她說的對。”

周伍棋的瞳孔忽然凝出了一層血色，嘴上忽然迸發出尖利如刀的獠牙。

“我又不是你的狗。”她雙眸癫狂地大笑起來。

魏揚雪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她太憂心對方的情況，知道周伍棋心中有郁結。可誰也沒想到只是自己一開口一出聲，對方就發了瘋病，這并不是什麽尋常可見的瘋病。确切來說，從她們決裂後的一個月就忽如其來的纏繞在了周伍棋身上——因為那件事。

那件該石沉大海的事——

源自一場伏魔會的召開。

彼時兩人年少，身處景儀齋中。是好不容易臭味相投的好友——其實本來不是好友，周伍棋年少時并不受人器重。蓬頭垢面，連着現在半點精神氣也沒有。佝偻着背走在大街上，都沒人認得出來她是誰。除了幾個纨绔東西，沖着她指指點點：“嘿呀，那個小乞丐又來了，掌門怎麽老撿點破落戶回來，在師門中濫竽充數麽？”

“要我說麽？我應該就去建議我爹爹，讓他告訴咱們掌門，多一條規則，景儀齋可是個大門派呢，要是有誰能力不夠，拖了後腿，那就糟糕了。”那個穿着桃紅色衣衫的少女斜眼看她，巧笑嫣然起來，“你說是吧，阿雪？”

“嗯。”魏揚雪賠笑，轉頭就冷下了容顏，聽她與旁的兩位少年叽叽喳喳，沒有再搭話。

剛剛那句話其實有不少是說給她聽的成分。不過魏揚雪無權否認，畢竟與他人争論這點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特別是對方的身份地位可遠遠高于她。作為一個還挂定的挂名弟子，更該謙虛禮讓，這是師門的‘美德’。這點道理她還是明白的。

活該她擒拿來了倒數第二的魔物。誰也看不上。她走着，眼睛直溜溜地轉動，霍然錯開了跟着自家‘天之驕子’的腳步，徑直走到‘小乞丐’的身前。後者也停下了腳步，一雙清澈見底的雙眸凝着她，幹涸的嘴唇抖起來，手腳并用地鑽到她身旁，跑走了。

“這是？”魏揚雪被她的模樣吓住了，她擰眉，直直站在原地，自顧自道，“讨厭我嗎？”

其實不是，後來她問周伍棋。對方已然沒有了那邋遢樣，洗過的臉眉目秀麗，眼睛莫名閃爍，別扭羞赧地避開她的視線，“嗯，怎麽說呢，其實那時候單純是有點害怕，畢竟要是像阿雪那麽唐突靠過來的動作，一般都是來找我發脾氣的。”

她說起這話來太像是唠家常。魏揚雪撫摸着她遮蔽在厚衣下的傷痕，連着自己也無故吃痛起來。

不過她被無視時的時候什麽也不清楚，只是想：對方顯然不太會說話，生疏、麻木、片面……無一不是，自己也一貫跟着長老的愛女否認着誰，何不與一個懵懵懂懂，什麽也分辨不出的家夥好生發洩一場，以解自己心裏徘徊不驅的陰翳。

她禦劍而上，一把撂住‘小乞丐’的後領，把她拽倒在地。

後者硬生生被她從地上拖起，從喉骨裏磨砺出類似于走獸一般的嘶吼，魏揚雪才舍得松開手。

“抱歉。”魏揚雪跌傷在地，蹲下來對她伸出手來，“我手上并沒有使全力。本以為沒這麽傷的，結果還是弄疼你了，嗯……能站的起來嗎？”

她說到尾，又添了一句：“我無意中傷你，剛剛那樣是怕攔不住你的，所以才出此下策，去看醫師的費用我會負責，你盡管放心，已經沒事了。”

要是其他人，應當随便就能拆解出她這是先給個巴掌再賞顆糖的舉動，可‘小乞丐’素來不是那種會看人眼色的人，脖子一縮，慢騰騰地就從地上爬了起來。還拂去了她強行伸出的手，自顧自地又倒折回。

魏揚雪當她是生氣了，緊緊追着她走着，試圖說些什麽挽尊。‘小乞丐’卻驀然矮下身去，撿起了地上髒兮兮的饅頭，砸吧幾下，就啃了上去。

魏揚雪身為一個貴族子弟，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表情劇變，目瞪口呆地盯了好久。好一會才反應回來，飛速撲過去将她團在掌心的饅頭拍飛出去。後者瞳孔一縮，直直咬上了她的手臂。

兩人糾纏在原地，就一刻，便扭打了起來。魏揚雪感到幸運的是，周圍沒有多少弟子，多半匆匆走過，也是趁着這一點，她便肆無忌憚地發起飚來：“你是景儀齋的弟子，不是什麽地痞流氓，更不是其餘從大街上撿回來的孬種，少亂撿那些髒東西！”

“這不是髒東西，”‘小乞丐’步子緊促，拖拉着拐過去，将丢出去的東西又重新撿了回去，“我也不是景儀齋的人，那個撿我回來的，也沒說過要收我當徒弟。今後也不會。”

這樣說來，那些人都是在傳流言蜚語不成？

魏揚雪心中詫異，面上不顯，又道：“這樣啊，他們到底是怎麽給你亂安排上這個名頭的？”

“有人說了，大家就一起說。”‘小乞丐’垂眸，“就是這樣，沒有了。”

所以，她充其量算個打雜的，可掌門為什麽要撿她？專門讓她來端茶送水不成，莫非是——旁的什麽，魏揚雪臉色異變，眼珠一轉，雖然多有聽聞這種情況，但據稱掌門早修了無情道。既如此，又怎麽會撿回來個不知所謂的沒用孩子回來？

說不準這孩子身上有什麽秘辛，魏揚雪心裏篤定，打算先試探她一段時間。後者分毫不給臉面，啃完了饅頭，踉跄地往伏魔大會舉辦的方向走了。魏揚雪又追回去，神色溫柔地看她，“既然你不是景儀齋的弟子，又為什麽來伏魔大會，是掌門喊你來的嗎？”

‘小乞丐’沉默一會，輕輕‘嗯’了一聲。魏揚雪又接着道：“你就沒想過捕一頭走獸回來，然後在師門之中樹立威風，拜個師父什麽的，我可還聽說掌門手底下還沒有正式的弟子，你既然能接近他，那應該好好與他打好交道是不是？”

她這話不假，真心實意。不過按照掌門那冷漠無情的性子，應該會挑選合适的，比如比較厲害的。

這‘小乞丐’還算是有自知之明，聽到這話就冷靜地搖了搖頭，“沒用。我不想修仙，等日子一到，我就會走的遠遠的，再也不會回來了。待在這裏只是因為有飯吃，他也知道。”

“你打算就這麽庸庸碌碌一輩子，就算是不為了自己，也為給所有人樹立個典範，今後就變成像掌門一樣，這不好嗎？”

‘小乞丐’眼睛閃爍了一下。魏揚雪見她這樣，明白她是動搖了。繼而勸道：“今後跟着我，我會好好提攜你，雖說我的位分也不高吧，但能幫的一定都會幫，只要你需要，随時奉陪。”

她沒說話。魏揚雪等了一會，以為她又換了主意。嘆了口氣就佯裝離去，袖子卻忽然被緊緊拽住。

“名字。”

“魏揚雪，青綿峰弟子，玄黃閣八十一號。你呢？”

“周伍棋。” 她說，放開了緊抓她袖子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殺下一章結束，不會寫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