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六
伏魔大會在一番看似感人肺腑,實則枯燥乏味的,高昂的宣揚聲下如期舉行。
衆人興致勃勃,立馬領上分隊去尋找魔物。魏揚雪為了避免與‘長老家裏金貴的那一位’相接觸,故意帶了‘小乞丐’繞了原路。
不過很快,她就後悔了,并敢篤定,周伍棋着實是她行道年間見過的為數不多的小拖油瓶,最最厲害的一位,沒有之一可言。
每每遭遇魔物,無論它的階次到底有多深,這‘小乞丐’總是束縛不住腿腳,逃起來像不要命了似的。魏揚雪根本來不及攔,沒法攔。只能眼睜睜地看她竄入叢林深處。
這也就算了,事後去找她,自己還要硬掐着笑臉。幾番規勸,亦然死性不改,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就是魏揚雪脾氣再好也憋不住氣了,在她又要逃掉之前掐了個訣将這小鬼頭拎了回來。
‘小乞丐’心知自己做了錯事,木讷讷地垂這腦袋。魏揚雪見她如此,火氣也消了大半,緩和下聲音,道:“你跑什麽?”
她眼神亂飄,不敢擡頭與她對視,“我害怕。”
“聽好了。”魏揚雪拍了拍她的雙肩,“不是什麽事情都可以用逃避解決的,你記得我們之前見面,你害怕我欺負你,所以才跑了,是不是?但是這樣一來,難道有人經過你,想與你認識,你都跑了,那人會怎麽想,心中壓抑難受,覺得你不重視他的存在,這是無禮。你再想誰要真欺負你,你跑不掉,就乖乖被他打嗎?”
‘小乞丐’呆呆點頭,把魏揚雪差點氣笑了。但她忍住,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小腦袋瓜,說道:“你別光點頭,別聽我說,要去做,拼勁全力都要去做,你的身邊沒有我,你要想出最好的方法從那個黑黢黢的地方逃出來。活下來,而不是永遠蹲守在裏面,逃跑不是一種錯誤。但不是一直不顧一切的逃,這個世界這麽大,你能逃到哪,逃一輩子,然後默默舔傷口嗎?”
“我反抗回去,他們會打的更厲害。”‘小乞丐’兀自喃喃,魏揚雪沉默半晌,改為揉了揉她的腦袋,“沒事,有我在,以後我來保護你,他們只是覺得你稍微有點不一樣……大概是,你沒有能力反抗,只要有一天,你能學會自己去開辟一條路,把所有人都遠遠甩在你身後,就再也不會有人欺負到你了。”
或許吧。魏揚雪是一時嘴快,胡說的,心裏其實并不能肯定。但‘小乞丐’卻擡起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我現在能做什麽嗎?”
看來是奏效了。魏揚雪指了指依偎在叢林中淺酣的魔物,“那個是低階魔物,性子溫順的很,一般不會傷人的,你可以拿它練練手,就當試試膽,如何?”
“要是控制不住它怎麽辦?”
“放心吧,真有什麽意外。我會替你護法的。”魏揚雪勸慰地拍了拍她的雙肩,道:“你也別太緊張了,第一次都這樣,放輕松,慢慢過去,然後将它獵走。先試試拔劍吧。”
周伍棋點了點頭,她當作聽不見任何風吹草動,硬是拖着劍過去。劍鋒在地上刮起‘呲呲’的響聲,她慢騰騰地走過去,有些驚懼地凝視着地面上的長得如貓一般的幼小魔獸,閉上眼割過去。
緊接着,一股血腥味就透過空氣銜接到她的鼻翼。周伍棋眼皮一顫,聽到‘啪啪’的鼓掌聲。睜開眼,原來是魏揚雪正微笑着沖她走來,擡手幫她蹭掉了不慎噴濺在臉上的血跡,“你看,我與你說了的,很容易吧。只要一直這樣下去,保不齊哪天你就可以揚名天下了——周伍棋?!”
對方霍然露出青面獠牙,一雙凝成血珠的眼睛死死盯住她……
“周伍棋——”
魏揚雪拿劍抵斷她襲來的一記猛擊。
彼時的情況與幾年前她們相遇的境況如出一轍,魏揚雪心道不妙,不由皺緊了眉頭。與衆不同的是,幾年前她還手握回旋的餘地。可現如今倒好,周伍棋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髒兮兮的‘小乞丐’,更不需要她上前扶持,對方完全能獨當一面,為自己善始善終。
自從那日,周伍棋無辜中了邪氣之後,兩人的交集就變得甚是緊密。她負責為周伍棋鋪着路,領着她一路水漲船高。到後來,自己反倒賠掉了個掌門之位,雖然說她本身就沒有能與之争鋒的能力。掌門的做法确實沒錯,周伍棋其人就是失了一分清醒的魄。現在由魔物将它失掉的魄補了回來,她整個人就充盈起來,就算沒有她,平步青雲也是遲早的事情。
她還記得,對方一臉笑顏,玩弄着她視若珍寶的書籍,仰望着自己:“揚雪,師父說這種水準的東西,我已經不需要了,應該學一點更深的,他現下正在閉關,所以我想來問問你有什麽可以引薦的嗎?”
若是換做旁人,魏揚雪一定會一棒子打死,認定對方是來嘲諷自己的。但說話的人是周伍棋,她就确信了這家夥一定是精通了找她分享喜悅,也是誠心誠意地問自己這件事。
“嗯……我對這方面沒什麽考究。”魏揚雪道,“你要不還是問問排行榜上前幾位的師姐妹們吧,我相信她們會比較清楚。”
周伍棋很順從她的話,從那天她拉了對方走出深淵開始。可魏揚雪不喜歡聽話的東西。她還有些明白自己師父手底下的那位嚣張跋扈的大小姐的心思。受人憧憬固然好,可久而久之就膩煩了。
能說是不重視麽?只能說人的本性就是劣根,永遠向往着都是得不到的東西。
所以她們決裂那日,魏揚雪才會覺得痛徹心扉。
沒辦法了,她為了維護長老家那位女弟子,煞費苦心想出了不少傷極的話。周伍棋這種一頭撞死在南牆的倔鬼,絕不會再回頭了,不會再聽她一個人的話了,她當着所有人立誓,定會整頓門派,自己一定會坐上最高的位置,有最高的造詣,要她恨的,讨厭的,辜負過她的人付出代價,而在這景儀齋中的每個人,都要尊稱她一聲,處處依她為基準。
是了,她做到了,做到了連自己都得敬重她,到要和她重新說話,虛與委蛇的交涉這一步,如今這假作謙虛的模樣與自己像極了。
倒是自己,徹底淪陷下去。永遠做那個自以為是的倒數第二,待在這狹隘的地方,當一個招待弟子的門客。
不甘心,魏揚雪握緊劍。心中盤算着,要麽讓她回來,要麽就讓她葬身在自己的劍下,周伍棋這個家夥,發起瘋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總的來說,還有嫉妒、羨慕、舍不得和各式各樣的情愫。
可魏揚雪忘記了,周伍棋早就不是當年那個什麽都技不如人的小鬼頭了,她依照她的一言一行,把一切都做的很好。就是瘋了,也明白見招拆招,知道她的軟肋在哪,兩人打鬥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魏揚雪就氣喘籲籲,猛地倒退一步,斜身倒在地上。
她往後騰了幾下身子,恐懼驀然席卷全身。真的——周伍棋真的變了,分明幾年前兩個人差不多的,自己還得意洋洋于自己能賣弄小心思克制住她走火入魔時的醜态。結果現在倒好,暴露醜态的人變成了她自己。
太好笑了,可她沒心思再笑了,她也恍若發了瘋,随着對方的靠近驚叫起來,手腳掙紮着,口中不知啐了什麽烏七八糟,不成體統的話。她一貫不是什麽文雅人,文雅全是裝的。所以越說越痛快,罵的眼前這個施暴者的眼睛都開始亮堂起來,開始放出銳利的精光。魏揚雪就成功篤定了,對方一定會殺了她。
絕不能在這裏死去。
一定要活着出去,把三十三位弟子葬送到走火入魔的她腹中這一事全都抖擻出去,自己一定就能在這個門派重獲新生,當初賣了她的那一刻就想清楚了,會踩着衆弟子的屍體,不顧一切地攀爬上去——
魏揚雪從懷裏抽出自己籌謀已久的刺刀——這是當初卓然誅殺仙門枭雄黛嘉柔未遂的‘吸髓刀’,會剝離受害者的神智,抽幹其靈力。可謂魔族的一大利器。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把它拿在手中,也多虧她常年流連在人際裏,無意得了個這麽個玩意,真不知該說是幸還是不幸呢。
抱歉,對不起,不好意思了伍棋。
她是真的發了瘋了。什麽也不顧了,與她發瘋地互搏起來,一時之間,血肉橫飛,兩人糾纏在地,喉嚨中撕裂出喑啞的喊聲。魏揚雪被她撲倒在地,後者瘋啃着她的脖頸,牙齒咀嚼出‘咯咯’的響聲,前者則舉起刀,狠狠刺入她的身軀,瘋甩着頭顱罵道:“周伍棋,你這忘恩負義的畜生,活該就該讓你流落街頭,活該你去死!!!”
“啊——不要,不要吃了我,伍棋,放過我,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不是故意抛棄你的,不是故意在全師門面前罵你臭婊子的,不是我,都是趙芯那個女人逼我的!你吃了她吧,當初也是她的主意,她叫我接近你的!”
她手腳匍匐了沒一下,就失了氣力。那把刺刀也狠狠摔在了地上。不知是人是鬼的周伍棋爬起來,赤紅的眼珠忽然失去了光澤,也相繼昏倒在地。
須臾,冰涼的地面忽然壓來了短促的腳步聲。一襲青衣的女子忽然走來,身後跟着輪椅的‘咕咕’聲音。
“嗯,這算是鹬蚌相争,漁翁得利麽?”隐在黑暗的那位坐在輪椅上的人笑起來,“凍梨,恭喜你,只要幫我完成最後一件事,你就可以徹底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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