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三個問題

“西佑，我可以救你了。”

北喬這句話說出口的同時，窗外無數煙火升空，炸開朵朵玫瑰。

西佑瞧着北喬唇角那抹自信的微笑，一時間有些愣神。

“好啦小喬，別再說了，我們的西佑首領大人就要感動哭了。”洛商安站到西佑身邊，拍了拍西佑的肩膀，“糖果撒了，煙花也放了，我的見面禮總算都已經展示完畢。西佑首領，不帶我們去你的豪宅休息麽？順便……讓我們的北喬先生好好研究一下‘救’你的辦法。”

離開頂層眺望臺之前，北喬再次回身看了一眼窗外。

璀璨燈火輝映下的城鎮溫馨又美好，炙熱的氣溫和翻滾的濃霧絲毫沒有滲透到這片區域。

但它們的的确确包圍着它，像是狩獵綿羊的狼群，虎視眈眈，伺機而動。

不知為何，瞧着這幅景象，北喬覺得胸口有些發悶。

他伸手捂住心髒的位置，調整了一下呼吸，跟在西佑身後離開了眺望臺。

返回西佑住宅的路上，北喬再度遇到了老古。

那位席地而坐的老人身邊放着兩筐糖果，正用手抓着一顆顆往嘴裏丢。

北喬與老古視線相交的那一刻，看見老古臉上露出極度不可置信的表情。老古那深深凹陷的眼睛瞪大着，口中含着糖，都忘記閉上嘴了。

他朝老古晃了晃手。

老古這才反應過來，一口把糖果吞進肚子裏，咧開嘴露出殘缺的牙齒，向北喬展開笑臉，同時伸出大拇指，用力朝北喬點了點。

北喬明白老古這是誤會了，肯定把他當成利用某些手段搭上首領和洛老板的人了。

也不怪人家會多想，自己前一秒還是人生地不熟的新人，下一秒就和花域最受歡迎的人物以及最有權勢的人物站在一起，不被誤會才有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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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在開滿玫瑰花的街道上，一路碰見的都是行人的問好和行禮。

在這個世界見多了疲倦面容和悲傷場景的北喬，極為罕見地感受到了“溫暖”和“開心”的情緒。

回到房間後，北喬并沒有休息，而是立刻靠在床頭，開啓了系統程序。

“Hello World。”

藍光屏幕瞬間展開，白色的數據流一行行閃過，北喬輸入代碼進行區域搜索，捕捉到之前發現的bug位置。

之前在數據庫中找尋不到西佑的信息，是因為北喬把他當做“人”來搜尋。現在将西佑定義為“城鎮”，北喬就能很順利地查找到相關信息。

在進一步探索的過程中，北喬發現了一件想要深入挖掘的事情——『小紅帽』将西佑塑造為『人型城鎮』是有着明确目的的一個行為。

西佑的設定代碼加入了很多的限制條件。限制條件的數量比北喬見過的任何一個都要多，甚至多于與“脫獄”坐标相鄰的邊界線。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一個就是，『人型城鎮』本身永遠無法離開區域去往外界。這意味着，西佑終其一生都不能踏出花域半步。

這讓北喬想起了方才在瞭望臺，洛商安說過的一句話。

……

“可憐的西佑首領，你早在很久以前就跟我說過，想逃離這個囚牢，盼着有人能救救你。”

……

原來如此，洛商安的話是這個意思嗎？

西佑所說的“将我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不僅僅因為藍海的病痛，還因為『小紅帽』強加給他種種限制，讓他不得自由。

那麽，這裏産生的漏洞對區域造成了什麽影響？

北喬認真地往下研讀代碼。

他的視線停留在一行标黃的警告字符上。那行字符連接着的是一個循環函數，用來疊加區域內的某項數據狀态。

這個循環函數本應在城鎮房屋、天氣、土地等【無生命跡象】的物體上起效果，但是在這裏卻被錯誤地鏈接到了城鎮居民所在的數據庫上。

而循環重複疊加的效果是——幸福值。

這裏的人們，随着時間流逝，他們的幸福值會越來越高，對這裏的滿意度也會水漲船高。與此同時，他們的期待值也提高了。

一旦引水的泵停止運作，這一道通天的洪水将一口氣傾倒而下，泛濫成災。

這種漏洞，不像是無意産生的過失，更像是故意這麽調整的。

調整代碼的人會是誰？除了北喬他自己，還能有誰接觸得到源代碼？

北喬沉默着摘下耳機，屏幕和鍵盤一下子化成二維數字消失在他的面前。

他從床上跳下來，拎起桌子上放的毛巾，準備去浴室沖個澡。他順便擡頭看了一眼鐘表，現在是午夜十二點，已經很晚了，估摸着另外兩個人應該已經睡覺，他得輕手輕腳一點。

北喬打開門，二樓走廊黑着燈，但是通往一樓的樓梯方向居然透出亮光來。

這個時間點，有人在一樓嗎？

北喬将毛巾随意地搭在肩膀上，朝着樓梯走過去。他沿着樓梯一路走下去，在拐角處停住身子。

一樓吊頂的彩色玻璃燈亮着，臨窗的位置站着一個人，白色絲綢襯衣幹淨整潔，靛藍流蘇輕漾。

那人是洛商安。

洛商安手中拿着一柄壺嘴細長的灑水壺，正在為一個盆栽澆水。北喬看清楚了，那盆栽正是幾個小時前西佑放在那裏的兩朵玫瑰花——藍色妖姬和白雪山。

水珠在花瓣上打着滾，洛商安伸手撫了撫藍色妖姬的枝葉，他露出的側臉平靜而溫和，連動作都是小心且輕柔的。

北喬站在樓梯口沒主動開口說話，片刻後轉身準備上樓回去。

“小喬，你還沒睡？”洛商安的聲音恰好傳來。

北喬嘆口氣，他停住腳步，轉身走出樓梯口倚在扶手旁邊，“洛老板，我好心忠告你，那兩朵玫瑰花是西佑首領僅有的藍白玫瑰，你要是給搞出什麽差錯，估計他會跟你拼命。”

洛商安“嗯”了一聲，意外地沒有因為這件事和北喬拌嘴。

他側身看向北喬，口中問着：“花域漏洞的事情研究地怎麽樣了？”

“還好吧，有一些地方有點疑問，再給我點兒時間就能搞定。”北喬邊說邊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張麻将牌丢給洛商安，洛商安擡手接住。

“喏，把朱雀還你，謝啦。”北喬說。

“你要是喜歡，送給你也不是不可以。”洛商安手指輕叩麻将牌的表面。

北喬沒接洛商安的話頭，他的視線落在那個玫瑰盆栽上。

“洛老板，有幾個問題我想和你确認一下，當然了，你可以選擇回答或者沉默。”

北喬這句話說得嚴肅，洛商安不由得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正身面對着北喬。

“我今天心情不錯，那就回答你三個問題。”洛商安說。

碎花彩色玻璃的燈光投射到北喬身上，映出一片斑駁的影子。

“第一，朱雀到底是誰制作出來的。”

“第二，你和西佑熟識，為什麽西佑會知道那麽多關于我的事。”

“第三……”

北喬停頓了片刻，擡眼盯着洛商安的眼睛。

“你接近我，到底有什麽目的。”

三個問題出口，北喬明顯感覺到周圍的空氣停滞了數秒。

洛商安臉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他只是看着北喬。

那目光不是審視，也不是警惕，而是如同往常一般平靜。

大約過了十多秒的時間，洛商安動了。他将麻将牌放到了口袋裏，口中閑聊似地吐出幾句話。

“我還記得，你第一次來南二區找我的那天，南二區刮了很厲害的沙塵暴。你跟着馬商隊一路過來，身上全是土氣，嗓子還啞了，根本說不出話。我拿了藥給你，你喝下去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問我有沒有世界全版面的地圖。”

北喬沒想到洛商安突然提到第一次見面的事兒，說實在的，他對洛商安的第一印象很不錯——洛商安本人長得有氣質，待人也還算熱心，所以他一點兒沒多想，直接單刀直入地跟洛商安說了收集地圖線索的事情。

“我當時覺得你真的是有趣極了，很想幫你一把，結果天不遂人願。”洛商安輕敲桌面。

環境惡劣的南區發生什麽怪事兒都不足為奇。

當霧朦的天空突然泛起紅光，無數巨石從天而降砸落地面的時候，馬商隊理所應當地四散而逃了，除了北喬。

幾乎是巨石下落的第一時間，北喬就判斷出了這是一個程序bug——本應落下的是硫酸雨，結果雨水數據調用錯誤，落下的小雨滴變成了要人命的巨石。

情況緊急，他根本來不及找地方遮掩，就那麽直接在洛商安面前展開了系統。無數的藍色光幕将他攏在正中央，他在現場對程序進行處理操作。

然而，數顆巨石直直朝着馬商隊奔逃的方向落去，北喬當下立刻做出判斷，鎖定了那幾顆巨石的數值，重新對路線函數進行了修改。

結果……

那幾顆石頭的确沒砸到商隊，而是把洛商安的店鋪砸了個稀巴爛。

“小喬比我想象的還要誠實，我問了幾句話就把全部實情都交代了，還不停地跟我解釋巨石的落點本來不應該在我的店裏。”洛商安攤開雙手，“只可惜商人重利，我又不懂你解釋的那些理由，拿不到賠款，就只好一直追債喽。”

輕描淡寫幾句話，似乎就解釋了北喬提問的第三個問題。

“至于朱雀……小喬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覺得我店裏的東西都是我自己造的？讓我猜猜，或許制作者是『小紅帽』？”

北喬沉默片刻，接着說：“洛老板，我一直很奇怪，你為什麽會清楚世界的真貌，如果手中沒有源代碼，你又是通過什麽渠道知曉這麽多事情的，是認識『小紅帽』本人嗎？還有西佑……”

“小喬，我說過了，我只回答你三個問題。”洛商安理了理衣袖，“至于西佑首領，我能告訴你的只有一點，對于『小紅帽』安排給他的命運，西佑十分不滿，但他從來沒有怨恨過『小紅帽』。即便他病入膏肓，永遠無法踏出花域一步，他也從沒有抱怨過他的主人。”

說完這句話，洛商安輕輕松了口氣，邁開步子朝着北喬走過去，在距離北喬不到半米的位置停下來，朝他伸出手。

洛商安的掌心躺着一塊兒軟糖，看樣子像是捏成了那朵“白雪山”的模樣。

又是藍色妖姬又是白雪山。

北喬看了洛商安一眼，沒懂這位大老板葫蘆裏買的什麽藥。

“非生日快樂。”洛商安将手往前遞了遞，袖邊流蘇輕輕蕩漾着，“今天的煙花還喜歡嗎？”

北喬伸至半空中的手一頓，“非生日”這三個字戳中了他。

現實世界中的北喬是個不折不扣的中二病患者，喜歡一些古早的影視、動漫、童話作品，他不善社交也不願意和陌生人多接觸，每當自己不開心了，就買一個小蛋糕點上幾根蠟燭，學着《愛麗絲夢游仙境》中瘋帽子的茶話會，祝自己“非生日快樂”。

他正思考着，洛商安直接拉過他的手，不由分說地将那顆糖果放到他掌心，然後與他擦肩而過踏上樓梯往二樓走。

“洛老板。”北喬喊住洛商安，轉身仰頭道，“關于我的事情你還知道多少？『小紅帽』讓我在這裏修複世界系統，許諾我成功之後就能取回心髒回到正常的世界。他是不是和你說過我的來歷？還是說……我現在正在夢裏，這一切都只是我一個人的臆想？”

洛商安停下腳步，低頭看着北喬。

“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你能改變它，同樣地，它也能影響你。”洛商安說。

北喬一怔。

“就像今晚那些煙花，只是為了讓你高興一樣。我接近你，不因為任何人，也不因為任何委托。”洛商安語氣輕緩，“小喬，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洛商安離開了。

北喬手中捏着那顆“白雪山”糖果，他扭過身去，瞧了一眼窗邊的盆栽——藍色妖姬和白雪山依偎在一起，像是不肯分別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