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一聽這話, 季先生就覺得不對勁, “好端端的怎麽淋雨了”

季墨亭這才道:“大伯母娘家有侄女兒出嫁, 奶奶他們都去了, 家裏一個人也沒有。”說着,頓了一下, 又道:“爸爸,我先挂了, 我還以為客院沒有電話, 特意跑到大廳來給你打電話報平安呢。”

于是, 季先生又得了個消息, 自家的妻女回家,居然要住客院?一時有些不悅起來:“咱家房子呢?”

季墨亭想了想, “不知道, 聽管事說是奶奶的侄女兒,應是哪個沒見過的表姑一家。”

季先生那邊一片沉默,好一會兒才道:“好了, 你快回去, 客院那裏路滑, 下雨了就小心些。”

挂了電話的季先生立即叫了季華:“準備下, 今晚去京海, 如果沒有火車票船票,就開車去。”

季華不解,剛才先生接了太太打來的電話,不是還高高興興的麽?難道剛才自己出去的時候, 那邊又來了電話?

“出什麽事情了麽?”

季先生的神情很凝重,這叫他隐隐有些擔心。

出什麽事情季先生只說不清楚,也沒法說,他只是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那就是就算他解決了季家所有的後顧之憂,甚至用錢将大哥和三弟都扶上了老太太想要的位置,還将家裏的一切費用給承擔了。

但這可能仍舊還是沒有辦法彌補老太太對于清瀾的不滿。

兒子有那麽重要麽?他自己都不在乎?老太太一直惦記着做什麽?心裏想着清瀾打電話時來,那佯裝一切安好的語氣,讓他心中有愧,覺得愧為人夫。

大嫂娘家的女兒,他心裏有數,不過是警察廳一個小主任而已,老太太犯得着親自去麽?

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讓清瀾臉上不好看。

她這樣做,到底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感受?

季先生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在思考下去了,他不是笨人,從發現清瀾不願意回京海的時候,他就隐隐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但是,之前他還以為是清瀾怕甄家那些人麻煩。

可如今看來,清瀾怕的不是甄家的人……而是他季家的人。

季華見季先生神色越發的不好,忍不住更加擔心,以為可能是真的出了什麽大事,所以立即道:“先生,您別着急,我立即去準備。”

只是旋即又想起和法國人約好了,“那法國人那邊?”

“改天再約,他們若是等不了就另外找別人。”生意是重要,可是如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對于是重活一世的季先生,曉得應該将更多的心放在家人的身上,錢賺得再多,若是自己不能陪她們,又有什麽意思。

季墨亭不知道,自己打個電話回去,會讓季先生提前回京海。

但是她替媽媽委屈,替媽媽難受,所以剛才就将那些話說了出來。

只是她并不确定爸爸會站在哪一邊,畢竟一頭是自己的妻子,一頭是自己親生的母親。

因此季墨亭又覺得可能媽媽願意隐忍,正是因為知道爸爸夾在中間太為難,才甘願做這個受氣包。

她回到房間,季文慧還沒睡,從床上爬起來:“你給爸爸說了麽?”

季墨亭點頭,一面跟她說道:“我打電話給爸爸的時候,媽媽已經打電話過去了,說在陪奶奶,所以沒跟爸爸說幾句話。”

季文慧也不傻,一下明白季墨亭告訴自己這話是什麽意思。頓時眼圈就一紅,哭了出來。

季墨亭昨天晚上本就沒有好好休息,現在也不願意花時間去想着些不愉快的事情,便道:“睡,明天一早要過去請安呢。”

季老太太雖說已經接受了新派思想,但是在家中,這媳婦晨昏定省的規矩還是依舊沒改去。

季墨亭和季文慧又好幾年沒來,所以第二天早上肯定要早早的去拜見。

不然回頭她有什麽不滿,又要撒在季太太的頭上,說是她教養無方什麽的。

第二天早上,季墨亭和季文慧都起得早,收拾好了跟着季太太,便去正院裏見老太太。

現在已經九月初了,京海的天下着毛毛細雨,大清晨的,又吹着冷風,所以空氣顯得涼飕飕的。

幾人到了正院,就被老太太身邊的王姑姑給領去了偏廳等着,“老太太昨兒高興,多喝了些,今兒怕是要起晚些了,二太太和小姐們先在這裏等着罷。”

王姑姑把母女三人安排在這裏,叫人奉了茶,便無人在管。

一直等了一個多小時,連季墨亭都覺得餓了,王姑姑才來,一臉自責道:“唉喲,瞧我這記性,竟然忘記二太太你們在這裏了,我這就去禀老太太。”

正廳裏,老太太已經穿戴整齊,吃過了早膳,三太太跟着女兒季素白一左一右在她身旁坐着。

另外一旁的椅子上,還坐着老太太的侄女兒龔太太。

聽着王姑姑說二太太帶着二阿亭小姐和慧慧小姐在偏廳,便道:“這二弟妹也是的,來了也不過來伺候姑姑洗漱早餐,還在那邊坐着等什麽,莫不是将自己當做客人?”

三太太聽了這話,只淡淡一笑,朝老太太道:“媽,讓二嫂過來,你不是說有話想跟她說麽。”

老太太這才想起要緊事情,也不再為難季太太了,朝王姑姑道:“喊她過來。”

季墨亭季文慧随着媽媽進到廳裏來,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幾雙眼睛落在自己的身上。

這種眼神她太熟悉了,看她的人多半在想,這就是那個為了謝允安跳江的傻子。

“奶奶好。”她記憶裏,還是有着老太太的身影,所以看着坐上此刻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便跟着季文慧一起問好。

又各自給在場的人打招呼見禮。

老太太和和氣氣的。這才朝另外一旁的那位身材豐腴的太太道:“這是你們表姑,她家從鶴州搬過來,現在暫住在咱們府上。”

龔太太并未起身,仗着是比季先生長,所以哪怕自己是客人也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大大方方的坐在那裏,将季墨亭和季文慧都掃視了一個遍。

瞧着老二雖然長得好看,但是聽說曾經差點跟人私奔,又被人抛棄,還跳了江,後面好不容易二表弟許了不少嫁妝,才将她許給那慕家的二公子,可是二公子才跟她訂了婚,就丢了少帥的大權,如今在京海做個小官兒。

所以她想,這季墨亭是生得好,可是一看就水性楊花,還八字帶煞,連那什麽慕公子也被她克着了。

至于那季文慧,看上去一臉苦瓜相,跟誰欠了她錢似的,此也不滿意,便問:“青眉呢?”

這季青眉聽說有點出息,在京海時也聽人說起來,好像還是個什麽官。

莫說是季青眉的死訊他們不知道,就是季太太他們遇到海難的事情,這邊也不知道。

“她怕是來不了。”季太太沒敢說季青眉死了,畢竟老太太壽辰就要近了,若是說這話,只怕是……

所以已經和季先生商量,先隐瞞起來,那邊也跟游輪公司說好,請他們幫忙隐瞞,畢竟老人家年紀大了,經不得這刺激。

老太太對季青眉雖說生疏,但是有這麽個出息的孫女,還是覺得自豪的,當即臉色好看了幾分:“青眉有正經事情要做,沒來也無妨。”

轉頭看了三太太一眼。

三太太立即會意,起身朝龔太太喊道:“表姐,大嫂那頭只怕已經擺好桌子了,咱們過去,今兒可不許在耍賴了。”

龔太太一聽打麻将,頓時興起。她這人喜歡貪圖小便宜,桌上輸錢的時候,若是她給賴掉了,她也覺得像是賺了幾百塊錢一樣開心,當即就高高興興的跟老太太辭了。

三太太自然是将季素白一起帶着出去。

這些人一走,老太太的目光也落到季太太的身上,“清瀾,你說老二為了這個家付出那麽多,可你都做了什麽,連個女兒都教不好,咱們季家的臉面,都被她丢完了。”

方才還看着慈眉善目的表情,頓時兇惡起來。

“媽!”季太太叫了一聲,慌張的朝季墨亭看過去,生怕老太太在說什麽難聽的話傷了她。

老太太見着她這舉動,看着季墨亭也十分不喜,只将她跟季文慧都遣了出來。

季太太便獨自被留了下來。

季文慧和季墨亭都不放心,便在院外等着。

京海這邊,他們是好幾年沒來了。季文慧當時還在法國,季墨亭則因為身體不好,所以當時來給老太太祝壽,都是季太太和季先生匆匆去匆匆回。

當時即便沒有那麽親密,她們心裏卻總是抱着希望的,畢竟是一家人,是血脈至親。

廳裏,季太太此刻已經紅了眼圈,老太太則滿目怨氣的盯着她的平坦的小腹:“你自己的肚子不真氣就算了,但是連個女兒你都教不好。我還聽人說老二将咱們季家的産業都給了那小蹄子?是不是真的?”

季太太聽着老太太這樣罵自己的女兒,已經氣哭了。

老太太卻是冷哼一聲:“哼,我告訴你,等着老二來了,我會讓他把老三家的梓博過繼到他的名下,以後季家的産業由梓博來繼承,跟你那幾個賠錢貨,沒什麽關系。”

外面,季墨亭安靜的站在毛毛細雨裏,季文慧好歹還蹲在廊下。她知道奶奶不喜歡媽媽,只是因為重男輕女,可這次因為二姐的事情,又拿來為難媽媽。

她本來也有些生氣,想要責怪季墨亭幾句,可是卻始終開不了那個口。

從前是自己不懂事,可是現在她知道,季墨亭也是受害者。

而且事情已經過了,無從彌補,自己再責怪她又有什麽用呢。

桂花從房梁上蹿下來,直接落到季墨亭的肩膀上,喵嗚的叫了一聲,那聲音十二分不高興。

王姑姑聽到貓叫,皺着眉頭趕緊過來:“二小姐,這是你的貓麽?趕緊帶走,老太太最是不喜歡這偷.腥的玩意兒。”

比起王姑姑的話,季墨亭剛才從桂花這裏聽來的話,更讓她氣憤。回頭目光冷冽的看了一眼緊緊關着的廳門,“慧慧,我去外面等。”

季文慧點頭,她之前也不喜歡這只大肥貓,可是它和那只大黃狗和季墨亭一起從海上被夏先生救起,也算是一同經歷過生死了,要季墨亭将貓和狗扔了,只怕是不可能的事情。

過了半個小時,季文慧才扶着季太太從正院裏出來,季墨亭迎了過去。

母女三人什麽都沒說,一路回了客院,季太太便說累,回房休息了。

季墨亭這才将季文慧喊回房間裏,“我知道奶奶和跟媽媽說了什麽。”

季文慧好奇的看朝季墨亭:“說什麽?”不是說媽媽教女無方麽?

“我要是沒猜錯,奶奶肯定又提咱家沒哥哥弟弟,要把三叔家的梓博過繼給爸爸,然後爸爸的財産,都由他來繼承。”這是桂花在房頂上聽來的。當時聽到這話,它就沉不住氣,然後氣呼呼的沖過來給季墨亭說,沒想到給那個王姑姑發現了。

季文慧覺得這不可能,立即反駁:“爸爸不會同意的。”

“爸爸會不會同意我不知道,但是到時候奶奶肯定這樣想的,她偏愛三叔一家不是一天兩天了,對于梓博這個小孫子更是疼愛。小時候你不要忘記了,她沒少給爸爸找姨太太進咱家的門,這些年她消停了,不是想通了,而是另外做了打算。”

季文慧聽着季墨亭的這些話,越來越覺得恐怖,細算了一下梓博的年紀,好像從梓博出生開始,奶奶果然沒在變着法兒給爸爸塞人,也不提媽媽肚子不争氣的話了,感情她是已經打好了主意,以後讓梓博來撿了二房這個大便宜。

當下就氣哭了,立即道:“二姐,咱們回家,咱們回釉南去,帶上媽媽馬上走。”

季墨亭把她拉住:“不能走。”

“為什麽不能走,這氣你還沒受夠麽?”她張口大喊,但是旋即生怕驚到到季太太,便立即将聲音壓低了許多:“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在這樣的環境多待一天。”

“我也沒不想待!可是你想想,咱們這樣走了,難道事情就解決了麽?我吞不下這口氣,更不能看着媽媽被他們這樣欺負,你可不要忘記了,最有底氣在這座宅子裏耀武揚威的,應該是我們才對,別人有什麽資格?”她說着,也不顧季文慧的驚訝,繼續給她細數起來。

“大伯三叔什麽學歷你知道麽?沒有錢他們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他們每個月的工薪又是多少?即便能從旁門左道多得些錢,可是你認為養得起這麽一大家子麽?還有堂哥堂姐們出過留學,花的錢又是從哪裏哪來的?”

她一連幾個問題,頓時讓季文慧啞口無言,她在法國的時候,見過大堂哥和大堂姐,尤其是大堂哥,租住在一座城堡裏,經常帶着他金發碧眼的法國女友去城堡裏開party。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但是季墨亭的話還沒說完。

只聽季墨亭繼續說道:“這個表姑,她家從鶴州來的,聽說來的時候除了身上那身衣衫稍微像樣之外,什麽都沒有。可是現在她兒子在警局上班,兩個女兒跟着京海的名媛們一般,珠寶洋裙,什麽都不少,你以為是哪裏來的?”

季文慧覺得自己要瘋了,她哪怕之前已經曉得季家靠爸爸養着,但是絕對沒有想過,是這樣的養法。

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沒有去問季墨亭哪裏打聽來的這些事情,只手足無措的看着季墨亭:“那……那我們怎麽該辦?”

“當然是讓爸爸把這邊的錢斷了,媽媽不願意讓爸爸為難,寧願自己受氣,可是如果只是奶奶一個人給咱們臉色,那倒沒什麽,可別人憑什麽啊?”今天在廳裏,三太太可叫了媽媽一聲?還是那季素白喊了一聲二嬸?

都沒有,她們因為奶奶瞧不上媽媽,所以他們也沒有把媽媽放在眼裏。

“可是,爸爸會同意麽?奶奶她……”季文慧覺得不大可能,今天她是見識過一個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在一瞬間怎麽變臉的,說話又是如何刺耳難聽的。

所以,她真擔心,到時候若是奶奶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爸爸一心軟,還不是照樣白費功夫。

但她的話沒說完,就被季墨亭打斷:“你慌什麽,我有辦法。”

季文慧不知道季墨亭的辦法是什麽,她被季墨亭收拾得珠光寶氣的,在季家的大花園裏逛了一圈。沒多會兒,大房那邊的庶女季嫣然就來拜訪她們姐妹倆了。

客房雖小,但是季文慧和季墨亭的首飾衣裙,那都絕非是季嫣然這個姨太太生的小姐有得起的,所以看着哪件都十分喜歡,便開口讨要:“姐姐們就不送妹妹一件做紀念品麽?”

季墨亭早就從大黃那裏打聽得來的消息,大太太管着家,又想要在外面博得一個賢惠的名聲,又想叫自己過得滋潤些,所以就只能消減了庶女們的開支。

偏偏這季嫣然生得有幾分好顏色,只是像樣的首飾衣裳沒幾件,想出門也體面不起來。

所以季墨亭猜想,她肯定會來這邊打劫的,畢竟小時候季嫣然也幹這事兒。

但是現在季墨亭等不及她主動上門,因此便跟季文慧去花園裏轉了一圈。

然後立見成效,季嫣然就來了。

季文慧早讓季墨亭教好了,現在見季嫣然果然和季墨亭預想的那樣問她要東西,立即苦着臉嘆道:“若是以前,你想要什麽,我都舍得給你,可是現在不行了。”

“為什麽?”季嫣然心裏已經有些不高興,只覺得這季文慧也是小氣,不就是幾件首飾麽?

卻聽季文慧吃驚道:“你還不知道麽,以後我家的東西都是梓博的,奶奶已經說了,等我爸回來,就把梓博過繼到我們二房來。以後我們二房有了兒子繼承家産,我們這些做女兒的,能得什麽?所以現在不能大手大腳的了。”

季嫣然一臉半信半疑:“真的假的,這話我怎麽沒聽說?”

“奶奶剛才把我媽留下,就是說了這事兒,不過你也別往外說,畢竟梓博還小,若是人家知道了他以後要繼承巨額財産,被那些亡命之徒綁架怎麽辦?”

季文慧這話,讓季嫣然心裏的信任又加深了幾分,同時也打起了主意來。心說祖母也太偏心了,怎麽什麽都想着三房?大房還有更合适過繼到二房的弟弟呢,她同胞的弟弟,才五歲呢。

不是更合适過繼麽?

于是也不在多待,匆匆忙忙的跟季文慧和季墨亭告辭,便回大房那邊去了。

這不是件小事,所以季墨亭可不認為這件事情大房知道了,還能跟三房保持那份友好的兄弟和睦之情。

而事實上,季墨亭小看了錢這東西的魅力。

還跟三太太打着牌的大太太讓心腹丫頭在耳邊說了幾句話,便擡頭看了一眼三太太。

三太太優雅雍容,看着二太太打出的四條,立即将牌推到:“不是我這做弟妹的想占大嫂的便宜,實在是運氣總是這樣好。”

這話本沒有什麽,可是如今聽在大太太的耳朵裏,分明就是在炫耀她三房從今以後得了老二的財産,是要飛黃騰達了。

摸了兩塊大洋扔給三太太,“不用找零了。”

三太太有些不懂她這話是幾個意思,怎麽口氣這樣夾槍帶棒的?正是好奇自己哪裏又得罪了她?大太太卻已經起身來了,“我們是窮苦命,和你是比不得,你們玩着。”然後随便叫了個姨太太替補上,匆匆的去了。

她忽然變得陰陽怪氣的,大家還以為她是輸得太多,心情不好。

可三太太不知怎的,心裏因拿了那兩個大洋,也有些心神不安的,總是輸。

這一輸錢,就沒興趣在玩了,但那龔太太正在興頭上,卻不許她走。

話說大太太從牌桌上下來,立即找到了季嫣然,問了那話的真假。

又自己琢磨了半響,倒覺得這事兒像是老太太做得出來的。當下就冷笑起來:“老二就算是沒有兒子,可也輪不到他三房獨享,必須平分,按人頭平分。”這個時候,她是一點也不嫌棄那些姨太太們生的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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