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勸告

元煜看着初華,有些怔忡。這時,突然,破空之聲自城上而來,元煜大喝一聲“小心!”

初華未及回神,已經被他撲倒在地。

一支箭落在初華方才站着的地方,護衛的軍士連忙朝城頭放箭,有人慘叫地跌落下來。

元煜與初華從前幾番交手,将她制在身下不是第一次。但這次很不一樣,他的身體完完全全壓在上面,能清晰地感她的身形真不大。元煜有一種無論寬長,自己都能把他包起來的感覺。

但是,重點并不是這個。

元煜又嗅到了那股氣味,幽幽淡淡,讓他想起了在含宵宮的時候……

“你……快把我壓死了!”初華快斷氣的聲音傳來,元煜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出神,連忙起來。

初華也立刻爬起來,拍着衣服上的塵土,抱怨道,“差點……髒死了。”

元煜看着她,無奈道,“你怎在此?”

初華張張口,正要說話,這時,只聽田彬喊着“殿下”趕過來,見他沒事,松一口氣。

“殿下!”他擦着汗,“方才那一炸,城中的郡兵都震得回不過神來,城上那主帥也收拾了,如今群勇無首,見得朔北軍突然殺來,都往城中退去了。”

元煜颔首,這時,又聽到有人喊着他奔過來,望去,卻見是中尉姜林。

“殿下!”他率後軍趕到,見元煜無恙,滿面愧疚,“末将未護殿下周全,罪該萬死!”

元煜道:“中尉不必自責,此番變故,亦是孤大意。”說罷,問道,“中尉怎知孤有難?”

姜林忙道:“末将奉殿下之名,派出人馬往郡兵駐守之處打探,在路上發現了可疑之人,立刻截獲,竟搜出與羯人往來的密信。”說罷,從懷中掏出那信,遞給元煜。

元煜接過來,看了看,只見那紙上寫着的,竟是向羯人借兵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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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的郡兵不敵朔北軍,唯恐殺了元煜之後,朔北軍造反,特此向羯人借兵,事成之後,将武威郡西邊三縣的土地割與羯人。此信沒有落款,但是字跡很清楚。元煜曾與周騰有文書來往,這信上的措辭和字跡,正是出自周騰。

元煜看着那些字,目光冰冷。

“末将得到此信之後,便感到事情有異,即刻率軍往武威城。”說罷,他笑笑,道,“還多虧了夏公子,若非他用那雷火罐炸開城門,我等就算拼了老命,這城門也一時半會開不了。”

“嗯?”元煜看向不遠處的初華。

她見到元煜瞅自己,眨眨眼睛。

“知曉了。”元煜将那信收起來,“田彬!”

“在!”

“你為先鋒,即刻領人占領官署,便說周騰勾結羯人謀反,我等風朝廷之命肅清反賊,如遇抵抗,格殺勿論。”

田彬領命。

“姜中尉,”元煜又道,“你即刻去将剩餘所有人馬調來,到達武威城之後,即刻在城外設犄角之陣,以防外襲。”

“是!”姜林領命,即刻動身而去。

田彬上了馬,有些猶豫:“城中危機四伏,殿下還是到城外去坐鎮。”

“嗯?”元煜看他以為,未幾,卻瞅向初華。“不必了,孤有個救命恩人在此,不會出事。”

說罷,他微笑,溫聲對初華道,“此番你救了孤,多謝。”

初華愣了愣,看着元煜的笑容,有片刻晃神。

那笑容清澄透明,沒有一絲藏掖,就好像月光一樣……

心莫名地被什麽觸了一下。

也許是難得被他道謝,初華竟覺得赧然,頰邊微微發熱。

田彬看着二人的模樣,心裏罵自己多管閑事,領命而去。

*****

“……沒想到,那周郡守這般廢物。”

遠處漆黑的小巷裏,一人生氣地說,“還未待我等出手便自己露了餡,也不知道那報酬還拿不拿得到。”

“報酬?”一個柔軟而慵懶的聲音道,“他死都死了,誰還來付報酬。”

“那你我千裏迢迢來到,就這樣走了?”

“那可不一定。”答話的人緩緩移動步子,月亮的微光照在一名女子的臉上,妝容妝容。她望着遠處朔北王騎在馬上的身影,雙眸泛着玩味的光,勾起唇角,“朔北王是麽,倒是有趣得緊。”

*****

月亮已經快到半空,武威城中,卻陷入了黑暗之中。

朔北軍的軍士包圍了各處城們、街道和官署,時而與頑抗者拼殺對峙。

百姓們聽到響動,驚惶不已,元煜命軍士挨家挨戶告知捉拿叛賊之事,警示安民。

元煜坐鎮城樓下,不時有人向他報告事務,元煜一一分派,調兵遣将,殺伐果斷。

初華在他旁邊,像個小跟班似的,卻顯然是這裏頭最無所事事的人。

“嗯,我也不是特地來救你的,”待得元煜終于閑下一些,初華出聲道,“只是順便。”說着,她想到自己一直忘了說什麽,忙道,“那霹靂罐,我做出來了!”

“嗯?”元煜正在檢視城門,聽得這話,回頭看她,“真的?”

“當然是真的。”初華自得地說,“我特地到營中給你看,你不在,這才恰好遇到來救你的事。”

“如此,甚好。”元煜點點頭,繼續檢視,“回營之後試與孤看看。”

初華應了一聲,眼睛卻瞅着他的神色。

他不時跟人說着話,神色如常,好像……也不見得很高興。

什麽啊。

初華皺皺眉頭,腹诽,明明之前逼得那麽緊……

*****

城中的郡兵在朔北軍面前,不堪一擊。如元煜所料,在官署和周騰的私宅中,查獲了大量與羯人來往的書信。

元煜拿到了武威郡守的官印和兵符,即刻召集官署文武幕僚,并請來武威當地的名士豪傑幾百人,将周騰與羯人私通的書信示衆,并宣布周騰意圖謀害朔北王,已經伏誅,武威軍政,由朔北軍接管。

他的手段雷厲風行,第二日,周騰剩餘的黨羽已經全部拿獲。元煜親自執筆,将此事寫成奏章,上報京城。

官署中,田彬和姜林等人在前頭忙着。書房裏,則是靜悄悄的,元煜在案前奮筆疾書,初華坐在一旁,無所事事。

初華伸着脖子,瞅見元煜那奏章上的字,忍不住說,“昨夜那事,說不定就是皇帝指使幹的。何叔說,這個周騰對皇帝聽話得很,稅賦一點不肯少。”

元煜淡淡應了一聲,繼續提在筆在奏章上書寫。

初華回想起昨夜的事,仍然感到心有餘悸。

誰知道周騰一個堂堂郡守,也來幹這種賊一樣的事。如果朔北王真的死了,那整個朔北就會回到皇帝的手上,要不是她……想到這茬,初華又不禁自得起來。

她十分認真地想了想,接着道,“皇帝那麽讨厭你,又想把你的兵權收回來,就讓周騰把你殺了。你想想,他要是不承認,說你擅自殺了朝廷命官,那謀反的不又成了你了?”

“他不會的。”元煜停住筆,将字跡看了看,“除非孤死了,或者落到了他手上。否則,他不會說孤謀反。”說罷,他提筆點點墨,唇邊浮起一抹諷刺的笑,“他只會繼續将這口氣演下去。”

初華聽着,似懂非懂,還想再說,卻聽元煜淡淡道,“別再說話,寫錯一個字,孤便要重寫了。”

初華癟癟嘴,不再多言。她四下裏看看,無所事事,但是偶爾,卻忍不住瞅向元煜。

天光很輕柔,落在他的側臉上,幹淨而專注。狼毫筆在紙上留下剛健揩正的字跡,沙沙的聲音,猶如春蠶進食。

修容如玉,偉儀如松。

她忽而又想到這幾個字,再瞥瞥元煜。

嗯……

雖然不如睿華貼切,但好像某些時候用來形容,也可以啊……

*****

數千裏之外的京城中,黑夜籠罩。

自從中山國平叛,反叛各國的氣焰收斂了許多,雖然仍然與朝廷作對,但總算相安無事。

宮中斷了幾個月的宴樂,又重新演起來。皇帝坐在殿上,倚榻品酒,看着美妙的舞姿,面帶淺笑。

那些反叛的諸王,曾有好長一段日子讓他睡不着覺。朝廷受分封遺毒困擾,財力、兵力皆不足以平叛,長此下去,諸國知道自己拿他們沒有辦法,會越來越嚣張。

現在好了。

他想到前些日子收到的密報,不禁寬慰。周騰此人,甚得他意。元煜去了武威,周騰一旦得手,便了卻了他另一件心事。他已經秘密給駐守甘泉的車騎大将軍常寬下了令,一旦元煜喪命,常寬便會即刻帶着皇帝的聖旨到五原,接管大将軍府。

到了那時候……

皇帝飲一口酒,長長地舒口氣,朔北的幾十萬精兵,全歸了他,只怕那些叛王會迫不及待地上表歸降。

燭火微微動了一下,外頭傳來些低語聲。皇帝擡眼,未幾,一名內侍匆匆進來。

“陛下。”他道,“西北來了奏章。”

“哦?”皇帝面上掠過喜色,正要接過,卻見內侍神色不定。

“是朔北王寫來的。”

皇帝笑意凝住,即刻接過來,展開,待得目光掠過那些文字,他的臉色變得陰沉可怕。

“啪”一聲,奏章被皇帝狠狠甩了出去。

樂聲戛然而至,舞伎們吃了一驚,忙紛紛跪地。

“陛下……陛下!”內侍見皇帝的身體晃了兩晃,直挺挺倒下,驚叫一聲,連忙上前攙扶。

*****

朝廷的命令很快下來,周騰通敵,雖已身死,亦罪不可赦,鞭屍曝野。

其餘黨羽,由廷尉收押,遣往京城。同時,由朔北王極力推薦的中尉姜林擔任武威郡守,即日上任。

消息傳來的時候,初華正在野地裏,将霹靂罐做最後一次試炸。

“轟”一聲,霹靂罐發出震耳的聲音,野地裏的七八個草人,有五個攔腰折斷,其餘亦破損不堪。

衆人露出吃驚的神色。

“乖乖……”何叔和阿堵等人都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元煜露出微笑,初華得意洋洋。

“那就是你做的,叫什麽霹靂罐?”何叔走過去,那些稻草人中間左看右看,仍驚詫不已。

“正是。”初華說着,撒嬌道,“可累死我了,被逼了好久……”

何叔笑笑,看向元煜。

“未知這些雕蟲小技,竟得如此發揮,”何叔道,“老朽總算是開了眼界。”

元煜神色謙和,道,“此物,全仰仗了夏公子。”

初華抿唇而笑。

元煜看着她,目光平和,又與何叔寒暄了一番,有從人來報,說帳中有事,元煜轉身離去。

“初華,”何叔望着元煜離去的身影,忽而道,“你可知你祖父為何要弄這幻術?”

“嗯?”初華眨眨眼,“為了百戲班啊。”

何叔搖頭而笑,道,“你祖父與我都是武威人,跟你那麽大的時候,父母皆死于匈奴劫掠。此後,你祖父與我為了讨生活,四處漂泊。”說着,他看着初華,“我等這些邊民,也就朔北王來到之後,生活才安穩下來,你祖父對朔北王,亦是敬重有加,他若知曉那些技藝還能幫上忙,不知道有多高興。”

初華愣了愣。

何叔看着她,意味深長,“初華,何叔亦覺得,你不将這技藝發揮開去,着實可惜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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