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遇襲

夜晚,初華是在何叔家過的。

何叔殺雞宰羊,一家人在院子裏美美地吃了一頓。

“初華,”阿堵啃完一只羊腿,抹抹嘴,“你說我等能去中山國享福,是真的嗎?”

“是啊!”初華吃着一塊雞肉,道,“睿華說了,你們要是願意去中山國,那邊什麽都會有,有房子有地,還會有仆人伺候。”

“那……吃的呢?”阿堵眼睛發亮。

“阿堵,你怎麽說到什麽都問吃的!”吳六用羊骨頭敲敲他腦袋,“這家裏又不是沒東西給你吃。”

阿堵撓撓頭,呵呵地笑。

初華瞅瞅他們,片刻,道,“睿華也想見你們的,嗯……反正我離開五原之後,就會回中山國,你們若是想去,我們可以一起去。”

“初華。”何叔喝了一碗湯,莞爾道,“我們幾個商量過,你和中山王的心意,我們領了。只是我們都是鄉野裏生的粗人,在村裏待久了,日子也悠哉自得,那中山國人生地不熟的,只怕住不慣。故此,我等還是留在武威,便不去了。初華,你好好的,于我等就是喜事。”

初華聽得這話,看看王氏、阿堵、吳六、陳紹,幾人皆是一樣神色。初華知道他們脾性,也知道他們所慮是實情,只好點點頭。

衆人說着話,天色漸漸暗下。飯後,收拾了院子,幾人各自做事。

何叔算賬,阿堵砍柴練氣力,吳六在院子裏練刀子,陳紹到馬廄裏喂馬。

初華抱着将軍,用水給它擦了擦身體,便抱它回屋去了。

吳六瞄了一眼初華掩上的房門,朝着馬廄裏的陳紹吹了個口哨。

陳紹看過來,吳六賊笑着,朝他擠擠眼。陳紹臉上泛起赧色,瞥了瞥初華的房門,目光閃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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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華坐在燈前,翻着清河王的帛書。

雖然雷火罐和霹靂罐都已經成了,但是這帛書裏頭,還有好些有趣的物件。

初華慢慢看着,那些妙想,每每翻着,都能讓她得到不少啓發,心中會生出将它們做出來的沖動。

“……閑暇時替老叟想想,或許可成事……”

“……你不将這技藝發揮開去,着實可惜了呢……”

“……相夫教子……你的本事,将來不會比變一朵花或者起一陣霧用得更多……人才天生,不分男女,女子并非只能相夫教子。”

燈火動了一下,初華又想到那日,那人的話語如同灼灼的日光一樣教人印象深刻,“……夏初華,你若有志,孤這營中,便是你施展的一方天地……”

門上響起了輕輕的叩響,将初華的思緒打斷。

“初華,你睡了麽?”是陳紹的聲音。

初華忙道,“未睡,你進來吧。”

未幾,門打開,陳紹走進來,看着她,抿抿唇。

“怎麽了?”初華看他有話要說的樣子,笑了笑。

陳紹目光閃爍,隔着案,在她對面坐下。他習慣地像往常一樣盤着腿,片刻,似乎覺得不妥,忙正坐起來。

初華看着他,覺得有些好笑,“怎麽了?”

“初華,”陳紹醞釀了一下,開口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是麽?”話剛出口,他便覺得自己說的是廢話。

初華點頭:“是啊。”

“有件事,我想跟你談一談。”

“何事?”

“就是……嗯……初華,”陳紹有些結巴,“我們是一起長大的。”

“是啊。”

他撓撓頭:“你看,嗯……村裏的阿青和小芸,他們也是一起長大的。”

“哦,是啊。”

“他們上個月結婚了。”陳紹覺得自己說出結婚倆字,已經用掉了這輩子所有的勇氣。

“真的?”初華訝然,“怎不早說,我好去補些賀禮!”

陳紹忙道:“不必不必,賀禮我們家已經給了!”說着,他的臉漲紅起來,他看着初華,目光熱烈,“初華,那個……你……我……嗯,是不是……”

“嘩啦”一聲,外面傳來籮筐倒塌的聲音,屋子裏的二人一驚。

“阿堵你真是……你那麽大塊頭還擠我!”門口,吳六從地上站起來,拍着衣服,不住抱怨着。阿堵手忙腳亂,幫忙收拾着地上的籮筐。

“你們這是做什麽?”初華出來看着他們,滿臉不解。

二人見到她,臉上尴尬不已。

“沒什麽沒什麽!”吳六忙将籮筐放好,讪笑着,“你們繼續聊!”說罷,跟着阿堵一溜煙地跑開。

初華滿面不解,在看向陳紹,卻發現燈光下,他的臉漲得通紅。

“阿紹,你剛剛喝酒了麽?”初華疑惑地盯着他的臉。

陳紹哭笑不得,更窘,“沒喝……”

“沒喝怎麽會那麽紅?”初華皺起眉,湊近些,“難道是蜜蜂蟄了?”

她說着,伸出手去,可還未近前,陳紹已經跳開了兩步遠。

“你怎麽了?”初華訝然。

“沒什麽,我……”陳紹只覺得心跳厲害,想把剛才的話說完,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最終,他無奈地深吸了口氣,嘆出來。

初華眨眨眼睛。

“無事。”陳紹紅着臉,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你……嗯,你睡吧,我也去睡了!”說罷,快步走開。

初華望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滿面困惑。

“怎麽了?”過了會,不遠處的柴堆後面,阿堵和吳六複又冒出來,對視一眼,問初華,“哎……他怎麽走了?”

初華搖搖頭,茫然,“不知道啊。”

吳六看看那邊,又看着她,未幾,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

“初華,”他忍不住,道,“你覺得阿紹怎麽樣?”

“嗯?”初華道,“挺好的。”

“什麽叫挺好。”阿堵急道,“初華,陳紹他……”話沒說外,卻被吳六推了推。

“初華,”吳六看着她,意味深長,“阿紹已經二十了,去年回來,就有許多人上門提親,可阿紹都沒答應,你知道為何麽?”他看着初華,摸摸她的頭:“你是個女子,便是穿了男裝,也是女子。我等都拿你當妹妹看,但是阿紹可不一樣。”

初華怔怔地望着吳六,目光漸漸明了。

*****

夏夜的天空,星子明亮。院子裏無人,蟲鳴聲卻是熱鬧。

初華走到陳紹的屋子門前,擡起手要敲門,卻有些猶豫,好一會,終于落在上面。

“誰?”陳紹的聲音響起。

“我。”初華道。

話音未落下多久,忽然,門被打開。

“阿紹……”初華望着他,片刻,露出一個讪讪的笑。

陳紹的臉仍然紅紅的,躊躇片刻,讓她進門。

他的房子不大,陳設也簡單,一榻一案,一只放衣服的箱子,別的都是百戲班裏的用具。初華跟他從小一起長大,對這些家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看了一會,轉過身來。四目相對,陳紹和她都有些尴尬。

“何事?”陳紹瞅瞅她,問。

“阿紹,”初華在席上坐下,看着他,“你方才跟我說的那些,嗯……你是說,你想像阿青和小芸那樣,跟我結婚,是麽?”

陳紹沒想到這事居然讓初華先說出了口,一愣,耳根登時燒灼起來。

“你怎麽……”他臉上有些慌忙之色,未幾,卻看着初華,滿懷期盼,“嗯……我若說是,你願意麽?”

初華想了想,道,“阿紹,我要是說不想,你會恨我麽?”

神采猶如遇到了水的火焰,登時熄滅。

陳紹看着她,怔怔不語。

“阿紹,”初華忙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也玩得很好,可是,我沒有像小芸對阿青那樣拿你當未婚夫,我拿你……”

“你拿我當哥哥。”陳紹輕聲道。

初華搖頭:“我不曾拿你當哥哥。”

陳紹眼睛一亮。

“我拿你當朋友,”初華認真道,“很好很好的朋友。”

陳紹剛剛起的心思又落下去,苦笑,“很好很好的朋友,像将軍那樣?”

“怎麽會,它是貓,你是人。”

陳紹無語凝噎。

“我知道了,初華。”好一會,他輕嘆口氣,臉紅紅的,“我知道了。”

初華沉默了片刻,道,“我也覺得這麽對你說不太好,可是,我又覺得不說清楚,對你不好。”她搜腸刮肚,真誠地說,“阿紹,你看,你那麽好,就算我不喜歡你,也照樣有很多人喜歡你。天涯處處有芳草,不必吊死一棵樹。”

陳紹啞然。

初華瞅着他,見他臉上的神色滿是失落和羞赧,心裏也不好受。

“阿紹,那個……”她結巴起來,“我是說,嗯,有好些人給你提親呢,你可以從裏面挑一個比我好得多的女子。”

陳紹神色複雜,最後,變作一抹苦笑。

“好不好,你怎麽知道?她們又不是你。”他輕聲道。

“嗯?”初華愣了愣,正要開口,陳紹卻道,“我知道了,初華,沒事的。”

他看着她,眨眨眼,嘆口氣,“原想着騙你跟我一起留下來放羊,看來只能找別人了。”

初華讪然:“阿紹,你……”

“好了好了,”陳紹将她拉起來,推出門去,“不願意就算了,別這麽多廢話,明日一早你還要趕路,去睡吧。”

“阿紹……”初華回頭看他,門卻已經關上。

她摸摸險些被撞到的鼻子,看着那緊閉的門,還想說些什麽,卻又覺得多說無益,只得道,“阿紹,你也早點歇。”說罷,轉身走開。

門後,陳紹的頭抵在門板上,聽着她的腳步聲漸漸離去,許久,長長籲了一口氣……

*****

第二天,元煜派出的軍士早早來到。

王氏唯恐初華路上餓着,做了好些麥餅塞給初華,還煮了十幾個熟雞蛋分給了軍士。

衆人依依惜別,初華與何叔等人說完了話,卻看向他們身後,卻不見陳紹。

“陳紹呢?”吳六也發現了,問阿堵。

阿堵四周望了望,撓撓頭,“不知道啊,早上起來還見他……”

何叔看看天色,道,“時辰快到了,既然殿下要開拔,還是勿耽擱的好。初華,你上路吧,陳紹回來,我等自會告知他。”

初華猶豫了一下,見陳紹仍不見蹤影,只得應下。

軍士們帶來了馬車,初華抱着将軍坐上去,與衆人揮手別過,馭者揚鞭一響,馬車走起。

還未出村口,忽然,初華聽到有人在大聲喊她,探出頭去,卻見陳紹正飛奔着追來。

初華忙讓馭者停車,陳紹追上來,氣喘籲籲地望着她,手裏捧着一只布包。

“給你!”他遞給初華。

初華接過來,卻見裏面全是小魚幹,剛烤好的,還熱着。

“這……”初華詫異。

陳紹笑笑,額頭上還有一抹煙熏的灰黑,道,“做給将軍的,它的小魚吃完了。”說罷,有些不好意思,“我幫不了你什麽,只能做這個。”

初華看着他,眼眶忽而熱了一下。

“阿紹……你,你真好。”她小聲說。

“哦?”陳紹看着她,眼睛轉了轉,“那你還是嫁給我吧。”

初華目瞪口呆。

陳紹卻笑起來,目光閃閃,“逗你的。”說罷,他摸摸将軍的腦袋,對初華道,“去吧,一路保重,莫忘了回來看看我們。”

初華哭笑不得:“你也保重。”

馬車再度走起,陳紹站在原地,一直朝她揮手。初華望着他,直到看不見了,才重新坐回馬車。

将軍對那小魚幹很滿意,吃的不停嘴,初華怕它一下吃光了,忙收起來。

想到陳紹,初華心中有些愧疚,可看到這魚幹,又感到溫暖。

這就是她的家人啊……初華望着車帏外頭透來的光,擦擦眼角的濕潤,唇邊浮起微笑。

*****

為了省時,元煜沒有讓初華再回兵營,馬車帶着她往東走,趕到約定的驿站時,大隊人馬已經等候多時。

元煜見了初華,沒多話,吩咐開拔。車馬辚辚,沿着原路返回五原。

路上的風景,初華來路上已經看過。元煜又是個不會浪費半分工夫的人,路上除了幾次簡短的休息,便是趕路,從太陽升起趕到太陽落下。

夜晚,衆人未來得及趕到村邑,只能宿在野地裏。

這一帶草木茂盛,晚上露宿的地方,是一處稀樹林。初華和将軍睡在馬車裏,夜漸漸深了,能聽到外面傳來夜枭的聲音,圍坐在篝火旁小聲聊天的軍士,也漸漸沒了動靜。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睡得太多,初華翻來覆去睡不着,正強自閉着眼睛,忽然,她懷裏的将軍擡起頭來。

“怎麽了?”初華輕聲問,“餓了?”

将軍卻沒有去扒拉那包小魚幹,而是盯着車帏,琥珀般的雙目泛着幽光。突然,站起身,從車帏下蹿了出去。

“哎……”初華快被這小畜生氣死了,大半夜的,這裏是山林,被野獸叼去可就白養那麽大了。她沒好氣,卻放心不下,只得下車去。

天上沒有星光,只有篝火明滅。初華才下車,便發現有些不對。

馬車幾步開外的空地上,燃着一堆篝火,守夜的軍士卻不知道去哪裏了。初華有些疑惑,正要上前去看,突然,她感到背後有草葉折斷的細響,即刻本能地朝旁邊迅速閃去。

身體堪堪避過刀刃,一個黑衣人拿着刀,見一擊不成,即刻再砍過來。

“喵!”将軍一聲凄厲的尖叫,撲在那個人的臉上,利爪亂撓。那人吃痛,動作微滞,初華乘機一腳将他的刀踢飛。

“有刺客!”初華大聲尖叫,正要逃開,忽然見那人抓住了将軍,大怒,連忙撲上去跟他扭打在一起。

動靜将衆人驚醒,侍衛們立刻起身,遠處傳來刀刃交錯的聲音。

初華給了那人一拳,卻被掼倒在地,喉嚨被死死地扼住。她雙腳亂蹬,使勁渾身力氣掙紮,卻全然不管用,眼睜睜地那人眼睛裏閃着猙獰的光,抽出一把匕首……

破空之聲傳來,一支長矛将那人的側腦貫入,穿透了頭顱。

脖子上的力道頓時不見,初華看着那人瞪着眼睛,未幾,倒向一旁。

“喵!”将軍叫一聲,蹿入初華的懷中。

初華猛烈地咳着,抱着将軍,連忙朝旁邊爬開。

“無事麽?”一人匆匆趕到,初華擡頭,卻見是元煜。他身上還穿着單衫,顯然是剛剛被驚醒。

初華驚魂未定,一邊咳着一邊點點頭。

這時,侍從來報,說刺客已經清除幹淨。

元煜神色沉沉,讓侍衛将屍首都擡出來,只見有六人之多。

“小人本想留兩個活口審問,可惜都咬了毒。”田彬道。

元煜将那些屍首查看一番,侍衛中有人是在武威軍中待過的,即刻辨認出,這些都是周騰的親信。

“看來這些人是沖着馬車來的,想刺殺殿下,”田彬道,“不料錯認了夏公子的馬車。”

初華嘴角撇了撇,沒想到自己竟當了一回肉盾,也不知道這是算自己救了朔北王,還是朔北王救了自己……想着這些,她松口氣,卻發現身上疼得很,想來是方才搏鬥時傷了筋皮。

“挖個坑,埋了。”元煜淡淡道,“即刻開拔,則開闊處紮營。”

衆人應下,忙分頭準備。

初華正要到車上去,卻聽元煜道,“夏公子與孤同車。”

她愣了愣,忙道,“我不與你同車。”

元煜瞥她一眼,“這是命令。”

“不要……”話沒說完,她的肩膀被元煜按了一下,登時疼得抽氣。

“到我車上用藥。”元煜淡淡道,轉身而去,不容辯駁。

作者有話要說:有大人問我放假沒,呃……放假了啊,大家沒發現,這些天都是八點更新(不要糾結那一兩次例外),并且自出都比前陣子多出一些了麽?

兩更什麽的就饒了我吧,四五千已經是鵝的極限了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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