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法會

皇帝看着清河王,目光微光閃爍,卻是淡笑,“盈虧在天,朕不過順勢而為。”

二人談論着,觀中的方士出來拜見。這方士身着大氅,須發皆白,面色紅潤,走起路來步履生風。

“拜見陛下。”他一抖手中拂塵,向皇帝恭敬地行禮。

皇帝莞爾,道,“上師請起。”說罷,對清河王道,“此乃真玄上師,為朕主持法會,煉制靈丹。”

清河王眉梢一揚,莞爾,“原來是真玄上師,幸會。”

真玄亦知曉面前的是清河王,一禮,道,“久聞大王仙名,山人曾拜讀大王的丹砂論,受益匪淺。”

清河王道:“拙作粗陋,上師過譽。”

見禮一番,真玄引二人入觀,将新煉制的丹藥呈給皇帝。清河王看去,只見那些丹藥,圓潤入珠,粒粒呈赤紅之色,在錦盒之中泛着淡淡的光。

皇帝看了看,不禁得意,對清河王道,“以皇叔所見,此丹如何?”

清河王撫須,淡淡道,“前朝真人南樸子曾雲,凡求仙之藥,分得三品。上品為紫,中品為赤,下品為青。此丹赤紅,乃為中品。”

此言出來,皇帝笑意凝住,真玄微微變色。這話說得輕巧,須知煉丹之術精妙非常,十爐有八爐都是煉廢的,成丹者少,而煉得出赤丹之人,更是鳳毛麟角。不想清河王卻這般說道,無異于誇誇其談。

“哦?”皇帝道,“聽皇叔口氣,似曾練過這紫丹?”

清河王一笑,道,“臣不才,雖蹉跎一隅,這煉藥之法,卻通曉一二。”

真玄神色不定,正要說話,皇帝擡手讓他止住。

“哦?”他冷笑,道,“如此,還請皇叔一試。”

清河王卻一禮,道:“只怕要讓陛下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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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說?”

清河王緩緩道:“煉丹之事,講究者亦有三,天時,地利,人和。天時着,乃陰陽交輝之時最佳;地利着,乃彙聚靈氣之地最佳;人和者,衆心向道者最佳。此謂三元,缺一不可。”

皇帝傲然一笑:“這有何難。過兩日便是十五,月圓日盛,可應天時;朕的雲臺觀,乃靈氣聚合之所,可應地利;至于人和,朕的禦觀中有數百道童,誦經煉丹,最是得力,可應人和。”說罷,他看着清河王,目光咄咄,“皇叔,可願一試?”

清河王露出些閃爍之色,卻似不好拒絕,再禮道,“臣遵旨。”

*****

朔北王在楚地染瘴病的消息,未多時,就在京城傳開。

消息确切傳來,皇帝震驚,即刻下诏,派出了太醫到南方去。瘴病之兇猛,衆人聞之色變。許多人掰着手指算着,這消息傳到京城用了多久,太醫趕到朔北王身邊又要多久,搖頭嘆息,說這一回,朔北王只怕是逃不過了。

皇宮之中,一如既往的風平浪靜。

喬美人懷了八個月的身孕,聽聞皇帝駕到,連忙起身行禮。

“你如今身體不便,些許虛禮便免了吧。”皇帝将她扶起,聲音和緩。

喬美人望着他,嫣然一笑,臉上的薄妝不掩喜氣。

近來,皇帝心情十分好,不像先前那樣每日沉着臉,唬得人心裏發慌。再加上喬美人将要臨盆,皇帝每日都來看她,更讓她感到欣慰。

不過,她也明白皇帝這麽高興是為了何事。從前,她曾因為提到朔北王而觸了皇帝的黴頭,如今學乖了,萬事都小心翼翼地避開朔北王三個字。

“陛下今日又與清河王去聽講經了麽?”在榻上坐下時,她問。

“嗯。”皇帝接過宮人呈來的茶湯,飲一口,“在苑中談論了一番。”

喬美人道:“妾聽聞,清河王博學多才,精通方術,陛下與其交談,想必大有裨益。”

“不見得。”皇帝不以為然,冷笑道,“陳詞濫調,妄論道法,還在朕的面前誇下海口,說能煉出紫丹。”

喬美人訝然,正待說話,這時,內侍禀報,說太後駕臨。

皇帝訝然,喬美人則連忙起身,到殿前迎駕。

溫太後下了步攆,看看跪在地上的喬美人,皮笑肉不笑,“天氣寒涼,你身子不便,還是快快起來吧。”

喬美人謝了恩,由宮人攙起來,畢恭畢敬地立在一旁。

皇帝在殿中向溫太後行禮,道,“母親怎來了?”

溫太後看着他,面色緩了緩,和氣地說,“我聽聞,陛下過兩日,又要設法會?”

皇帝自從信了方術,每逢初一十五,必行法會。這法會隆重尚在其次,方士還要在法會上冶煉金丹,所用的香料、金銀、寶石等物皆是貴重,耗費甚巨。過不多久,大軍又将要凱旋,告廟慶功,亦是巨資。

朝廷連年財力不繼,又剛剛經歷大戰,國庫空虛,再支出這麽一比,只怕入不敷出。管國庫的大司農将此事報知丞相,丞相再向皇帝禀報,皇帝卻輕描淡寫地說,那些反叛的諸王不是斂了許多錢財麽,拿過來用就是了。

丞相被這話堵回來,無法,只得禀報溫太後。

溫太後和皇帝,自從上次的下毒之事,生分了許多。但畢竟是母子,溫太後聽了丞相的奏報,終究按捺不住,親自來見了他。

“正是。”皇帝道,“過兩日就是十五,照例要行法會。”

溫太後道:“聽聞近來國庫吃緊,過不多時,告廟行賞又是巨資,法會不若緩一緩。”

“哦?”皇帝看着溫太後,意味深長,“丞相也報知了母親麽?”

溫太後神色一變,看着皇帝,覺得這個兒子有幾分陌生。

“陛下這是何言語。”她皺眉,低低道,“我說這些,還不是為了陛下。”

“是為了溫氏吧。”皇帝冷笑,“舅父将朕的十萬畝公田吞了去,如今既國庫空虛,便讓舅父還回來,如何?”

溫太後登時怒容滿面,氣得說不出話來。

“如此,便由陛下之意。”好一會,溫太後冷冷道,拂袖而去。

喬美人看着溫太後氣沖沖離開,忙走到皇帝面前,柔聲勸道,“陛下,太後亦是一番好意,陛下何必惹她動怒?”

“總有這麽一日。”皇帝不以為然,撫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目光深遠而興奮,“朕要讓所有人明白,這天下都是朕的,沒有人能夠再來要挾朕!”

喬美人倚在他懷中,唇邊彎起深深的笑意。

*****

法會當日,皇帝一大早就齋戒沐浴。他頭戴玉冠,身披鶴氅,手持拂塵,喬美人看到,連聲稱贊仙人之姿。

皇帝的雲臺觀乃是新建,位于京郊的山水靈秀之處,九層的高臺,仿自書中所言的增城,樓閣殿宇一層一層立于臺上,雖然還未竣工,卻可見日後的壯觀。法會盛大,皇帝的近臣和皇室貴胄都來了不少,為了迎合皇帝的喜好,一個個都穿着寬敞的衣衫,手持拂塵,似仙人赴會。

清河王亦是其中之一,他身形瘦高,在衆人中間,別有一番仙風道骨。

郭越看到他,走過去一禮:“拜見大王。”

清河王看着他亦是寬袍拂塵,跟那張圓臉搭在一起,實在怪異,忍俊不禁,“郭公怎也在此?”

郭越苦笑,道,“大王忘了?在下乃是太常承,禮法之事自當到場。”

清河王了然。二人平日時常通信,如今雖都在京城,卻反而甚少碰面。周圍還有旁人看着,兩人見過禮,也并不多言,只寒暄幾句無關緊要的客氣話。

清河王望着那高聳的禦觀,嘆口氣,“好個玉臺瓊樓。”

“正是。”郭越看着那邊,亦笑了笑。

沒多久,皇帝駕到。

只見旗幡重重,禦車上繪滿祥雲白鶴,六馬拉着,如同踏風乘雲。皇帝下車時,群臣行禮,他的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了清河王的身上,一笑。

“上師,”他問身旁的玄真,“藥童與丹鼎,可都備好了麽?”

“禀陛下,都備好了,陛下請看。”玄真道,将拂塵往觀前一指。只見長長的玉階,從下往上,延伸至高臺之巅。每一級都立着兩名童子,錦袍加身,手捧着各色供奉之物,莊嚴之至。

皇帝滿意地颔首,看向清河王,道,“皇叔請。”

清河王亦不推辭,禮道,“陛下請。”說罷,随着皇帝朝階上走去。

高大的丹房巍峨屹立,做得如殿宇一般,站在上面,周圍的秀美的景色盡收眼底。大殿正中,巨大的丹鼎雕飾精致,銅光锃亮。

清河王親自坐到法臺之上,神色肅穆,與衆人行禮,吩咐鳴鐘。鐘聲響起,四周的童子誦經,鼎下點起炭火,幾個藥童合力鼓動風箱,很快,衆人都感覺到了些許的熱氣。

皇帝與一幹貴人們坐在蒲團之上,一邊聽着誦經一邊旁觀,時不時有人竊竊低語。

清河王神色淡定,盤腿而坐,拂塵拿在手中,一派仙人之姿。他掐指算着,時不時命童子往鼎中加料。

時辰慢慢過去,許多人都露出些不耐煩之色,低低地打哈欠。

皇帝卻是一臉入定之态,閉目養神。

“陛下。”這時,一名內侍來到,将一份密函交給他,“龔銘急報。”

皇帝睜眼,責備地看看他,接過來,展開,目光忽而一變。

那密信上說,與龔銘駐在一處的朔北軍,竟在一夜之間消失,待得龔銘的人發現的時候,原地只有空蕩蕩的轅門和營帳。

心中震驚,一股不好的預感席卷腦海。

皇帝急看向那內侍,想問他朔北王何在,卻聽得那法臺上,清河王朗聲道,“啓爐!”

童子們拉起爐蓋,卻見一股濃濃的煙霧噴出來,帶着嗆人的味道,向四方彌漫。未幾,有什麽從爐中飛濺出來,變作火花,“噼啪”爆響,四散炸開。

衆人吓了一跳,拉爐蓋的童子們連忙逃開,“铛”一聲,爐蓋重重地撞在耳上,滾落在地,爐中噴出巨大的火焰,五彩缤紛!

一時間,童子和貴人們四處逃竄。

“爐癌!是爐癌!”有人驚叫道。

皇帝亦是驚得慌了手腳,忙随着從人奔出殿外。

才到階下,只聽“轟”一聲,震耳欲聾。那大殿轟然倒塌,火光和着煙氣,飛石四濺。

“保護陛下!”有人喊道。

侍衛們連忙護着皇帝上了車,“叱”一聲,馭者駕着車,朝觀外飛馳而去。

風迎面獵獵地吹來,皇帝驚魂未定,只覺身上冷汗涔涔。待得回神,卻發現這車馬馳得飛快,竟是離開了大路,順着一處岔路馳入了荒野之中。再看向四周,他的內侍和衛士都沒了蹤影,似乎早已被抛在了後面!

“停下!”皇帝急急對馭者喝道,“你去何處?朕要回宮!”

話音未落,突然,馬缰拉起,皇帝被颠得幾乎仰倒。

他怒極,再看向那馭者,卻見他不緊不慢地回過頭來,滿面虬須。

待得看清那面容,皇帝目瞪口呆,只覺渾身如墜冰窟。

“皇兄,多時不見。”元煜聲音緩緩,目光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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