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決斷

皇帝登時明白這一切都并非巧合,卻已經為時已晚。他沒有侍從,沒有退路,甚至一點逃跑的機會也沒有。

而面前這個以武力著稱的弟弟,可能一擡手就會殺了自己。

他驚恐地盯着元煜,不由地往後縮去,未幾,後背已經抵到了車輿的背板上。

“你……”他緊張十分,厲聲道,“你想做什麽?!這可是京畿,別以為你挾持了朕便無事!朕的禁軍有多少你是知道的,他們等會就會趕來!挾持天子可是死罪,你插翅也難逃!”

元煜看着他的樣子,陡然覺得有幾分可笑。

他的臉蒼白而瘦削,眼底泛紅,驚恐地瞪着他,渾身緊繃。上次見面時那淩厲的氣勢蕩然無存。

“皇兄放心,那些禁軍,一時到不了此處。”元煜不緊不慢道。

皇帝心中一寒。

他知道,元煜做事向來滴水不漏,他這麽說,就真的可能如此。

“你……”他看到元煜的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面如死灰,即刻露出露出懇求之色,聲音顫抖不已,“你莫沖動!一切好說!你要什麽,朕都給你!錢糧兵馬,你要什麽,盡管提。就算是皇位,朕也願意給你……你我是兄弟啊元煜!”

“兄弟?”元煜一笑,“皇兄上回可并非這麽說。”

“那是兄長昏聩,聽信了他人的讒言!”皇帝上前道,“元煜,你可還記得小時候,你我親密無間,若非那些惡人挑撥,你我又怎會生分至此……”他說着,忽然手間掠起寒光。

元煜眼明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反扭過來。

“铛”一聲,一根尖細的匕首脫手落下,皇帝被死死按在車板上,嘶聲大叫,“救命!救命!”不知是太疼還是太恐懼。

元煜不為所動,将匕首遠遠扔開。

“不必叫了,我不殺你。”他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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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愣,擡頭看他。卻見他神色無波,未幾将他放開。

皇帝喜不自勝,忙爬起來,不顧身上衣服淩亂。“元煜!”他咽咽喉嚨,眼睛裏閃着近乎癫狂的光,“朕就知道你是好兄弟!你高風亮節忠心耿耿,兄長從前誤解了你,是兄長的不是!”

“皇兄莫誤會了。”元煜打斷道,看着他,目光清冷,“我不會殺你。是因為父皇說過,他不希望你我手足相殘。皇兄有生之年可安穩做這皇帝,弟今日前來,亦是告知皇兄,弟應得之物遲早會來取,皇兄謹記。”

說罷,他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斬斷一匹馬的束縛,翻身騎上疾馳而去。

皇帝呆呆地坐在車上,盯着他的背影,面色蒼白如紙。

*****

初華睜開眼睛,卧榻上方的錦帳,已經有幾分熟悉。她起身,宮人聽到動靜,連忙走過來。

“你醒了?”暮珠走過來,笑盈盈地說。

初華沒答應,看着她,“元煜回來了麽?”

暮珠哂然,小聲道,“不曾。”

看她的神色不虞,暮珠忙道,“初華,大王過來了,剛剛到呢。”

初華眉間一動,便要下榻,可雙腳才落到履上,卻停住。

“他來做什麽。”初華扭開頭,哼唧道。

暮珠唇角抽了抽。

“當然是來看你啊。”她無奈道,“初華,你莫再別扭了,大王和朔北王都是為了你好。快去吧,大王怕擾了你歇息,一直在等你醒來。”

初華聽着這話,心一軟,臉上雖仍滿不高興,卻飛快地穿戴整齊,走出門去。

殿外,草木茂盛的庭院裏一派秋色,宮人們三三兩兩,有的修剪樹木,有的掃地,看到初華走出來,紛紛行禮。

這裏是雲中城,元煜的朔北王宮。

那日,初華中了睿華的迷藥昏倒,醒來的時候,卻已經在去往雲中城的馬車裏。暮珠陪在她身旁,見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繼而勃然大怒,連忙解釋,說這是睿華的意思,他早已跟元煜商量好,一旦皇帝惦記起了這邊,就立刻将她送往雲中城。

初華十分生氣,立刻就要返回中山國,卻被暮珠喝住。她将睿華的親筆信交給初華,裏面,睿華誠懇得道了歉,并說,這麽做是情非得已,因為他知道以初華的性子必是不同意,故而出此下策,過得一陣子,他們都會去雲中城,讓她不要擔心。

初華自然不會因此而心平氣和,但看着睿華的心,仿佛能看到他懇切的樣子,再想不從,也于心不忍。有了上次在匈奴的經歷,初華對元煜的安排也不再像以前那樣逆反,死來想起,她終于還是乖乖地待在了馬車裏。

但是相對的,她一直沒有好臉色,每天醒來,第一句話就是,“睿華來了不曾”,“元煜來了不曾”。

暮珠每天要答幾遍,又吃幾遍冷臉,早就沒了耐性。如今,睿華來到,她松了一口氣,冤有頭債有主,她終于不必替大王背這冤屈了。

初華來到元煜的前殿中,果然,睿華正在殿上坐着,宮正黃進陪在一旁,與他說着話。

見初華來到,睿華露出笑容,站起身來,“初華。”

初華連忙走過去,看着他風塵仆仆的模樣,心裏的火氣登時消了大半,原本憋着的那一肚子質問的話,最終出來卻成了埋怨,“你身體不好,又跑出來做什麽……”

睿華笑容溫和,看着她,眨眨眼,“不放心你啊,聽說你惱怒得很,我總要來賠罪。”

初華一窘,瞥向暮珠。

暮珠連忙轉開頭,雙眼望天。宮正看他們兄妹二人說話,笑笑,領着宮人們告退而去。

“初華,”睿華走到初華的面前,歉然道,“将你迷昏之事是我不對,那時我心中着急,唯恐你真的去找朔北王,故而傷了你。初華,你若是覺得可氣,就罵我吧,我都聽着。”

初華望着他,面上赧然。

“其實……也不怪你。”她嘟哝道,“我也是心急,火頭上來不管不顧……”

睿華看着她心不甘情不願卻又誠懇說話的模樣,忍俊不禁,拉着她的手,将她輕輕代入懷中。

他的個頭已經比初華高出了許多,微微低頭,對她道,“我一直都希望能讓你高高興興,自由自在。從前我一心想着讓你回中山國做翁主,以為那樣你就會過得好。這些日子我反省過,是我錯了,你有你的活法,我不該總想着将你綁在身邊。我昨日在路上接到消息,朔北王已經在往雲中城的路上,等他回來,你就跟着他去吧,我不會再攔你。”

初華訝然,擡起頭,睿華注視着她,雙目真摯而溫潤。

一股暖流淌在心間,酸澀的濕氣忽而湧起,初華眼眶泛紅。她搖搖頭,緊緊握住他的手。

“睿華……我從未想過離開你。”她激動得有些哽咽,“就算我喜歡元煜,想跟他在一起,也從來沒有想過離開你……睿華,無人可以替代你……”

“傻瓜。”睿華苦笑,“你我乃是兄妹,自然無可替代。此事乃順其自然,不必強求。”

初華望着他,心中忽而一動,擦擦眼睛。

“睿華,你不是說過,想看看我生長的地方麽?”

睿華不明所以,颔首道,“是啊。”

初華莞爾,握着他的手,道,“你有侍從,又有車馬,我帶你去如何?”

睿華訝然,目光亦是一亮,卻有些為難。

“可朔北王過幾日就到了……”

“他?”初華哼一聲,扭開頭,“他總愛把我丢下,誰要管他。”

*****

元煜離開京城,一路往東,到達約定的地方時,果不其然,清河王與郭越已經等候在了那裏。

按着原先的計劃,清河王和郭越在雲臺觀中趁亂逃出,在潛入的朔北軍衆人幫助下,棄了車駕儀仗,領着侍從遁出了京畿。一切都進行得周密而有條不紊,郭越收到消息,漢中郡的楊氏一族,也已經到了朔北,脫離了皇帝的掌控。

“中山王家的那小女子果然得力!”清河王說起那雲臺觀的丹鼎,仍然興奮不已,那只随身不離的拂塵沾了灰塵,仍被他比劃得抖擻,“好個火花散,好個霹靂丸!痛快!痛快!”說着,意猶未盡,“可惜準備得還不十分足,那配方威力雖大,還欠些花色,下次試試在鐵粉中攙些顏料才好,逢年過節用得上……”

元煜與郭越對視一眼,皆無奈而笑。

“中山王家的女子?”郭越看看元煜,道,“就是你說的那位假扮中山王入京的夏初華?”

“正是。”說起她,元煜露出深深的笑意,“她也在雲中城,舅父見到她,定也會喜歡她。”

“喜歡不喜歡無妨。”郭越搖頭,釋然道,“不是男子,舅父便可燒香酬神。”

元煜窘然,清河王與郭越皆是哈哈大笑。

衆人繼續往東,快到清河國時,元煜問清河王,“叔父真不随我去朔北?”

“不去了。”清河王淡定十分,“清河國再小也有數萬兵力,加上中山國和齊國挨着,諒你皇兄也不敢如何。且孤那宮中還有幾屋子的書和藥石,怕那幾個不肖子不知珍惜,還得時時看着才是。”

元煜知道他脾性,亦不強求,看着他,深深一禮,“如此,叔父保重。”

清河王嗤一聲:“勿說這些虛的,真想着孤好,明年就帶個胖小兒來讓孤看看!”

元煜又是一窘。

*****

從清河國往北,一路上,元煜馬不停蹄,心中好像被什麽趕着一樣,迫不及待。

到達京城之前,他就收到了中山王的信,說睿華已經到了雲中城。

她一定很擔心自己吧?他時常想,可是當心中浮起那張臉,又覺得啼笑皆非。依那小獸的脾性,應該更多的是在着惱,他已經能夠預想到自己将會面對的是怎樣一張怒目而視的臉。

郭越将元煜的心情看出了幾分,有些詫異。

他這個外甥,長在皇家,心性也比別家的孩子早熟,年紀還小的時候便已經學會了不動聲色。他這般緊張的模樣是十分難得的,除了戰事,郭越還不曾見過他對別的事露出這般表情。

郭越莞爾,意味深長,“那位中山國翁主,想來,是個十分不錯的女子。”

元煜面上一熱。想到初華,好似心中吹進了清風。說起來,她其實各方面都算不上絕佳。相反,她有許多小毛病,脾氣易怒,得理不饒人,有時候能把他氣得跳起來。但就是這樣一個人,讓他放不下丢不開,時時揣在心裏。咬在他唇上的傷口雖然已經痊愈,心裏卻似又留下了另一個印記,在思念中愈發磨滅不掉。

他望着雲中城的方向,目光溫和,“正是,她是外甥遇過的,最好的女子。”

郭越笑起來,望着天上的碧空雲彩,心想,雖然少年老成,可畢竟還是年輕人啊……

随着雲中城愈近,元煜的心情愈加澎湃,到了王宮,才下馬,他就急忙問黃進,“中山國翁主呢?”

黃進卻露出讪讪之色。

“禀殿下,”他說,“中山國翁主與中山王,前幾日,啓程往武威去了。”

呃?元煜愕然,登時,面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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