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承諾
衣襟,袖口,交領,背面……
都沒有缺損,沈曦輕輕呼出一口氣,将櫥門打開了些,正待衣服放回去,眼風無意在格撐裏側一掃,一條白绫绫的帕子忽然就闖入了她的眼中。
她将那條帕子拾起,帕子散發着濃濃的百蘊香氣,只是因為被壓在衣服下,因而香氣沒有彌漫開,此刻這股子濃膩的氣味仿佛一把錘子般狠狠地砸向沈曦的腦袋。
沈曦緩了好一會兒,才抑制住自己的尖叫,顫抖着手将帕子抖開。
帕面上寫了兩行小字,她只看了一眼,就将這條帕子揉着砸向了窗牖。
可惜帕子輕快,輕飄飄的飛了出去,再自她面前款款落下,那兩行繡的針腳齊整精致的小字明明白白的呈現在沈曦的面前,直直的戳着她的眼,好像在無情的嘲笑她的愚蠢而不自知。
沈曦呆怔了好半響,忽然扭過身去,将那件直裰重新翻找出來,在窗邊借着外頭的日光仔仔細細的對比。
終于,在衣衫右側的下擺處,找到了一處散了金線的缺損。
她從懷中掏出那條素帕,裏面夾着瓊花指甲裏的小片布頭,手不住的抖着,好半天才将他捏住,在下擺的缺損處一比,正嚴絲合縫的對上。
狂跳的心髒在這一瞬間猝然停止。
沈曦大口大口的喘着氣,仿佛有人在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咽喉中的最後一絲空氣擠走,叫她想呼救而不得,求死不能。
傍晚,徐述回來時,沈曦正趴在窗邊的美人榻上。
從衣槅上拿下一件披風,披在她單薄的肩頭,“怎麽不去吃飯?”
沈曦擡起頭來,眼神迷瞪瞪的,雪腮被壓上了一片紅痕。
她揉着眼睛道:“你回來了,我想等你,”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麽,又說道:“你是我的夫君,你不回來,我吃不下去。”
徐述的心被柔柔的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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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時,他替沈曦夾了一碗的肉,見她又往榻上倒,幹脆将她抱到梳背椅上,“是不是自個兒偷偷吃了,困成這樣。”
沒奈何,沈曦只得坐正了身子,勉強吃了幾口。
“吃不下去了?”
“嗯。”沈曦恹恹道。
徐述以為她是因為白天瓊花的死被吓到了,倒也沒有強逼她吃,叫人将碗筷撤下了,“我還有些事,這是這個月書肆新出的話本子,今日我剛買的。”
徐述将書彥喚進來,将包好的話本子遞給沈曦,臨走前摸摸她的頭,“不必等我,困了就自個兒先睡吧。”
“敬之。”
走到門口,沈曦忽然喚住了他。
“你去做什麽?”她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見什麽人?”
徐述一愣,旋即笑道:“這麽晚了,哪裏有什麽人來?我還有些公務沒處理完,你別擔心。”
沈曦目送着徐述離開。
她從梳背椅上跳下來,爬上美人榻,定定的看着徐述寬闊挺直的背影。
一點點走遠,消失不見。
書房中,一個頭戴兜帽,身着黑衣的青年同樣在窗邊負手而立。
直到徐述進來,書彥才用火折子點燃燭火。
燭焰“噼啪”聲中,青年撩開了兜帽,露出一張俊美的臉來。
“信我看過了,敬之,之前是我錯怪你了。”
來人正是沈明琰。
安國公周宏宣将所謂太子與禦史大夫王汶的密信交給徐述,以為他會上當跟他做成這一筆交易,撺掇齊王與太子狗咬狗,殊不知這一世的徐述早就不是從前那個恨意滿腔的少年。
這一世,他只想守護他所愛的人。
所以,他将密信直接交給了沈明琰,沈明琰暗夜來訪,躲開安國公的眼線,他十分不解,“安國公這樣做能得到什麽好處,近來他待陛下可是狗腿的緊,前不久還将他的小女兒送進了宮中,陛下賞了他一個忠武将軍的名號。”
“說來話長,”徐述皺着眉頭回憶道:“當年景文帝初登基,根基不穩,王、謝兩黨步步緊逼,我母……趙貴妃的祖父趙全是當朝侍中,托孤大臣之一,卻不欲攙和進皇位争鬥中,一直保持中立,景文帝為了獲得趙家支持,将趙貴妃接入宮中,直接封為了貴妃,這才成功逼得趙全出手,将王謝兩黨一舉擊潰。”
“趙貴妃是周宏宣的未婚妻,兩人從小青梅竹馬,卻被景文帝奪走,君奪臣妻,周宏宣的父親憂憤而死,周家就此沒落了十幾年,周宏宣不恨景文帝才是怪事。”
沈明琰恍然的同時,又十分的不解。
盡管從前他一直懷疑徐述是心機深沉、包藏禍心,但徐述外表裝得十分溫和純良,叫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可适才他聽他那一席話,直呼他的父皇為“景文帝”,連生母都只是一個淡漠的“趙貴妃”,分明是他最親近的兩個人,在他口中卻如同陌生人一般。
沈明琰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一時竟不知是該安慰句“你沒事吧”,還是問“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那你想怎麽做?”思忖了半天,他沉吟道。
“先取信于他,再釜底抽薪。王汶早被周宏宣收買,倘若我不接這信,他便當真會令王汶撺掇太子彈劾沈家,因此我暫且答應了他的條件——在六月十五朝會日,我在齊王處的眼線會暗中以齊王的名義彈劾太子,讓太子與齊王狗咬狗,他好坐收漁翁之利。”
徐述攤開一張紙,寫了一封信,“另外,我知道岳丈一直對陛下忠心耿耿,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功高終會蓋主,連太子亦不能例外,陛下若認定沈家有罪,沈家便是有理也說不清,日後沈家需避斂鋒芒,岳丈那裏你也記得知會一聲,我們先不要輕舉妄動。”
“那周宏宣那裏?”
“但這些年為了保命,我在太子與齊王處安插了不少眼線,因此這封信,需由你轉交給太子以表忠心,如此,太子。”
徐述說的坦坦蕩蕩,毫無遮掩之意。
沈明琰沒有立即伸手去接,而是認真地看着徐述,說道:“你可得想好了,這封信一旦給出去,為你母親報這血海深仇的機會可就沒了。”
“報仇?”徐述冷笑,“我何須報仇,我的仇人我自己來殺,不需要旁人代我效勞。”
他笑得極其灑脫,可沈明琰不知為何,卻從中品出幾分苦澀的意味來。
“好,我不問你緣由,這一次,是你救了沈家,徐敬之,之前是我沈明琰錯怪你了。”
沈明琰躬身向徐述一禮,徐述将他扶起來,搖頭道:“沈家也是我的家,曦兒是我的妻子,你自然就是我的兄弟,我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
沈明琰鄭重道:“我沒有旁的要求,只放心不下曦兒。她天真浪漫,不通朝政之事,只要你一心一意待她好,我們沈家,不管何時何事,都會站在晉王府這一邊。”
這是一個承諾,來自秦國公世子的承諾,沈家從不站隊,一如當年的趙家。
徐述深知,這個承諾代表着什麽。
他亦深深一揖,指天作誓:“述銘記于心,若有一日負沈曦,必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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