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回娘家(已修)

徐述回府的時候,卧房中只點了一盞燈火,并無一人。

“王妃呢?”他皺眉道。

銅錢說道:“王妃下午時去了公主府,至今……都尚未回來,屬下已經派人去接了。”

徐述将蓮子酥放在了案幾上,親自用火折子點了燈,在燈下坐着等沈曦回來。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随着“吱嘎”一聲,院內傳來幾聲雜亂的腳步聲。

徐述推開門,沈曦正攏着衣服走到月臺下,廊庑上的角燈随着風晃了晃,橘黃的燈光落在她白皙的臉上,另一半則隐在昏暗中,徐述只看見她一雙如黑寶石般幽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那眼中仿佛閃動着他看不懂的複雜情緒,教他的心口一刺,如針紮一般的疼了一下。

“曦兒?”

他疑惑的喚了一聲。

沈曦“嗯”了一聲,嘴角彎了彎,主動認錯:“抱歉,我回來晚了。”

“沒什麽打緊,你自個兒注意些安全就成。”

徐述牽着她的手進了屋,沈曦有些抗拒,剛剛要掙脫開,幸好大腦反應的快,及時忍了下來。

進屋後,徐述走到案幾前,将上頭的油紙包揭開,溫聲笑道:“我給你買了蓮子酥,還是新鮮出爐的,你要不要嘗一嘗?”

沈曦搖頭,說道:“我今日回外祖母家,聽表姐說有位故友亡故了,心裏有些不舒服,想去躺一會兒,你不必管我。”

說着摘下披風,連洗漱都未曾洗漱就徑直上了床。

小鹂抱着披風,想去替沈曦掖被子,徐述先她一步走了過來,低聲道:“你先出去。”替沈曦掖好了被子。

小鹂忐忑不安的将披風挂在了衣槅上,出來的時候,徐述負手在廊下站着,沉聲說道:“你随本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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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到耳房裏,徐述才開口:“王妃說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小鹂想着沈曦對她的囑托,小心翼翼道:“王妃下午回了公主府,聽表小姐說起以前的一位故友,那位小姐嫁了人沒多久就香消玉殒了,王妃聽了很是難過。”

這事确實是真的,只不過沈曦早些日子便知曉了。

徐述點了點頭,又問道:“除此之外,并無其他事發生?”

“沒有。”

“下去吧。”徐述擺了擺手道。

“是。”小鹂忙道。

和徐述說話,小鹂覺得無比壓抑與害怕,從前她一直覺得徐述溫和儒雅,與自家小姐是天定的良配,卻沒想到,他正人君子的皮囊下竟會藏着如此肮髒與龌龊的心思。

回來的路上沈曦千叮咛萬囑咐,叫她一定不要将兩人今日下午去過大慈恩寺的事情說出去,并且編了個謊來隐瞞徐述,因為一旦被徐述知道這事,恐兩人會有性命之憂。

小鹂不敢相信,倘或她們死了,旁人究竟信她們,還是信那個素來溫和儒雅的晉王徐述。

心中胡思亂想着,小鹂剛走下月臺,徐述忽又叫住她。

“站住。”

小鹂腳步猛地一頓,心裏頭就打起鼓來,心髒仿佛要跳出喉嚨。

“那位小姐叫什麽名字,是誰家的女兒,在哪裏住?”

“叫,叫王影,是青州刺史王灌的女兒,幼時與王妃私交甚好,後來随父赴青州任職,這些年一直與王妃有書信往來。”

她說着這話十分流暢,可交疊在腰間的雙手卻打着顫。

徐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的手在顫什麽。”

小鹂心跳一滞,慌忙将手背在身後,“奴婢是有些緊張……王爺,您如同審問一般詢問奴婢這些話,奴婢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

是他太兇了嗎?

徐述怔了一怔,片刻後,倒是語氣稍緩,“你別怕,我就是擔心王妃有什麽心事,既然沒什麽要緊事,你就先下去吧。”

小鹂走後,徐述叫上喜鵲與銅錢進了書房。

銅錢當先道:“屬下去時,王妃的确是從公主府出來的。”

“那你呢,喜鵲,王妃出去的時候你在哪裏?”

徐述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怒氣,吓得喜鵲趕忙跪下,辯解道:“王爺息怒,王妃昨日就說叫奴婢回去看看爹娘,奴婢剛剛才趕回來,不敢怠慢,并未聽王妃說今日要出去!”

說着擡起頭來,小聲道:“王爺,您說王妃會不會是……懷疑奴婢了?”

她不敢确定,沈曦待她雖仍舊如往日一般好,可有時候卻總與小鹂兩人一起關在房間裏說悄悄話,便是事後她向小鹂套話也套不出來。

可她都這般小心了,沈曦究竟是如何看出來的?

徐述捏着眉心,有些頭疼,忽想起一事,又問道:“那日沈凝霜留下的帕子和那賤人碰過的衣服可都處理了?”

“是書彥親自燒的,應該沒人看見過。”銅錢忙道。

不,她不會知道的,他藏得這樣好,她怎麽會知道?這一世,他是要與她白頭偕老的,她是那樣的純真善良,沈凝霜自己作死,就算他現在不殺她,以後她早晚也會害了沈氏滿門,他只是提前動手了而已。

他沒有錯。

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徐述默默念了一刻,連跪在地上的喜鵲與銅錢都忘記了苛責。

沒過一會兒,書彥風塵仆仆的回來了,徐述見書彥面帶愧疚,猜到事情可能辦砸了,他按着案幾,勉強壓制住自己的怒氣。

“你不會想告訴本王,又讓那個毒婦逃過一劫?”

書彥等人俱是一陣,忙咕咚一聲跪下,“王爺恕罪!奴婢也沒想到那毒婦會這樣走運!奴婢叫來了三個漢子将老竹林圍的水洩不通,可到了約定的時間那毒婦卻根本沒出現,來的……是她的婢女莺兒!”

“待奴婢反應過來的時候,莺兒已經……沈凝霜也不見了。”

書彥不知為何徐述如此恨沈凝霜,但他自知是壞了徐述的大事。

徐述想殺沈凝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原本他都計劃好了,只要今日沈凝霜進了那間淨室,不到第二日她在佛門聖地與人私通醜事就會傳遍長安、身敗名裂,這是真正的比死亡還要痛苦。

上次銅錢帶人截殺沈凝霜不成,這次他将事情交給心思缜密的書彥,甚至為了以防萬一,還令書彥僞裝成他的樣子去大慈恩寺,沒想到還是被她逃過一劫。

沈凝霜,我必要你不得好死!

“賤人!”

徐述一怒之下,将案幾上筆墨紙硯盡數掃過在地。

書彥大氣也不敢出,只羞愧的跪在地上不言語。他怎麽也想不到,沈凝霜原本會在約定時間到達那間淨室,只是因為在路上被風吹花了妝容,這才先叫莺兒過去奉茶,而她則找了另一間淨室上妝,沒想到梳妝完畢後再回去,看到的卻是莺兒被施暴的情景,吓得她趕緊逃之夭夭,而那些漢子唯恐事情辦砸惹禍上身,紛紛逃走,這才叫沈凝霜鑽了空子。

“你們兩人,下去領三十個板子,喜鵲。”

徐述頓了頓,眼中戾氣叢生,指着喜鵲一字一句道:“下次你若再将王妃看丢了,本王不管你還有何理由,你就去地下給閻羅王解釋罷!”

“謝王爺饒命!謝王爺饒命!”喜鵲在地上猛磕了好幾個響頭,哭着喊道。

喜鵲和銅錢書彥等不同,當年她被老子娘強行賣到青樓中,若不是徐述相救,只怕早就沒有了今日的喜鵲。

徐述待她有再生之恩,從她被徐述選中進入沈家的那一刻,她就發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如今是她自個兒犯了錯,她不怪徐述懲罰她。

“別磕壞了頭,叫王妃看到,”徐述指着門口,淡淡道:“滾出去。”

喜鵲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書彥與銅錢不敢求情,對視一眼,亦是自覺下去領罰。

翌日一早。

今日是上朝的日子,徐述一大早就起來了,見沈曦睡得正香,便輕手輕腳的去淨房洗漱,連書彥都未曾叫進來服侍。

臨出門前叮囑小鹂與喜鵲,“不要叫醒王妃,她既心情不好,就多叫她睡會兒,閑時逗她開心,別總記挂着故友。”

小鹂與喜鵲如今都對徐述發憷,當下乖乖應是。

徐述走後沒多久,沈曦就醒了。

她将喜鵲叫進來服侍她洗漱,喜鵲看見案幾上放的蓮子酥,便說道:“王妃,昨個晚上王爺替您買的蓮子酥您還沒吃呢。”

“一晚上了,估計已經壞了,你扔了吧。”

沈曦正用巾子擦着臉,聞言沉默了一刻,方說道。

喜鵲原本還想再勸勸,說昨夜王爺在稻香齋等了半個時辰才買到的,可轉眼之間,沈曦便将巾子丢進了木盆裏,徑直去了卧房。

喜鵲嘆了口氣,将話咽了回去。

喜鵲出門替沈曦将歡喜的衣服拿去洗衣房,小鹂見着四下沒人,才悄沒聲兒的摸進來,将門一關,急匆匆的走到沈曦面前,從懷裏掏出幾封信來。

她小聲道:“王妃,喜鵲有個梨花木雕花飛鳥的匣子,是前年她過生辰時您送她的,她一直寶貝着呢,還特特打了鎖在櫃子裏藏着,剛剛奴婢趁她不注意将鑰匙偷來了,在裏頭找到了喜鵲的手劄,裏頭夾帶了兩三封沒署名的信,您快瞧瞧。”

沈曦忙将信封小心的打開,裏頭掉出幾張有些泛黃和起皺的紙,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紙上寥寥排了幾行字,有些字用墨汁塗去了,似是只打了個草稿,寫的不滿意,便沒有繼續寫下去了。

“景文二十六年十二月初八,國公爺攜薛姨娘、世子、姑娘與三姑娘一道去終南山看雪,國公爺一路背着三姑娘,姑娘心中隐隐難過,然終不語。”

“景文二十七年四月廿十三,院子裏的桃花開了滿樹,姑娘最愛桃花,早晨與表小姐一同摘了桃花烘幹做桃花茶。”

“景文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五,姑娘自三皇子府回來後一直心神不寧,夜裏哭了一場,與世子因您大吵一架……”

每封信上都詳細記載了她每日的做了什麽,與什麽人見過面,甚至心情如何,她自個兒寫的手劄都沒有這般的詳細。

當中有個“您”字,十分紮眼。

“這人是誰?”小鹂指着這個字,愣了半響,忽的福至心靈,“難道是,是……”

“是徐述。”

如今是景文二十九年,看手劄記載的日子,至少是在三年前徐述便在她身邊安插眼線監視她,甚至連她的喜好、每日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雙眼。

而這三封信,只不過是冰山一角,沈曦無法想象,自己的生活竟被人如此的窺探過,若說徐述沒有旁的心思,連她自個兒都不相信。

沈曦閉了閉眼,只覺一陣心寒。

将信折好收回信封裏後,她叮囑道:“将信複歸原位,記住,千萬不要讓喜鵲看到。”

小鹂看着一臉平靜的沈曦,震驚的同時,心中又有些憐憫,低聲道:“王妃,王爺他,他只是派喜鵲監視您,也沒有做旁的,您別難過……”幹巴巴的說了幾句,連她自己都覺得很蒼白。

沈曦冷冷一笑,扯出個笑比哭還要難看的表情來,起身道:“你去告訴書彥,就說我要回娘家。”

書彥聽說沈曦要回秦國公府,第一反應是覺着不對。

沈曦從房裏走了出來,見到書彥,面上浮上一層淡淡的笑,“書彥,會隐道長回來了,我想回去親自見見他。”

昨天發生了那麽多事,王妃并不在王爺的計劃之內,可他總覺得沈曦的情緒不對勁。

說是因為故友離世而難過,他也不方便相詢,只得道:“奴婢已經安排了銅錢跟着,王妃一路小心。”

沈曦點點頭,出門去了。

秦國公府。

門房迎沈曦迎了進來,笑着說道:“姑奶奶,國公爺已經派人去城外迎會隐道長了,如今國公爺與世子都在上朝,姑奶奶先進去坐坐。”

沈曦颔首應了一聲,卻并沒有理會銅錢,徑自帶着小鹂過了垂花門,去了內院。

銅錢是外男,門房便将他暫時安排在前院的後罩房裏。

薛氏聽聞沈曦回來了,捧着茶過來見她。

沈曦見她滿面愁容,問道:“姨娘是怎麽了,面色不大好看。”

薛氏本不想說,沈曦好容易回來一次,家裏就死了丫頭,不吉利,但沈曦畢竟才是沈家正正經經的姑奶奶,她想了想,還是覺着該告訴她。

“是霜姐兒的丫頭莺兒,這丫頭打小就跟着她,誰知昨個兒跟着她一塊去大慈恩寺裏上香,竟在路上從半山腰上跌下去,摔死了!”

昨晚上大半夜,沈凝霜披頭散發被幾個和尚送回來,哭着說莺兒掉下山崖了,屍身都摔的不成樣子,沈元仲趕緊打發人去山底下找,淩晨才找到屍體,屍體被摔的慘不忍睹也就罷了,聽說手腳什麽的還被野狼叼去吃了。

沈凝霜剛剛去認屍回來,哭得幾乎昏死過去,還不忘叫人拿了十兩銀子将莺兒厚葬了。

沈曦聽了十分震驚,昨夜、昨夜徐述與沈凝霜不是在大慈恩寺私會嗎,怎麽莺兒就死了?

這會兒的沈曦,面色比薛氏适才還有難看。

薛氏安慰道:“你也別放在心上,這丫頭是個福薄的,咱們厚賞她老子娘便是,你可要去看看你二姐?”

沈曦的第一反應是:不想去。

她現在十分惡心沈凝霜,可這些醜事,她暫時還沒想好如何和父親說。

默了片刻,她還是點頭道:“我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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