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和離
徐述站在庭中的一顆老樹底下,庭中沒有掌燈,他大半個身子都隐在黑暗中,待離得近些了,才隐約看見他高挺的鼻梁,以及如同刀裁般棱角分明的臉,仿佛話本子上的豔鬼——只不過是換了個性別。
他輕飄飄的向沈曦走過來,沈曦吓壞了,呆愣愣的往後退,一下,又一下,忽然“咕咚”一聲,後背和後腦勺就砸到了牆上。
一瞬間,沈曦覺得她的腦殼都要給砸碎了。
她疼的悶哼一聲,腦袋暈乎乎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往下墜,不過并沒有跌落在地上,而是跌進了徐述滿是酒味兒的懷抱中……
他喝酒了?
腦中閃過這個念頭,沈曦的心口就不受控制的瑟縮了一下。
服藥的人,是不能夠喝酒的,尤其他的身子骨還那樣弱,他這是,在糟踐自己……
她這幾日睡不好也吃不好,身子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徐述幾乎是毫不費力的,就抱着她,将她抱回了屋裏。
沈曦還在暈着,她推了推徐述的手,卻沒有推開,徐述扣着她的雙手,把她整個人都抱在了懷裏,将下巴抵在她的頭上,聲音帶着一點嘶啞和極致溫柔。
“曦兒,你是準備要離開我了嗎?”
“你為什麽要走,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解釋,你為什麽不願意信我?”
“你為什麽,要欺騙我?”
最後一句話說完,他挑起沈曦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你從前答應過我的,你會相信我的。”
沈曦艱難的睜開眼,在看清徐述的臉的那一刻,心神一震。
短短幾日不見,徐述就憔悴了許多,他的眼眸黑漆漆的一片,暗淡無光的瞅着她,裏面倒映出她呆滞驚愕的小臉。
他的鬓發亂糟糟的散落在沈曦的臉上,嘴邊青色的胡茬也顯得有些邋遢,只有眉宇間仍舊帶着那一抹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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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沈曦不說話,他又輕聲問了一遍:“曦兒,回答我。”
然而沈曦無言以對。
她心裏想,明明是你在欺騙我,為何現在又倒打一耙?
到底是誰騙誰?!
可是她知道她說不過徐述,幹脆就放棄了。
“你把喜鵲怎麽樣了?這件事和她沒關系,是我求她幫我的。”
“她就是個背主的賤婢。”一提到喜鵲,徐述的臉上立刻籠上了一層寒霜。
沈曦大急,扯着他問:“你,你該不會殺了吧?你這個混蛋!她是我的婢女,你不許碰她!”
徐述任她踢打,一動不動。
沈曦就有些絕望。
“你到底要關我到什麽時候?把我們兩個之間僅有的情分都磨光的那一天嗎?”
“不,不是的,我從沒想過關着你……”
徐述慌亂了,他貼着沈曦的臉,喃喃道:“我只是想把你留在我的身邊,我知道我做錯了很多事,我不奢求你的原諒,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抛下我——給我一個機會。”
他的手慢慢下移,放在沈曦的小腹上,嘴角綻出一個溫柔的笑,“或許,這裏已經有了我們的孩兒,曦兒,我給他取了一個乳名,就叫安兒,平平安安,好不好?”
“我們不會有孩子的。”沈曦冷冷道。
“胡說,你喝了那麽多補藥,我們怎麽不會有孩子?”
沈曦悚然一驚,“你,你說什麽?補藥?”
“是啊,曦兒你真是不乖,竟然背着我偷偷喝避子湯……”徐述輕輕的笑,“曦兒,我親手給你煎的補藥,是不是比避子湯好喝多了?”
沈曦差點沒氣暈過去,怪不得她總覺得避子湯的味道變淡了。
“你瘋了?!”
她好氣,既是氣自己沒用,又是氣徐述太過狡猾,拳頭如雨點一般打在徐述的身上,徐述輕輕一嘆,他忽然攔着沈曦往床榻裏側一滾。
他撐在床上,身體覆着她的身體,手在床板的夾縫裏一夠,一本小冊子就到了他的手中。
他打開其中一頁,指着裏頭不堪入目的圖畫對沈曦道:“曦兒,你喜不喜歡這個,我們今晚試一下這個好不好?等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兒,你就願意留在我的身邊了。”
他的吻像羽毛一般輕柔,落在沈曦的額頭上,瓊鼻上,幹澀的唇瓣上,他嘗到一口濕鹹。
他不甘心,又俯身嘗了一口,在口中細細咂摸。
又鹹又苦,比他吃過最鹹的菜還要鹹,鹹的他心口發慌。
他将手伸進女孩兒衣衫中,如往常一般尋着她最快樂的那個點,力圖能得到她的回應,可她的身體卻顫抖而緊繃着,無論他如何努力,如何輕撫溫存,都始終僵硬冰冷。
沈曦緊緊地閉着自己的雙眼,死咬住自己的唇瓣,淚水流了滿枕。
就在她絕望之時,身上一輕,徐述忽然離開了她的身體。
他直起身子,耐心而溫柔的替她掩好淩亂的衣衫。
他沒有說話,就這麽垂着眸子,一直凝望着哭泣的沈曦,好像可以一直這般看着她到地老天荒。
許久許久,她聽見他啞聲道:“別哭了。”
他還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蓬亂的腦袋。
夜風從破碎的窗棂中悄然而入,吹動他青色的衣衫,衣袂飄飄間,他一動不動、目不錯珠的凝着沈曦,即便她倔強的側過頭,連一個目光都不肯施舍給他。
良久良久,他終是苦澀一笑,轉身寂然而去。
第二日,天光大亮,芩娘踏着清晨的露水而來。
她将一封和離書交給沈曦,輕聲道:“王妃,馬車已經替您備好,若是您想現在離開,我這就去吩咐小鹂替您歸置箱籠。”
“至于您放在庫房的嫁妝,您想何時來取就何時來取,随時都能帶走。”
沈曦打開和離書,上頭只寫着一行小字,“一別兩寬,各生歡喜,述留。”
沈曦草草将和離書塞進懷裏,跌跌撞撞的走到門口,迎面小鹂就撲進了她的懷裏,哭道:“王妃,王妃,奴婢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鼻涕眼淚蹭了沈曦一身,沈曦撫着她的頭,低聲道:“沒事了……”
一張幹淨的帕子就遞到了沈曦面前,“王妃。”
喜鵲低低喚了她一聲,她愧疚的低着頭,不敢看沈曦一眼。
沈曦心神一震,繼而是萬分的喜悅,“你沒死?”
喜鵲穿了一件高領的衣服,遮去脖頸間的紅痕,聞言她也忍不住落下淚來,“王爺說,奴婢這條命是王妃救的,求王妃賜死奴婢!”
說着就跪倒在地上,要給沈曦磕頭。
沈曦制止她,将她扶起來,嘆道:“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我知道,你也只是聽命行事罷了。”
可是她不能再将喜鵲帶回家了,縱然喜鵲做這一切并非她所願,“你若是想日後留在晉王府,我不會橫加阻攔,你若是想同跟我回去,我會替你在鋪子裏安排一個活計。”
“奴婢想跟着王妃回去。”喜鵲堅定道。
“你既已想好,我便不會多問。”
沈曦走到清心院,望向書房的方向。
她知道徐述在那裏。
她最後看了一眼晉王府,這個她住了快一年的地方,在這裏她第一次體會到了愛別離求不得的痛苦,她徹底長大了,從此後,她也許不會再回來了吧。
也好。
捏着手中的和離書,她上了馬車。
沈曦突然回了秦國公府,沈元仲與沈明琰還在上朝,薛姨娘正在吩咐身邊的婆子什麽,一擡頭見沈曦回來了,極是驚訝。
“姑奶奶怎麽突然回來了?”
小鹂将左右屏退,兩人進了屋,沈曦才将懷裏的和離書遞給薛姨娘。
薛姨娘看罷,震驚在原地。
“這,曦姐兒,這玩笑可開不得!”
“我沒有開玩笑,和離書上蓋着晉王之印,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已與他和離。”
沈曦眼皮略有些腫,但神情卻極是平靜,薛姨娘又将和離書看了一遍,卻仍舊不信。
外頭人誰不知道,晉王夫婦恩愛非常,兩人成婚還不到一年,素日裏好的跟蜜裏調油似的,之前沈曦為了徐述還拉下臉來求着沈元仲找會隐,徐述每次看向沈曦時,那溫柔似水的眼神連她都自嘆弗如,就差在臉上寫着“他喜歡沈曦”五個字。
夜裏她同沈元仲感嘆,說沈曦嫁了個良人,可沒想到短短幾日裏,兩人竟然要和離?
她怎麽也不敢相信。
“曦姐兒,和離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酒說離就離的,不成,你現在跟我去晉王府,我要當年向晉王問個明白!”
薛姨娘說着就要起身,沈曦搖頭道:“姨娘不用去問了,這事我私下裏已經斟酌了許久,姨娘不放心我,難道還不放心晉王嗎?”
“我意已決。”她說道。
薛姨娘打發小厮去朱雀門等沈元仲與沈明琰。
每逢初一和十五和月底是朝會日,沈元仲和沈明琰在朝上沒見到徐述,也極是奇怪,下了朝到吏部一問,才知徐述是告了病假。
“也沒聽曦姐兒提起過,你下午帶些東西過去看看。”沈元仲擔心徐述的身體,吩咐沈明琰道。
沈明琰點頭,父子兩人騎着馬到了朱雀門,家中的小厮卻将兩人攔下,說是家中出了急事,叫兩人趕緊回去。
回了秦國公府,父子倆急忙往花廳去趕。
薛姨娘正急的六神無主,一見兒子和丈夫回來了,忙迎上去,說道:“國公爺,不好了,曦姐兒和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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