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半年後

時光飛逝,轉眼又是一年春好時。

寧州。

明明是初春春回大地、萬物争發的時節,大街上卻空蕩蕩的蕭瑟如晚秋,官道上沒有幾個路人,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官差與流民。

官差們驅趕着流民到夾道一側,以防其動亂哄搶。

寧州的流民們大多都是剛剛從北邊的災情十分嚴重的潮州流逃而來,當地的官府按照朝廷的旨意暫時收容了近一千的流民,但流民的安置與溫飽問題卻是十分的棘手。

朝廷撥下的赈災銀本就不多,再經層層盤剝,到了低一級的地方官吏都不夠塞牙縫的,受委屈的只能是流民。

今日是個大晴天,寧州太守令手下官員在城東南支了兩個粥棚開倉布施,近千人的流民擠在夾道上等了兩三個時辰都等不到一碗熱乎乎的粟米粥。

官道上,一輛馬車辚辚而來,沿途沒見到幾個路人,大白天的,好好的寧州城愣是像座鬼城一般安靜,車夫打聽了下才知道,原來今日是寧州義倉開倉放糧的日子,大家都去城東南的粥棚子讨粥喝去了。

“會隐道長,沈姑娘,請問咱們接下來下榻何處?”車夫恭敬的問道。

馬車中就傳來一道輕柔的女孩兒聲音,“就去離這兒最近的客棧罷,多謝小哥了。”

“好嘞,駕!”車夫中氣十足的吆喝一聲,一甩鞭子,馬車頓時就加快了速度,帏簾被風吹起,露出車中女孩秀美的容顏。

一雙杏子眼,兩彎柳葉眉,丹唇瓊鼻,烏發雪膚,竟是位十分不可多得的美人。

甭說是路邊的過路人,就連官差都看癡了去,手中的刀往地上一掉,經人提醒才慌慌張張的拾起來。

馬車中,會隐道長眯眼看着剛剛從路邊順手買來的邸報,念道:“朝廷派了齊王與晉王前往潮州修河道赈災,各災情嚴重的州縣也派去了安撫使巡視監督,這邸報日期是三月初四,據今日已有二十餘日了,想必晉王等已經到了潮州。”

齊王與晉王是南下,沈曦與會隐卻是北上,雖然潮州距離寧州并不遠,但因兩行人出發地不同,因此路上并未相遇。

自從與徐述和離後,沈曦沒過多久就跟着會隐南下去了江南道一帶,會隐居無定所,喜歡各地雲游講道,沈曦左右在長安無聊,便随着會隐出門轉了一轉,順便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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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元仲與會隐是至交好友,将女兒托付給會隐,沈元仲是再放心不過了。

剛離開長安時沈曦就跟着會隐上了終南山,終南山風景秀麗,遠離世俗,若不是會隐的一位朋友催着他去江南講道,沈曦真想一輩子呆在終南山上都不下來。

只是這次江南呆了不到兩個月,黃河決堤的消息就傳到了江南,不消一個月各地的災情就十分嚴重了,會隐心懷天下,擔心流民無處安置,急急的就和沈曦啓程南下,來到寧州。

兩人找到最近的一處客棧先住下,整理好了包裹,那廂镖局的人過來,将兩人之前在江南買到的糧食送了過來。

會隐這些年講道行醫積攢了不少積蓄,沈曦也将自己的私房錢全都拿了出來,兩人在粟米便宜的江南購置糧食,請了镖局護航,才一路平安的到達了寧州。

待規制完畢,沈曦用二兩銀子請店小二替她雇了兩個婆子熬粥,和會隐草草用了早膳,就着手去城西金水湖畔邊搭粥棚了。

一個時辰後,熱騰騰的米粥新鮮出爐,會隐又雇了幾個閑漢維持秩序。

沈曦看得心癢難耐,剛要出去轉轉,會隐就拉住了她,遞過去一頂帷帽,“丫頭,帶上這個,否則太打眼了。”

沈曦生得太漂亮了,在江南的時候還差點被當地的一位長史強搶進後宅,幸好會隐及時趕到,拿出先皇親賜的魚符,這才将對方逼得放人。

沈曦謝過會隐,聽話的帶上了帷帽,攙着會隐走了出去。

到了晌午,日頭漸漸熱了起來,總算是驅散了不少早春的寒涼。

牆角圍坐了不少衣不蔽體的流民,相互挨着取暖喝粥,因有人維持秩序,倒也沒有發生搶奪踩踏事件。

沈曦将會隐扶到粥棚後面,挽起袖子跟在兩位大娘後面舀粥。

他們買的粟米雖不是頂好的,但比起朝廷那些摻了糠麸甚至黴米的赈災糧不知好了多少,一時城東南的流民幾乎都走空了,紛紛跑到金水湖邊來排隊。

負責施粥的寧州別駕當即就發了怒,覺得這些流民是給臉不要臉,領了一隊差役來金水湖邊驅散流民,捉拿沈曦與會隐。

“牛鼻子老道,這粥棚是你搭的?”寧州別駕刀一亮,衆人吓得紛紛逃竄,一個踩着一個,手中的粥碗都被吓得摔碎在了地上。

有個才七八歲的小姑娘等了半天,眼看就要輪到自己了,可那些差役一過來,衆人皆往相反的方向逃,推搡間就将她踩在了地上。

小姑娘卻愣是一聲沒哭,從地上抓起一把攙了泥土的米就往嘴裏塞,被幾個差役腳一踹,連滾了好幾咕嚕撞到了一側的牆上。

“你們瘋了?!”小姑娘咳嗽幾聲就不動彈了,沈曦瞪了那踹她的差役一眼,忙上前去将小姑娘扶起來。

“哎呦,這還有個小娘子在呢。”

寧州別駕見沈曦雖帶了帷帽,卻身形窈窕,聲音清脆宛轉,心想這必定是個美人,不禁就起了色心,提着衣擺就湊到了沈曦跟前兒,沖身旁人揮揮手道:“一邊兒去一邊兒去。”

衆差役哄笑幾聲,俱是識趣的往後退了退。

寧州別駕嘿嘿的笑,爪子剛要伸過去,會隐一拂塵甩在了他臉上,高聲喝道:“蔡振,你身為寧州父母官,不體恤百姓,安撫流民,反而安撫在光天化日下當街調戲良家女子,貧道一紙訴狀告到陛下那裏,看你頭頂上這頂帽子還保不保得住!”

寧州別駕“呸”了一聲,啐道:“牛鼻子老道,你竟連爺的名諱都知曉?那你知不知道,本官除了是寧州別駕,還是皇親國戚,敢惹本官,本官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臨川長公主便是令堂,”一邊沉默不語的沈曦忽而冷笑道:“姨姥姥能生出你這麽個蠢貨,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姨姥姥?”寧州別駕嘀咕兩聲,狐疑的打量着一身素衣清麗的沈曦,倏的伸手一掀,掀走沈曦頭上的帷帽。

帷帽掉落,露出女孩兒一張國色天香的俏臉來。

周圍人的吸氣聲此起彼伏,寧州別駕更是看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愣了半響,見沈曦要去拾自個兒的帷帽,忙主動幫她拾了起來,笑嘻嘻道:“呦,沒看出來,這位難不成是長安的哪位縣主?”

沈曦氣極,意欲去奪帷帽,男人卻将手一舉,另一只瞬時捏住了沈曦纖細的胳膊,“小娘子,你同本官說說,說不準咱倆還門當戶對呢。”

“混賬!臨安長公主是我外祖母,秦國公是我爹,你若敢動我一根汗毛,我定要我大哥剁了你的手!”沈曦柳眉倒豎。

“啧啧,看不出來,小娘子還挺潑辣的,”寧州別駕摸着下巴啧啧的笑,“秦國公府家的小姐那是什麽人,怎麽可能到寧州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小娘子,你诳人也得動動腦子啊!”

會隐氣得簡直要把拂塵插到頭上了,他剛剛解下腰間的魚符,要拍到寧州別駕的臉上,就聽“咻”的一聲,斜刺裏不知從哪兒來飛出一枚石子,好巧不巧的砸到了寧州別駕的小腿上。

寧州別駕小腿吃痛,哎呦一聲,竟是直直的就跪在了沈曦的面前。

“哪個殺千刀的,竟敢偷襲朝廷命官!”他驚慌失措的吼道。

“本官。”一道淡淡的聲音傳來。

衆人皆齊齊往身後看去,只見不遠處的坡地上流民紛紛向兩側分開,身着皂衣的差役開路,一身着淺緋官袍的青年打馬自坡地上下來,神色冷淡,容顏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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