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遇狼
寧州安撫使奉命督查赈災情況,這邊潮州安撫使也快馬加鞭趕到了潮州,帶來了景文帝對齊、晉兩位親王的嘉獎。
齊王時常能收到從長安寄來的家信,驿館的差役每隔十日來送一次,搞得齊王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每次拿信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把差役叫到一邊去囑咐兩句。
三月,太子以雷霆手段從各地的富商豪紳和貪官污吏中收繳了五萬兩銀子,極大的解了黃河一帶的燃眉之急。
與此同時,太子妃在東宮中舉辦花宴,從東宮的庫房中主動獻出了一千兩銀子,與前來參加宴會的貴女們共同籌措,計五千兩白銀,一同上繳到了國庫中。
景文帝龍心大悅,不光嘉獎了太子,更對太子妃贊不絕口,太子妃的父親更從六品的大理寺丞一躍榮升為正四品的中書侍郎。
轉眼就到了五月。
進了初夏,災情纾解了大半,赈災銀往下一撥,各州有安撫使監督着,流民也皆安置妥當,接到朝廷的命令後,徐述與齊王便收拾包袱準備走人。
出了潮州後,一行人且行且趕,也就半個月的光景,就到了距離長安不遠的雍州地界。
可惜近些時日因黃河改道,去路被攔,衆人只得重新換了條路線,沒能夠在太陽落山前進城。
是夜,月明星稀。
徐述負手在山澗間立着,夜風吹的他衣袂飄飄,青衫蕭肅,仿若山間仙人般。
“在看什麽?”
少頃,齊王走了過來,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齊王今年十九,比徐述還要小三歲,性格爽朗,兩人在潮州一同共事了三個月,倒是親近了不少。
說話間,腳邊的碎石嘩啦啦的往山崖下掉,齊王大着膽子往下看了一看,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這掉下去可真是粉身碎骨了。”
“那便離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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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我瞅着你這些時日心情不好,咱倆既是兄弟,你和自個兒兄弟抱怨兩句也沒人嘲笑你。”
一副八卦的模樣。
徐述撩了撩眼皮,沒有回答他,轉身離開。
走了一會兒,忽然停下來,皺眉道:“你身上一股什麽味兒?”
齊王笑道:“剛剛有人獵了只兔子,我叫夥夫給剝皮烤了,你要不要去嘗嘗?”
徐述搖搖頭,“我不餓,沒有胃口。”
齊王嘟哝道:“攏共就一只兔子,不吃白不吃啊。”
徐述實在沒心情吃,點了點頭,就走到一邊遠離人群的樹下煮茶吃。
齊王一個人吃完了一整只兔子,又喝了兔肉熬的湯,酒足飯飽,擦擦嘴巴又跑到徐述身邊來,腆着臉問:“二哥,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你看今夜這裏只有咱們倆,你和我說說呗?”
徐述低着頭舀出茶湯的浮沫,并未擡頭看他,“你想問什麽?”
話音剛落,腰間一松,就被齊王抽走了一物。
齊王看着手中繡的歪歪扭扭的香囊,啧啧感嘆道:“二哥,你這品味真不一般,這香囊繡工如此之差,你竟也能日日帶着不離身?”
“拿過來。”
徐述擰了眉,伸手想去拿,齊王卻倏的一躲,背着手藏到了身後去,笑嘻嘻道:“我猜這是嫂子給你做的吧?”
聞言,徐述的臉卻是倏的一沉,“徐适,你鬧夠了沒有?”
徐述不生氣的時候是一副溫和儒雅的模樣,生氣起來卻是十足的威嚴,身上總帶着一股子叫人看不見摸不着的煞氣,這種氣息齊王還只在他的父皇身上見過。
相處這麽久,齊王還是第一次見徐述生氣,以往他每次玩鬧,徐述要麽是沉默不語,要麽是任由他胡鬧,搞得他還真以為自家這二哥沒脾氣。
他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你看你,被我猜中了吧。”
徐述陰沉着臉将香囊從齊王手中拿走,在手中拍了拍灰塵,這才小心的放回了自己的懷裏。
沒想到自家這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二哥竟也有如此癡漢的時候,齊王非常詫異。
當初沈曦與徐述和離,這事大半個長安都驚動了,畢竟之前這兩人可是出了名的恩愛夫妻。
後來也不知是誰帶頭散播了一些流言,說兩人之所以和離,是因為晉王瞞着晉王妃在外頭置了一門外室,晉王妃無意中發現後大受刺激,這才果斷和離。
但兩人和離之後,徐述沒有再娶,府上更未再添置一人,久而久之,這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齊王嘆道:“二哥,不是我說你,你既然忘不了沈三姑娘,為何不将她重新追回來?我之前還聽我母妃說,陳國公世子喪妻多年,早就想續娶一門繼室,偶有一次在曲江遇見了三姑娘,這就記挂上了,還托了他爹陳國公入宮,哭着求着要父皇給他賜婚,我看他再磨上一陣兒,說不準父皇就同意了……”
“你說什麽,陳國公世子?”徐述忽然抓住了徐适的手,問:“他今年年紀幾何?”
齊王愣了一下,答道:“序齒大二哥五歲。”
徐述的手不由攥成了拳頭,絲毫沒看見齊王已被他攥的龇牙咧嘴。
若是他沒記錯,前世陳國公世子不到三十歲就過世了。
也就說,這位陳國公世子,只剩下兩三年的壽命。
“二、二哥,我的手……”齊王疼得面色漲紅,徐述一松開手,他立刻就如同被踩了尾巴似的拿着小杌子躲了徐述老遠,“乖乖,二哥你這手勁兒還挺大……”
他還在兀自抱怨着,徐述忽然手一擡,肅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怎麽了?”齊王小聲問道。
夜幕低垂,适才還朗月當空的天際轉瞬被壓頂的烏雲團團遮蔽,夜色逐漸凄迷,一時星月隐耀,山岳潛形,四周隐隐有陌生而危險的氣息流動着。
夜風不知何時也停止了,随着徐述與齊王的動作,衆人皆放下了手中的活計,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驀地,對面的野樹林響起一聲無比悲切凄厲的狼嚎,無數雙隐蔽在樹叢中的綠幽幽如同鬼火般眸子自樹叢中飄然而來。
“有狼啊!!”
“啊——”
沈曦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汗珠從額間滴落,清晨的風從帏簾的縫隙中吹來,吹散了幾許暑熱。
許久許久,沈曦才漸漸平複下來。
正在馬車裏平整衣服,就聽車壁被人急急的敲了兩下,“曦兒,你沒事吧?”
須臾,帏簾一撩,沈曦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我沒事,只是做了個噩夢。”
她面色微有些蒼白,薛從湛看了很是擔心,剛想伸手過去為她拭汗,沈曦卻是頭一偏躲開了他,低着頭往溪邊走去。
薛從湛處理完了寧州事務,便主動提出護送着沈曦與會隐回長安,沈曦本不願意,會隐勸她,“雖說流民安置問題已解決了大半,到底還有不少落草為寇的,咱們兩個,一個是弱女子,一個是半個身子快如黃土的老道,還是跟着薛世子更安全些,不要意氣用事。”
沈曦只得歇了獨自離開的心思。
溪水沁涼,沈曦将帕子在水中洗了洗,絞幹了在臉上擦拭着,将長發解下來粗粗一绾,绾成一個簡單的螺髻。
固定完長發,她對水自照,攏了攏鬓角,忽的,看到河水中似有紅色的血絲微微暈開。
順着溪水的流向望去,只見大片的血色從上游随水而下,染紅了清澈的溪水。
“道長!道長!”
沈曦踉踉跄跄的跑來回來,問道:“道長,這河的上游在哪兒?”
薛從湛當先道:“應當是雍河,來時我看過輿圖,可是出了什麽事?”
沈曦面色蒼白,将在溪水中發現血水的事告訴了會隐與薛從湛。
昨夜他們一行人就歇在此處,并未聽聞周圍有何異動,會隐與薛從湛皆去水邊看了,發現不光有血水,更有類似人的肢體自上游漂流下來,血肉模糊,那景象慘不忍睹,看血的成色,想必事情發生剛不久,事不宜遲,薛從湛當即領了一隊人馬,先去上游查看虛實。
不消片刻,薛從湛的長随急急跑了過來,喊道:“道長,沈姑娘,你們快去看看吧,都是傷者和死人!”
會隐與沈曦對視一眼,立刻從馬車上拿了醫藥物什,便拍馬跟着那長随去了。
沒過多久,兩人停在一處山澗邊。
“道長和沈姑娘來啦!”
一輛馬車停在平地上,從車裏擡出一個被咬的血肉模糊的人,薛從湛随身只帶了一位大夫,此時正蹲在地上給此人止血上藥,後頭還有七八個身着侍衛服侍的傷者在翹首等着,身上或多或少的皆有都挂了彩。
放眼一看遍地都是翻滾的血肉,沈曦一看這情景,胃間一股惡心之意就直沖天靈蓋,她忙捂住口鼻,跑到一顆樹旁扶着樹身幹嘔。
偏那血腥之氣經久不散,她幹嘔了許久,仿佛要将心髒都給吐出來,剛剛好了些,擡起頭來,一方帕子遞到了她的面前。
沈曦以為是他們一隊的人,虛弱的道了聲謝,接過帕子在嘴角擦了擦,可擦着擦着,她忽的身體僵住。
一股淡淡的藥香與熟悉的男人體味兒細細的萦繞在鼻端,無數個夜裏,她都是擁着這股子馨香入睡,這香氣令她感到安定和愉悅,她喜歡這香氣的主人,在他的懷中,她的心髒會跳動的會失去自我……
一如此刻。
她的心口砰砰的跳着,腦中一片空白,愣愣的将頭擡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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