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魏無羨回房間一陣倒騰,之前跑得太匆忙,在雲夢收拾要帶給藍忘機的稀罕玩意都沒來得及交代去處。魏慕辭知他多在意這些物件,便都讓人先送到他房裏放着,反正魏無羨也不住這邊。

今日他随衆人回到獵場別苑才看到,此時正好挑一樣,自己親手送過去,順便賠禮道歉。誰讓他口無遮攔胡說八道的,給二哥哥惹生氣了,就該他道歉。

二哥哥是生我氣了吧?魏無羨撓撓頭不确定地自言自語。

管他呢,那吐渾小公主都如此勇敢,自己豈能不如一個小丫頭。大不了大家公平角逐嘛,他除了不會生孩子,沒差兒哪去。

等回到雲夢找個巫醫瞧瞧,說不準能生呢。

魏無羨天馬行空不着邊際地想着,禁不住把自己逗樂了。

十五歲的少年,天塌下來都能當被蓋的年紀,無所顧忌。

他在一箱箱奇珍異寶之間轉來轉去,最後選了兩只雪白的兔子,将籠子拎在手裏颠了颠。嗯,就這個吧,能跳能蹦的小動物,有利于活躍氣氛。

魏無羨一刻不耽誤地往皇城奔,趕到時,天還未亮。

在二皇子殿中,他從未受到過阻擋。特地囑咐了值夜的公公,不要打擾藍忘機休息。

自己蹑手蹑腳地溜進內院,藍忘機的卧房大門緊閉,應是尚未離開。

魏無羨盡量不弄出聲響,但在迫近門邊時,還是聽到了裏邊傳來低低磁磁的聲音。

“何人?”藍忘機耳力果然好。

“二哥哥,是我。”魏無羨無奈,老老實實應聲。

藍忘機已經起身,只是尚未完全梳理妥當。此刻,他身着入寝時的貼身中衣,墨發如瀑散落肩頭。在儀容不端不便見人與初春寒涼凍壞小孩子之間,素來矜持端莊的二皇子迅速抛棄了前者。

藍忘機打開房門,溫聲道:“外邊涼,快進來。”

魏無羨跟被主人允許進屋的小獸似的,搖頭擺尾地鑽進藍忘機寝房。甫一擡頭便愣了,他還從不曾見過未束發的藍忘機。

“還未到卯時,你如何前來?”藍忘機将人領到窗前,按到椅子上坐好,定定地望着魏無羨,認真問道。

“騎馬來的。”魏無羨目光清澈透明,即使一夜未眠,好看的桃花眼已泛起道道血絲。

“何事焦急?”藍忘機微微蹙眉。

“沒有。”魏無羨連忙道,不知為何,這樣稍稍閑适的藍忘機比平日一絲不亂的樣子更令他臉紅心跳。

魏無羨微微錯開目光,将手中的兔子籠晃了晃。拎了一路,他的胳膊都要酸死了,此刻一下也提不起來。

“喂,小兔子們,起來,給二哥哥問個安。”本欲用來調節氣氛的活物,不争氣地趴在籠子裏,一動不動。魏無羨用另一只手撓了撓腦袋,困惑道:“還活着吧?是睡着了還是被我一路颠簸整暈了?”

藍忘機好看的眉心蹙得更緊,強勢從魏無羨手中取過籠子,瞅了一眼,道:“活着”。随即放到一邊,沉聲問道:“你連夜騎馬前來,還拎着這個?”

魏無羨有些心虛,低着頭,難得扭捏道:“我是來道歉的,這兔子算是賠禮,行嗎?”

藍忘機上上下下仔細審視着少年,沒看出有何不妥,稍稍放心。

“為何道歉?”藍忘機自然而然地輕輕拽起魏無羨适才拎兔籠子的胳膊,緩慢按揉。

“我說錯話,惹二哥哥生氣了。”魏無羨甕聲甕氣道。

藍忘機一怔,随即搖頭,否認道:“未生你氣。”

天知道,他有多後悔,這幾日都是在生自己的氣罷了。

“真的?”魏無羨擡頭,一錯不錯地盯着藍忘機琉璃色的眼眸,急切的問道:“二哥哥真的不生我氣?”

藍忘機專注地揉着少年修長緊致的小臂,鄭重地點頭:“未氣。”

魏無羨心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疏通了堵塞的肺腑脈絡。突然,氣血上湧,少年幾日來擠壓的情緒一股腦湧上心頭。

猝不及防地,眼圈便紅了。

魏無羨吸了吸鼻子,斷斷續續委委屈屈道:“二哥哥既然未氣,幹嘛要關窗,我以為你不要我了。那夜我騎馬五六個時辰才到皇城,胳膊疼腿也疼,渾身都疼,又冷又餓。我……我知我說錯話了,你該氣的,你氣我吧,以後不會了……”少年聲音漸低,明知很丢臉,卻控制不住地哽咽。

“對不起,是我錯……”

沒有不要你,不會不要你……

藍忘機心下酸澀得如吞下一大捧醋泡的黃連,難受得無以複加。他順着那人坐在身前的姿勢,将少年攬到懷裏。

毛茸茸的小腦袋靠在藍忘機溫熱的胸腹之間,他一手順着脊背上下給人順氣,少年還在懷中絮絮叨叨嗚嗚咽咽。

如此暧昧親密的姿勢,二人卻似水到渠成。這一刻,誰都未多慮深想,好似本就該如此。

“昨夜騎行,身體可有不适。”待人稍稍平靜,藍忘機揉了揉魏無羨被風吹散的發絲,柔聲問道。

“有,疼。”少年使勁吸了兩口鼻尖傳來的幽幽檀香,委屈巴巴地答道。

“哪裏疼?”藍忘機緊張追問。

“這裏。”魏無羨大喇喇地岔開腿,指了指兩邊大腿內側。

“我去召禦醫。”藍忘機松開手,似要轉身。

“不必。”魏無羨趕緊拽住藍忘機衣袖,“不嚴重,揉揉便好。”

少年突然揚起天真的小臉,壞笑道:“二哥哥揉。”随後心滿意足地欣賞谪仙般的皇子紅了耳尖。

藍忘機清淺的眼眸柔光流轉,沉默片刻,抿了抿嘴角,點頭道:“好。”

“啊?”人家一當真,使壞看笑話的少年反而鬧了個大紅臉。“不用,不用,我自己來便好。”

藍忘機看着少年兩只手胡亂遮擋的窘狀,微微彎起了嘴角。

“我去取藥來。”藍忘機拍了拍魏無羨發頂,轉身到屏風後,片刻便取了一個細頸圓肚的瓶子回來。

姑蘇皇子善武,跌打損傷藥物殿中常備。

魏無羨伸手要接,指尖猝不及防地觸上藍忘機手掌。突然,一股電流在四肢百骸流竄,少年驀地頓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你,可自行……”藍忘機緩聲道。

“可以,可以,無妨,無妨。”魏無羨倉促回答,手仍停在半空,腦袋恨不得紮到泥土裏。

藍忘機無奈輕笑,一只手拽過少年手掌,另一只手将藥瓶塞過去,連手帶藥,一同握緊。

“我,我自行處理即可,二哥哥,你,你快去換衣裳吧。”手指被藍忘機溫熱的掌心包裹着,那人未束的發絲飄到臉上,掃得又麻又癢,魏無羨雪白的小臉紅得如熟透的櫻桃。

“嗯。”片刻之後,藍忘機松開手,走去屏風後整理儀表,徒留暈乎乎的小少年呆頭呆腦。

魏無羨背過身去,胡亂抹了兩下藥膏,涼飕飕的,很是舒服。又擡手将窗扇推開了一條縫,大口呼吸涼爽的空氣,半晌,那陣不期而至的燥熱感覺才一點點平靜下來。

魏無羨坐在房內的桌案旁,單手托腮,對着半透明的屏風,目不轉睛地打量那個一絲不茍披衣束冠的身影。

越瞅越雀躍,越看越喜歡。

隔着模模糊糊互相能看到剪影的屏風,藍忘機突然喚他:“魏嬰。”

“啊,二哥哥,我在。”

“我不會議親。”

“什麽?”

“我說我不會議親。”

“哦,嗯……”魏無羨半張着嘴巴,只發出了幾個嗯啊的音節。簡簡單單的一句承諾,背後要對抗幾多,同為皇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魏無羨不知還應該說點兒什麽,心中如冬日山谷蒸騰的溫泉,冒着咕嚕咕嚕的小泡泡。

他的二哥哥是雲端完美的神祗,不可有一絲一毫的玷污,怎能背負不敬不孝的罪名。

離經叛道的事還是他來做得好,反正他習慣了。

藍忘機步出屏風,又是一派清朗疏淡的君子模樣,只不過細看過去,眼角眉梢多了些許無可遮掩的缱绻情意。

“魏嬰,魏嬰。”藍忘機見少年微微走神。“在想何事?”

“啊。”魏無羨回過神來,眉頭微微擰起,糾結道:“确有一事。”

替情敵傳訊,傻子才做這種事呢。可隐瞞非君子所為,贏了也不光彩。

“何事?”藍忘機耐心問道。

“嗯……我說了你可別氣。”魏無羨将心一橫,眨巴着燦若星辰的眼眸耍賴撒嬌。

藍忘機輕嘆口氣,沒原則地應允:“好,不氣。”

魏無羨:“那個,那個,吐渾小公主讓我幫她帶個話。她說她心悅你,非你不嫁。”

藍忘機:“……………………”

淡定,淡定。天上人間,唯此一人,掐死就沒了。忍,還得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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