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二哥哥,你要成親?”
魏無羨低着頭,狠命地将眼角不争氣的淚水往回瞪。腰疼腿疼胳膊腿,汗水浸得眼睛也疼。為什麽要委屈,你委屈個什麽勁兒。這麽好的二哥哥,沒人惦記才奇怪。這些什麽公主郡主,都不好看,配不上二哥哥。
魏無羨收拾情緒,仰起頭,霧蒙蒙的桃花眼巴巴望着,等着藍忘機哄他。
二哥哥總是會哄他的。
藍忘機适才剛剛和兄長吵了他記事以來的第一架。
印象中,兄長總是包容他疼惜他尊重他,尤其在他生母去世之後,從未對他說過一句重話。甚至在他面前經常收起儒雅端莊的一面,學她生母的性子逗他。
可為何兄長不信他?
不信他非是單單為了成全立儲之事才不願聯姻。不信他非是幼稚任性耽誤自己的終身大事。
有些事他尚未想明白,更說不出口,又怎能期待別人理解。
他連自己的心意都琢磨不透,更不知那個飛揚恣意的少年心思。
柔腸百轉,心煩意亂,偏偏那個擾亂他思緒的罪魁禍首又不聲不響不打招呼地闖進來,還恰巧拾到這一地狼藉。
縱是向來沉穩如他,也禁不住心亂如麻。
“非是。”藍忘機錯開眼神,俯身拾起紙張,借機緩着狂亂的心跳,即刻否認道。
魏無羨得了想要的答案,心中欣喜。但見藍忘機一絲不茍地整理畫像,又忍不住委屈泛酸。
“為何不成親,可是沒有相中的?”他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嗯。”藍忘機心頭更亂,下意識回答。
“那你可有心悅之人?”魏無羨咬着下唇,語調故作輕松道。
藍忘機停下手中動作,捏着畫紙的指節用力泛白,半晌,道:“未有。”
魏無羨猝然洩氣,失落道:“那有朝一日,你尋得傾心之人,便會成親?”
“是吧。”藍忘機喉結哽動,艱難答道。
魏無羨沉默許久,久到藍忘機以為他已經走了。少年甩了甩滴滴答答未停過的汗珠,灑脫道:“那你尚且等着吧,這些都不合适。”
藍忘機擡頭,忐忑問道:“為何?”
“都不好看,配不上你。”魏無羨理所當然道。
“那,那,何人可配?”藍忘機心弦繃到極致,一字一頓問道。
魏無羨沒想到一向寡言少語的藍忘機竟會追問,一時語塞。慌不擇言道:“當然是那號稱當世第一美色的池月姝然公主了,她便隐居在雲夢,待我,待我替你……替你……”
魏無羨說不下去了,恨不能跳回适才,将這張颠三倒四語無倫次的嘴縫上。為什麽要說別人,還是個毫不相幹之人。都怪暮辭,對,怪他,在馬車上胡說八道。
藍忘機:“……”
他還小,不懂事,你要讓着他。
連自己都理不清楚的事情,小孩子怎麽會懂。
況且,就算一廂情願,不也是你自找的。
真心喜愛的唯此一人,打一頓吓跑了怎麽辦,忍着。
這小皮猴子,也太能氣人了。
藍忘機默默将紙張疊放在桌面,伸手取走了魏無羨手中的幾張,默默嘆了口氣,道:“夜深了,去歇息吧,房間收拾好了。”
随後,關上窗扇,将少年青澀明朗的氣息阻隔在一窗之外。
魏無羨站在玉蘭樹下,久久未動。
這一夜,姑蘇二皇子殿內書房,徹夜燈明。
抵着晚睡的困意,撐着又癢又麻磨破皮兒又酸軟無力的雙腿,魏無羨破天荒地天未亮便爬了起來。
“什麽,二皇子出門了?”魏無羨張大嘴瞪着給他傳早膳的老太監,憋屈得差點兒哭出聲來。
“小殿下,您可是哪裏不舒服?”老太監小心翼翼地詢問。
“嗯。”魏無羨悶聲道。
老太監:“哪裏不舒服,老奴去請太醫來瞧瞧。”
魏無羨:“我,我屁股疼。”
老太監:“……”
一連幾日,藍忘機早出晚歸,魏無羨坐在院中打瞌睡都沒堵到。
他懷疑,那人是故意的,說不定幹脆躲出去了。
二哥哥是真的議親去了?
不不不,二哥哥只是生我的氣了。
可他為何要生氣?
魏無羨腦中如一球被貓爪撓濫的線團,千絲萬縷盤根錯節,每當以為要找到頭緒,卻發現只不過是另一條糾纏往複雜亂無章。
不日,便是圍獵之日。藍忘機需得與姑蘇皇室一同前往,他不便打擾。那人也不知何時交代的,一應圍獵器具都為他準備了新的。早上,有單獨的馬車侍從載着他前往獵場。
開獵前,魏無羨無視慕容煜的挑釁,匆匆囑咐弟弟與顏玉幾句,便獨自縱馬前行,尋藍忘機去了。
在姑蘇隊列後邊跟了半晌,尚未找到單獨搭話的機會,便聽說了雲夢小皇子坐騎出了狀況。
魏無羨顧不得再跟,火急火燎地趕回了魏慕辭那邊。
遠遠便看到,危機已解除,慕容煜仰着腦袋,不懷好意地越過身前兩個孩子,朝他奔來的方向擠眉弄眼道:“舉手之勞,不足挂齒,你們兩個小孩子的報答我可不要。告訴你皇兄,他欠我的,改日再讨。”
這一年的圍獵,是魏無羨最心不在焉的一回,幾乎空手而歸。兩個少年的遇險令他自責後怕,之後父皇的叱責老老實實接下了,誰讓他這個做兄長的不負責任不靠譜。為了安撫受驚的孩子,魏無羨留在獵場別苑。
反正回去也見不到人,在哪還不是一回事,他煩躁地想。
只是沒料到,讨債鬼這麽快便上門了。
夜半三更,魏無羨獨自來到獵場山下小溪邊,無聊地将岸邊小石子一枚一枚投入水中,聽着噗通噗通的響聲,好似将他煩亂的心跳取出來放大數倍。
“這位公子,深夜未眠,可是有心事?”一個帶着些許口音的粗狂聲音自林間響起。
“少故弄玄虛,不是你約我來的嗎?神秘兮兮的,有何見不得人的事求哥哥?”魏無羨頭都沒回,沒心思跟慕容煜掰扯,開門見山道。
“唉,我也不想這麽快便挾恩圖報,太沒品了。都是被這小冤家要死要活鬧的,沒辦法。”說話間,人已至身後。
還有人?魏無羨疑惑地回頭。果然見慕容煜身後跟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一身紅裝,眼睛水靈靈的又大又圓,走起路來蹦蹦跳跳,滿頭細細的辮子跟着搖擺,煞是可愛。
魏無羨一愣:“這是……”
慕容煜趕緊搶在慕容朵兒開口之前回答,這事兒在中原人看來本就驚世駭俗,若是再從女孩子家口中肆無忌憚的說出來,恐怕更沒有好印象。他雖然也怨妹妹任性,但可不想這寶貝疙瘩被別人看輕。
“這是我妹妹,慕容朵兒。我替她,有求于你。”慕容煜道。
“有求?別說的這麽客氣,白日裏信上不是說了嗎,你這是讨債,我豈敢不還。”
“我那不是玩笑話嗎,誰讓你看起來無精打采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似的?我怕不這麽說,你不搭理我怎麽辦?”
“哼,你倒是了解我。”慕容煜的确不是小氣之人,而且他說的很對,若不是此番說辭,自己還真未必陪他大半夜胡鬧。
“到底何事?”魏無羨無奈問道。
“我自己說好了。”直率的吐渾小公主跨前一步就要自行闡明來意,她第一回 到中原,并不了解這邊風土人情。平日在部落裏驕縱慣了,這又不是什麽難以啓齒的大事情,她不明白,一貫雷厲風行的二哥矯情個什麽勁兒。
“別,別,我說,這裏不是草原,你一個女孩子家……”慕容煜微嗔。
“我們草原的女孩兒不就是這樣,喜歡就要争取。”慕容朵兒仰着雪白稚嫩的小臉,毫不示弱。
慕容煜知多說無益,一咬牙,無可奈何地對魏無羨道:“這孩子我們是慣壞了,魏兄見諒。”
魏無羨一副看戲的好心情,一掃心中煩懑,饒有興致地盯着這兄妹二人。
慕容煜唉聲嘆氣,趕緊搶在小祖宗說話前,坦白道:“今日圍獵,我這妹妹對那姑蘇二皇子一見鐘情,我與他不熟悉,搭不上話。我認識的人裏邊,只有魏兄與其熟識,所以,所以……”
雖然草原兒女,追求強者男歡女愛本能之事向來大方,但他們是吐渾皇族,歷來只有被追逐的可能。如妹妹這般捧着金飯碗上杆子,對象還是他不大瞧得上的冰坨子,仍舊令慕容煜心中不爽,難以啓齒。
“你不如換個人,你看魏兄如何,論樣貌也是數一數二的,不輸那藍忘機。況且,魏兄還與你年貌相當……”慕容煜慌不擇路,當場起了撬牆角的心思。
“哼,才不要呢。”慕容朵兒打量着魏無羨,脆聲道:“長得倒不賴,可惜太小了,還沒有你大吧,我不要小孩子,男人太小了不成熟。我就要二皇子哥哥那樣的,別人都不行。”慕容朵兒一本正經地堅持道。
魏無羨差點兒被驚掉下巴,小公主也太直白了。
不過比起初聽聞藍忘機議親時的震怒煩躁,這小丫頭的愛慕他并不反感,反而覺得有幾分可愛。二哥哥的魅力就是大,連這驕傲的小公主都給迷住了。這麽一想,禁不住偷笑,一種自家的寶貝被人誇了的感覺油然而生,他自己尚未意識到。
“你笑我!!”吐渾小公主見魏無羨偷笑,氣憤道。
“不是,不是。”魏無羨趕緊正色道:“公主慧眼識珠,勇氣可嘉。只是,如有此意,該告知你父皇,請吐渾國主與姑蘇皇帝商議,在下恐怕幫不了什麽。”
慕容朵兒聞言,瞬間如霜打的山茶花,委委屈屈的。
慕容煜斜睨她一眼,暗道,沒出息的。
“母後被她逼得,今日已側面與姑蘇皇室通了氣。”
“那不正好,聽說二皇子殿下正在擇選和親對象,吐渾公主也算門當戶對。”魏無羨酸溜溜道。
“哼,人家婉拒了,嫌她年齡太小。”慕容煜氣惱道。
“啊,你……”魏無羨想問小公主年齡,又覺失禮。
慕容朵兒不在乎道:“我下月就滿十三了,在我們家鄉,這個年齡早可以定親,結親的也有。母後就是十三歲嫁給父皇的,你們中原人真是老套古板,哼。”
你那還不是喜歡中原人,魏無羨腹诽道。
“如此,恐怕在下也幫不上忙。皇子婚配,連自己都做不得主,何況我這個八竿子打不到的朋友……”魏無羨說得自己心中也堵得慌,臉色不由難看了幾分。
“我就說吧,你別為難人家了。魏兄,是我唐突了,抱歉。”慕容煜也是被磨得沒辦法,才死馬當做活馬醫,想讓妹妹多撞幾堵南牆,打消念頭。
“客氣了,我也沒幫上忙,依舊欠你的,只能改日再還了。”
小公主看二人這有一拍兩散就此別過的意思,急道:“不用,我不用你幫我促成婚事。只要……”
慕容煜與魏無羨一同皺眉盯着這小丫頭,你還想作什麽妖
“你幫我把二皇子哥哥這議親攪和黃了,等我夠了年齡再來。”慕容朵兒異想天開道。
“你發什麽瘋。”慕容煜呵斥道。
魏無羨聞言一樂,眯了眯閃閃發光的桃花眼,微微點頭道:“嗯,這倒是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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