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那一年，姑蘇的大皇子藍曦臣與回柔二公主蘇雪兒大婚。

那一年，最熱鬧的宴會，最溫馨的光景。各國深居簡出的莺莺燕燕借喜事傾巢出動，吐渾年幼的小公主第一回 到中原。

那一年，魏無羨剛剛年滿十五。這一年他選了個叫顏玉的小少年做貼身近衛，他的弟弟魏慕辭也破例在差兩個月滿十二歲的時候被帶出來見世面。

雲夢國君素來威嚴，對兩位皇子不茍言笑，管束嚴苛。十二歲之前需得老老實實呆在國中修文習武，不得擅出。奈何皇後心軟，被兄弟二人磨得沒辦法，親去說情。

舉世皆知，魏皇癡情，獨寵青梅竹馬體弱多病的皇後。這魏後亦是知書達理，賢名遠播。皇後開口，國君自是只能勉為其難地應允了。

于是這從雲夢趕赴姑蘇的一路上，小皇子魏慕辭為表達對兄長的感激之情，與顏玉一同鞍前馬後照應。魏無羨樂得逍遙，躺在馬車裏舒舒服服地将兩個少年指使得團團轉。

“殿下，您今日這酥糖已過量，娘娘囑咐過的，讓我看着您，不可多食。”顏玉嘟着圓乎乎的小臉，一本正經道。

“哎呀，小玉，你不要這麽古板嘛。皇兄打小就愛母後這門手藝，酥糖裏邊有雲夢的蓮香。母後體弱，不方便出門，我們此一趟離開她數月，難免思念。多食兩塊兒，以解思鄉思母之情，情有可原。”魏慕辭眨巴着小眼睛，不急不緩，娓娓道來。

魏無羨很寵他這個嫡親的弟弟，雖然兩個人長得并不像，那嘴皮子卻是一脈相承的溜。只不過魏無羨以機敏靈動見長，魏慕辭則人小鬼大，擅長四兩撥千斤。

“這麽吃下去，還未到姑蘇便吃光了。殿下吃了糖便不好好用膳，跟小孩子似的。”顏玉盡忠職守，一絲不茍。

“好了，不吃了不吃了。”魏無羨無奈，朝弟弟攤手苦笑，伸手揉了一把顏玉毛茸茸的小腦袋，打趣道：“我這是做了什麽孽，千挑萬選你這麽個死心眼兒的來折磨我。”

顏玉目的達到，便裝傻充愣聽不到。

魏慕辭聳肩一笑，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

魏無羨口裏無糖閑得慌，坐直了身體，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道：“你們兩個第一回 參加圍獵，有些規矩我得提前好好教教，可別到時候橫沖直撞地讓人笑話。”

顏玉被唬住了，立馬豎起耳朵，正襟危坐，等着下文。

魏慕辭從小到大被唬得習慣了，才不上當，慢悠悠道：“有兄長照應，出不了什麽岔子。”

魏無羨眼眸微微眯起，三分雀躍七分神秘道：“到時為兄不與你們一路，有林将軍帶你們兩個，聽話便好。其他人倒無妨，離吐渾的狼崽子們遠一些。”

“你為何不與我們一路。”魏慕辭瞪圓了眼睛，不解道。

“你們太慢，圍獵過後按照成績有封賞的，帶着你倆拖我後腿，還怎麽贏吐渾那小狼崽子。”魏無羨違心道。“對了，明日到了姑蘇，你們與父皇前往獵場別苑，我直接去皇城。”

“你連歇宿也不與我們一處？”魏慕辭皺眉道，顏玉也滿臉疑惑地望了過來。

“咳，為兄有很重要的事。”魏無羨欲蓋彌彰，不知為何，心底有一種既想要與人分享，又不敢說出來的隐秘快感。

“皇兄，你不會又要去纏着那個跟老學究似的姑蘇二皇子吧？”魏慕辭洞悉天機般調侃兄長道。

“你怎麽知曉？”魏無羨大驚。“再說，什麽老學究，誰告訴你的，不準這麽說藍二哥哥，沒規矩。”

這麽明顯嗎？難道所有人都看出來我對二哥哥的心思？他聽說了嗎？不會厭棄我吧？魏無羨腦中瞬間萬馬奔騰，七上八下。

魏慕辭被訓得一愣，魏無羨平日裏見人三分笑，最是喜樂和氣，對他更是愛護寵溺，從不大聲叱責，連溫和的批評也不多見。

“誰說的，父皇啊。”魏慕辭有些委屈地解釋：“昨日你起的晚，我去請安時，父皇說皇兄識人善交，能與雙璧之一，姑蘇二皇子結交，實乃幸事。讓我以皇兄為範，莫要小孩子心性貪玩。那二皇子能被父皇如此推崇，必是個循規蹈矩的學究模樣，猜也能猜到。”

原來如此，魏無羨蹦到嘴邊的心落了回去。下意識撫了撫胸口，心道好險，虛驚一場。

他雲夢小霸王明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連他那刻板威嚴的父皇也不怕，什麽時候竟變得這麽沒出息，情情愛愛的果然不是好東西，還是清心寡欲的好。小太子暗自腹诽，壓下自己尚且搞不懂的小火苗。

“才不是呢，二哥哥，不是，二皇子風姿綽約人中龍鳳，言語不足描繪十之一二。你莫要先入為主，見了人你便知曉了。”魏無羨眉眼帶笑道。

魏慕辭更懵了，一時接不上話。他家皇兄雖性子讨喜，常常将褒獎的話挂在嘴邊。但實際上眼界頗高，如此真心實意掩都掩不住地誇贊一個人，他從未見過。

“還有，你何時小孩子心性貪玩過。從小便跟個悶葫蘆似的，你才更像老學究。父皇也不知怎麽想的，如此說話。”魏無羨補充道。

“父皇正眼瞧我都少，何曾知曉我如何模樣。”魏慕辭忍不住小聲怨道。

“你說什麽？”魏無羨有些心不在焉，沒聽清楚。

“我說你莫要去煩人家，那姑蘇二皇子正忙着擇選聯姻對象，恐怕沒空搭理你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小少年的話一石激起千層浪，砸在魏無羨毫無防備的心上。

“不可能，你胡說。”魏無羨有些失态，可他管不了那麽多。“你從何處聽來的？”他急切地追問道。

魏慕辭被兄長盯得心慌，忐忑道：“昨日，也是昨日。父皇與林将軍交談，未避諱我在。他們說，姑蘇大皇子近日大婚，恐怕太子之位也将歸屬于他，這長嫡之争要落下帷幕了。先皇後，也就是那二皇子生母一脈不甘心，打算借此機會将他親事敲定。立儲诏書一日未落，尚有變數，二皇子若是婚事敲定便也萬事俱備，亦可在太子之争中再燒一把火。”

小皇子琢磨着兄長陰晴不定的表情，小聲繼續道：“據說，此消息甫一放出，各國數得上才名年齡适宜的皇家貴女均遞了庚帖，除了那神秘的池月公主。畢竟是姑蘇唯一嫡親的二皇子，又素有美名。不過皇兄不必急，待你到了可議親的年紀，以皇兄的品貌，聲勢一定不會比他弱了去……”

魏慕辭話音剛落，車廂中已無魏無羨身影。那人如火燒眉毛般跳下馬車，朝着被近衛護佑的馬匹跑去。

議親，自己怎麽就沒想到那人已到了議親的年紀。怪不得他總嫌棄自己小，雖然只差了三兩歲的年紀，可在世人眼中，就是少年與成年的區別。

我已經努力在長大了，為什麽不等我。

“馬車太慢，我先行前往。”魏無羨大腦一團漿糊，翻身上了自己的寶貝坐騎，往姑蘇皇城狂奔而去。

少年雖善騎射，但終非行伍騎兵出身，走得匆忙，只着了單薄的常服，一刻不停地跑了五六個時辰，又累又疼又渴又餓。

作為姑蘇皇城常客，又有藍忘機送他的令牌，一路暢通無阻便來到了二皇子殿外，正趕上從殿內走出的姑蘇大皇子藍曦臣。

藍曦臣與弟弟面貌七八分相似，但不同于藍忘機的高冷淡漠，這姑蘇大皇子溫和儒雅風度翩翩。任誰都會覺得他比藍忘機更平易近人，更好接觸，除了魏無羨。

藍曦臣明顯有心事，情緒不高，難得面上未挂笑容。迎面撞上火急火燎的魏無羨，藍曦臣一怔，勉強招呼道：“無羨來了。”

“大皇兄安好，藍湛可在？”魏無羨沒心思寒暄，直接問道。

“忘機，在，不過……”藍曦臣話未說完，魏無羨便急匆匆地往殿內跑：“在便好，我去尋他，明日再去請安，皇兄見諒。”

藍忘機殿內侍奉的人少而精，此刻不用吩咐，已有人進內通報。奈何魏無羨這身手，豈是尋常小太監可比，一溜煙就将人甩在身後。

魏無羨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藍忘機居住的內殿庭院，四下張望，書房燈還亮着。

“二哥哥，我來了。”少年推開半掩的窗扇，擦了擦正滾滾滴落，打濕眼睫的汗珠，喊道。

藍忘機一怔，聞聲擡頭。還來不及回應，猝不及防地一陣夜風順着推開的窗戶強勢沖進來，将桌案上疊放的一摞畫紙吹得漫天飛舞。幾張順着空隙飄到窗外，糊在魏無羨臉上。

少年伸手取下，借着月色看過去，竟是一張張臨摹畫像。

南平大公主，越容，年方十四。

楚闵三公主，楚何怡，年方十五。

回柔三公主，蘇敏兒，年方十五。

魏無羨費力的辨認，被汗水浸濕的眼眶又紅又酸。

“二哥哥，你要成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