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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魏無羨接回王府的一路上，顏玉吃了秤砣鐵了心，無論那人如何沒話找話，愣是一個字也不接。

管他裝虛弱還是真虛弱，博同情沒用。

魏無羨：“小玉，我頭疼。”

顏玉：“……”

魏無羨擡手在少年眼前晃啊晃：“欸，小玉，我餓了。”

顏玉：“……”

魏無羨毫無節操地差點兒生擠出幾滴眼淚：“可憐可憐我吧，真的又疼又餓。”

顏玉幹脆将腦袋湊到車窗前，掀起遮簾，向外看去。眼不見心不煩，絕不心軟。

魏無羨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嘟囔道：“就會窩裏橫，對我這麽狠心，一見那個小狼崽子就慫得恨不得鑽到土裏去。”

“你！”少年轉過頭來，狠狠盯着這倒打一耙的冤家，氣得說不出話來。

顏玉懷疑，當初魏無羨之所以從嗚嗚泱泱的一堆孩子中将他擇選出來，就是看準了他嘴笨，好欺負。

唉，一激就上鈎，教了多少回，怎麽就學不會城府。日後沒人盯着可如何是好，真愁人。魏無羨絲毫未有得逞的喜悅，心中泛起一片惆悵。

那人收斂了嬉皮笑臉，面色凝重下來，顏玉反而僵持不下去了。

“殿下。”少年輕聲道。

魏無羨回過神來，捏了捏不甚清明的太陽穴，正色道：“顏玉，你傳書林将軍與秦江淮，那邊近日将動，按之前商定的計劃來，不必姑息了。”

“真的棄了？”顏玉再次确認道。

魏無羨沉默許久，再擡頭，眸光已無猶疑。

“棄了吧，我護得了他一回，護不了一輩子。路是他自己選的，放着平坦道不走，定要往那死胡同裏鑽，便是神仙也難救。”

藍忘機允他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重愈千斤，他不可再辜負。五年前，以傷過那人為代價，什麽養育之恩他便都還清了。

這輩子，只要他活一天，還有一口氣在，便絕不允許任何人再有機會傷害他心尖上的人一分一毫。

魏無羨回到王府別苑，進屋，把漫着血腥氣的衣衫換下來。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妥當，顏玉也便打探回來了。

“慕容家二人都被軟禁在皇宮偏殿中，姝然已返雲夢，一切如殿下所料。”顏玉言簡意赅地禀報道。

“嗯。”魏無羨端坐在鏡前，微怔，确實消瘦憔悴到就快有些掩不住了，他已經許久未曾照過鏡子。還好，适才沐浴的水溫足夠高，催生了些許久違的紅暈。

“王爺回府沒？”他淡淡地問道。

“半個時辰前已回。”顏玉道。

“那随我去趟前院吧。”魏無羨輕聲道，随即起身。

顏玉當先推開房門，突然，少年愣在門口。魏無羨從空隙中望出去，那個如翠竹松柏般茕茕孑立的身影，正立于院中挺闊的玉蘭樹下。

初月的光華灑下來，在那谪仙般的人身側攏上如夢似幻的光暈。一臾，魏無羨晃了眼，失了神。

有那麽一個瞬間，他以為自己親手罩上的殼子就要崩塌，片片碎裂。他太想不管不顧地跑上前去，緊緊擁住那人，告訴他所有的心酸委屈。

那人一定會護他疼他，從此，所有狂風暴雨再也不用一個人抗。

可他不能這麽自私，尤其是知曉了這些年藍忘機對他義無反顧的回護之後。

如今，生死存亡的局勢下，他的二哥哥不該有分毫心軟猶疑，只管無牽無挂一往無前。餘下的陰謀詭計魑魅魍魉，都留給他就好。

魏無羨狠狠地将圓潤的指甲插入手心，并不顯著的痛感勉強扯住了悸動難耐的心。

顏玉已十分有眼力價地躲了出去，對望的視線中無遮無擋。魏無羨深深吸了口氣，輕提衣擺，跨過門檻，走了過去。

藍忘機亦迎着來人的方向邁步，兩人默契地停在恰當的位置。既不逾矩親密，也算不上疏遠。

“你……”

眼神躲閃地對視須臾，藍忘機漂亮的眉峰幾乎蹙成一座小山，太多話語如鲠在喉，不知從何說起。昨夜過後，那人便躲了出去，他這樣不管不顧地堵上來，也未敢奢求太多。過往，那人不欲提及，他便不問。對兄長的傷痛愧疚，他願意用一生一切包括性命來彌補償還。可唯獨舍不下這人，讨不得債。

只不過想确認昨夜有沒有傷到人而已，他卻不敢細看，亦問不出直白露骨的話來。

魏無羨心中感慨，他的二哥哥仍是如此拘謹可愛。

其實，雖然這個想法卑鄙龌龊到他自己都忍不住鄙夷，但他騙不了自己。昨夜之事，他打從心底裏甘之如饴。愧疚悔恨對不起是真的，慶幸喜悅玻璃碴中翻找到糖，亦不假。

魏無羨掩下所有不合時宜的情緒，嘴角微微翹起，挂上最為拿手的玩世不恭的面具。

“王爺不必多慮，身為內子，自當履行服侍王爺的義務，這點兒自知之明，在下還是有的。”

藍忘機霎時語塞，不可思議地盯着對面似笑非笑的青年。他怎麽能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這種話來，自己明明不是那個意思，為何總被他歪曲到不成樣子。

魏無羨滿意地欣賞着那人神情的變化，他總是有辦法讓這張波瀾不驚的清冷面龐在他眼前染上不一樣的顏色。

這種話太犯規了，他家冰清玉潔纖塵不染的二哥哥臉紅了，害羞了，微愠了。

是不是該教訓我了？魏無羨偷偷在心中數着，欣賞得差不多了。按着以往的經驗，在那人生氣之前，趕緊自行轉移話題。

“王爺，再做筆交易如何？”魏無羨故作輕松狀。

藍忘機認命了，他非要遮着窗戶紙演下去，陪着便好。

琉璃般透徹的眼眸暗了暗，沉聲道：“所欲為何？”

魏無羨桃花眼亮晶晶的閃着繁星般的光澤，往前幾步湊近了些，藍忘機下意識錯過臉龐，耳邊一抹緋紅洩了底。

青年垂首偷笑，逗弄得心滿意足，再多就過了。那人該起疑，自己該把持不住了。

“我要兩個人。”魏無羨正色道。

“憑何予你？”藍忘機平靜回。

一來一往間，誰都知曉魏無羨要的人是誰。

“那小丫頭落到這一步是我的責任，他兄長當年于雲夢有恩，這兩人我要定了，請王爺成全。”魏無羨大言不慚道。

藍忘機啞然，這人怎麽就随時随地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哪裏來的勇氣。自己為何偏偏不争氣，就吃這一套。

他面上沉靜，口中賭氣道：“若不成全，你奈我何？”

魏無羨聳了聳肩，煞有介事道：“雪兒皇嫂尚有幾日才到邊疆，恐怕沒我的信使快。慕容焱若是現下得了消息，起了疑心，阻了三部的聯手叛亂。那皇嫂的親身犯險與王爺的和親拖延豈不都打了水漂，不可惜嗎？”

藍忘機平靜地惜字如金道：“随你。”

這人根本就做不出來這種出賣訊息的事，藍忘機再關心則亂，也不至于上這種當。

魏無羨哭笑不得，不知該為二哥哥對自己的了解信任而喜悅，還是該為讨價不成而懊惱。

還好，他本就有後招。他真正想說的話，沒個由頭正不好突兀開口。

“既然王爺心中價碼頗高，那在下換個籌碼可好？”魏無羨百折不撓，嬉皮笑臉道。

“說來聽聽。”藍忘機依舊面無表情。

“南疆一旦事發，無論成功與否，必躲不過一場戰亂，王爺可是一早便部署好了，只待時機成熟，親去督戰？”魏無羨明知故問。

藍忘機不置可否，便算默認。

魏無羨嚴肅道：“如若此時池月挑撥雲夢進犯，姑蘇腹背受敵，王爺可有解決之法？”

藍忘機面色稍顯凝重，這個局面他不是沒想到，因而至今按兵未動。

姝然固然不可信，但形勢所迫，主動出擊總好過坐以待斃。他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雲夢不動最好，但若趁火打劫，也只能兩面開戰，兵來将擋，盡力而為。

“她未必會冒險。”藍忘機略微遲疑。

魏無羨搖了搖頭，那人的偏執藍忘機想象不到。

“她會。”魏無羨篤定道。

“雲夢貿然出兵，落不到好下場，她趁機聯合池月、納景的勢力逼宮，未必不能得逞。屆時，姑蘇兩面受敵，失了先機；吐渾內亂，也傷了元氣，你們二者再戰，鹿死誰手不說，兩敗俱傷在所難免。這種天下大亂，此消彼亦亡的局面是她最喜聞樂見的。”

魏無羨頓了頓，冷聲道：“我解決這邊，絕對讓她添不得亂，如何？”

藍忘機靜靜地看着比記憶中明顯消瘦憔悴的青年，微微有些走神。良晌，輕聲道：“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