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小塵影2
最終白芨也沒有說出,自己為何來東海城建宮立派,就連自己是小塵影的親舅舅都沒提。
小塵影問他為什麽幫自己,他只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小塵影換好了衣服上好了傷藥,再出來可就是另一個人了,眼見着白芨貌美,他也必不會差。
不過,我倒是頭一次見他有幾分稚嫩。
讓他那般惦記的人必定在墓裏多番護着他,若真是我,我怎麽可能忘記。我可以肯定,定是有人打着我的名號,誤打誤撞叫姬塵影記着這麽多年。
白撿的便宜,說不上來為何高興不起來。
白芨送小塵影上了馬車,記憶就在此斷了,眼前複又一片漆黑,白芨的聲音又響起:“……回來便好,我給你指了位師父,從今往後你便跟着他吧。”
小塵影站在重樓殿中央,沒言語。
“人世百年,轉眼須臾,有什麽過不去,都得過去。”
他還是不言語,白芨也不再勸,轉身離去。
其後的記憶,有白芨所見小塵影刻苦練劍的、小塵影研藥看醫書的,也有小塵影獨自坐在重樓殿屋檐上望着遠方,一坐就是一整日的。
還有他晚上進小塵影的房間,想看看小塵影是否蓋嚴實被子了,卻沒在床上見着人。
燭火被點亮,小塵影站在他身後,劍鋒刺眼,就架在他肩上。
兩人為此鬧了不愉快,小塵影即便是睡覺,警覺性都極高,且根本不信白芨。
這樣劍拔弩張的相處之下,姬塵影長大,像我認識的那個人了,之後再見,是白芨趕到萬棺墓裏見他,在許多棺材板中間,他抱着一具屍身緩緩而行。
走過一處不平地,險些摔倒,他如同緊繃着的弦終于斷了一般,突然跪在地上,将屍身抱在懷裏號啕大哭,白芨跟在身後,并未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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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怪就怪在,那屍身是什麽模樣,我無論如何去看都是模糊一片,分明白芨當時所站的位置,足夠看得清。
……等等,我死時,穿着什麽衣服?
我怎麽想不起來?
我不應該想不起。
不對,這裏面一定有貓膩!
姬塵影哭得極其不克制,我聽着也心煩意亂,總覺得心裏像是少了些什麽東西,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拿走,想安慰他,又不知該說什麽。
原來他也會這樣哭。
原來,這便是白芨說的意思,人生在世情義淡薄,便能活得輕松順意。他這樣為別人傷情,最終還是失去,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我不知。
再往後便是白芨說的弑師,只可惜我所見皆為白芨所見,便只能看到他好一頓質問姬塵影,為何要殺了師父。
那時的姬塵影似乎長高了不少,只是性子行事完全未變,不願說的就是打死他都不會說,白芨氣得半死,賞了他一頓鞭子。
姬塵影一聲不吭地挨完了鞭子,将他師父給他喝的那藥湯的藥渣留給了白芨,轉身離去。
光團恰到好處消失,我久久無法釋懷。
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記憶裏我這樣的哭,是在入師尊內門那一年。當年我從萬棺墓回家,雲奕帶人把守着雲家,說爹娘已經将我逐出家門,從此再也不是他們的兒子,永無繼嗣可能。
身外華物,于我從來都不重要,我不是沒吃過苦,也不是吃不了苦。我只想見一見他們,把懷裏的藥草帶給她,守着她直到她的病好起來。
我是不是他們的兒子又有什麽幹系,我只知道他們待我極好,我不能在他們孤立無援時離開。
還記得我臨走時,娘對我說,是她沒能護好我,讓我受委屈。而爹将家中令牌交給我,說日後如果被雲家人欺辱,便拿出這牌子來,直到最後他們也是為我想着。
爹的身體一向健朗,雲家大門外,雲奕竟敢對我說他病倒後,沒幾日就走了。
我至今都不能忘,雲奕将那張藥方子和所謂的“遺書”丢在我臉上時,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樣。
——“好弟弟,這些日子姨母病了,眼見着你消瘦不少,這是我從外求名醫得來的藥方,既然已經藥石無醫,不如試一試?”
我還記得他是這樣對我說的。
——“你現在跪在我面前磕三個響頭,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讓你去見一見你養父母的屍身。”
我照做了,他卻出爾反爾。
——“呸!你算什麽東西,也配進我雲家的門?他們死了,你也死了飛黃騰達的心吧!從今往後,雲家沒有雲齊,只有我雲奕!”
我一點也不意外。
後來便是上山拜師,好不容易求來師尊收我,起初在外門,做些打雜的功夫,師尊說我性子浮躁,不可堪任。
我自然是不可托付的,因我上山來只為有一日能親手殺了雲奕,師尊修佛法,自是不可輕易教我什麽。
他看得準,我也不怕他看得準。
五年多裏,近乎兩千天,從未有一日懈怠,在得師尊點頭的那一剎那,我知道,我終于盼來手刃仇敵的那一日,就在不遠的将來。
那日師弟師妹們都來祝賀的祝賀,巴結的巴結,我卻躲在後山大哭了一場,如姬塵影這般。
只是這些回憶,好與不好的,通通都沒有姬塵影在,我想不起來,一點都想不起來。
我便這樣在院子枯坐到了天亮,姬塵影來尋我,我才回過神來。
他一眼就看出我不對勁,摸了摸我的額頭:“怎麽這樣燙?”
“哥哥,我想回師門看一看。”
他不假思索,随口答應:“好。”
“是不是我說什麽你都會答應我?”
他不知道我為什麽這樣問,但還是回答:“嗯。”
我想起他抱着那具屍身痛哭的樣子,和我平日所見的相距甚遠,他究竟有多少心思是藏起來,不讓人見的。
如果那具屍身真的是我呢……如果真的是我忘了呢?
那……我一定要想起來。
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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