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小人一個

沈雲嫣一瘸一拐地走到林子外，整個人呆呆的。他們生篝火的地方已被夷為平地，而溫亭昀洗澡的水潭如今鮮紅一片，将岸上的泥沙也染了個斑駁。藏背巨大的屍體露着肚皮浮在水面上，那十餘丈的瀑布轟轟烈烈地直下，拍在藏背肚皮上，掀出卷了花邊的皮肉。

她突然像是看到了溫亭昀與藏背搏鬥的慘烈戰況，從水裏到岸上，再從岸上到水裏，最終在生與死的較量之下，将藏背殺死。

溫亭昀不自在地咳了聲：“那個……場面是有點血腥，但是為了摘掉藏背的肺部，我只能把它整個肚子都剖開了。”

沈雲嫣一點就透，立刻明白要破壞藏背巨大的吸力，必然就要摘掉它的肺部。溫亭昀以身犯險，竟然鑽到藏背的肚子裏是為了……

“四公子，你不是說要教我用方塔練氣嗎？”她突然問道。

“……等你養好傷吧。”溫亭昀心裏奇怪，“怎麽說這個了？”

沈雲嫣低頭默了片刻：“我想盡快修行起來。”

溫亭昀一笑：“修行一事要循序漸進。”

沈雲嫣聽不懂“循序漸進”是什麽，不過猜是要慢慢來的意思。她微微籲了口氣：“楊持修等人已經知道你在這裏，澤雲莊的人應該很快就會找過來吧？我們要不要……”

“過了今晚再說。”溫亭昀說道，然後不容她再勉力站着，将她扶回林子躺下。

其實離天亮已經不到兩個時辰了，沈雲嫣睡不着。

黎明蒼穹，黑若無底洞。要不是那些繁星那彎明月，大概這世間會變得很可怕吧？

她躺下沒多久，溫亭昀那裏就傳來了輕微的鼾聲。這幾天下來，倒不曾聽見他打鼾，怕是真累了。

沈雲嫣艱難地轉了個身，鼻子裏充斥的異味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一件事。其實剛開始，溫亭昀與楊持修一樣，并不打算插手除掉藏背。他為什麽改變主意，她猜不出來。

糊裏糊塗地揣測着，竟不知不覺有了種半夢半醒的狀态。意識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反倒叫她更加糊塗起來。她察覺溫亭昀似乎起身了，腳步輕微，往潭邊走去。

他去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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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嫣張開眼，莫名不安。

驟然一陣金石裂開般的聲音将她吓得靈魂歸位，徹底清醒。她急忙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往潭邊跑過去。扯着半條命氣喘籲籲來到林子邊緣，她一下子被驚得收住了腳。

只見之前還浮在水面的藏背屍身已經重新翻了過來，兩眼冒出紅光，好像活了。

而藏背頭頂，一人在烈烈晚風中袍袖翻飛，周身真氣不絕，隐隐形成了一個透明發光的護身陣。他似乎朝她投來一眼，微微笑了笑。然後雙手在藏背的脖頸深處拉出一條閃着銀光白森森的脊梁骨。

藏背體型龐大，可是這脊梁骨卻又細又長，似乎完全撐不起那麽巨大的肉體。

脊梁骨離體，藏背發紅的雙眼頓時暗淡死寂。只有飄在溫亭昀四周的護身陣依然徐徐發光，像一團珍珠般皎皎無瑕。只是他站在藏背的大腦袋上，隐隐又照亮潭中猩紅的鮮血，這場景叫人不太舒服。仿佛他不該站在那裏，他與那猩紅是如此格格不入。

沈雲嫣的聲音被吞沒在自己的震撼裏，她腦海中突然回響起一句話：相傳藏背背負的脊梁，是為大魔白帝君所用，煉制天下奇刃。

“……看來這位溫四公子不簡單吶？”

沈雲嫣一驚，細白的脖子處不知什麽時候掐上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

溫亭昀臉色一變，立即旋身而至：“你膽子夠大呀！”

沈雲嫣吞了口口水，只是瞥了一眼那人的袖子，她便知，是那所謂的青鸾峰門人甄全書。

他竟然又回來了？

“甄全書，你想幹什麽？”她厭惡道，真是小人難防。

甄全書尖笑：“在下想幹什麽，想必溫四公子是知道的。對吧，四公子？”

溫亭昀啼笑皆非：“我跟你很熟嗎？你想幹什麽，我怎麽會知道？”

沈雲嫣覺得自己可能有點瘋，這個時候竟然想笑。

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頓時激動起來，瑟瑟發抖道：“溫亭昀，你少猖狂。把藏背的脊梁給我，否則我就弄死這小子。”

“哦，原來你想要這根骨頭呀？”溫亭昀恍然大悟，手中白森森的脊梁骨晃了兩晃，“你不早說，給你就是了。”

“四公子！”沈雲嫣驚訝。

溫亭昀歪了歪腦袋，笑問：“怎麽？你也想要？”

沈雲嫣有點惱怒，可心底說不上緣由。就在剛才，她還疑心溫亭昀會不會跟白帝君有關聯，眼下卻替他不舍得骨頭了。

甄全書多疑，聽溫亭昀意思似乎他要，他就給他了。竟有點懵：“你少給老子耍花樣。”

溫亭昀“啧啧”兩聲，有點發愁：“你要，我就給你，我這麽配合，你還說我耍花樣。哎，那你要我怎麽做？”

“……”甄全書語塞。

溫亭昀說話，總有他的一番道理，這是沈雲嫣早已領教過的。

甄全書的一對烏雞眼珠迅速滑溜幾下，冷笑起來：“你把藏背的脊梁放到地上，然後退到潭水裏去。你放心，我甄全書說話算話，拿到脊梁骨，我自然會放了這小子。”

沈雲嫣不禁腹诽，你甄全書的名字都是臭的，拿什麽保證？

誰知溫亭昀不疑有他，爽快丢下脊梁骨，縱身躍往水潭。旋身時輕飄飄立在水上，一身淩亂的衣服也讓他那張臉稱得高雅美觀起來。

小時候父親曾對她念過一首詩，叫什麽“所謂伊人，在水中央”。此情此景，大抵如是吧？

只是當下這人，應該叫“所謂伊人，在血水中央”，總透着一份讓人頭皮發麻的詭異。

他潇灑地擡袖，示意甄全書遵守諾言。

甄全書不想他真照做了，心裏總犯嘀咕。可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也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之人，否則也不會為了藏背的脊梁骨守株待兔整整一夜了。想着，他的另一只手便淩空抓向躺在地上的脊梁骨，凝出真氣一吸，細細的脊梁骨便宛如一道淩厲的閃電朝他飛去。

這時難免分神出去，沈雲嫣靈機一動，一肘子卸掉那抓在自己脖子上的力道，蓮步騰挪，迅速轉出了甄全書的狗爪。

但是此時，脊梁骨已經到了甄全書手上。

沈雲嫣心裏有口惡氣，亮出溫亭昀給她防身的一柄短劍，咬牙切齒道：“你最好把骨頭放下，否則就跟骨頭一起留下吧！”

溫亭昀不料她竟這樣大言不慚，低頭偷笑。

脊梁骨已然到手，甄全書何等聰明，自不會再做纏鬥，他知道自己的斤兩，鬥不過溫亭昀。聽了沈雲嫣這不痛不癢的威脅，哈哈一笑，腳下粉塵飛揚，人迅速往後退去：“臭小子，今日老子目的達成，恕不奉陪。下回若撞見，老子拔了你的舌根，叫你猖狂！”

沈雲嫣氣冒了煙，正要追趕，被人輕輕按住肩膀：“讓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