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冰激淩

體育祭結束後的兩天休假，對于在體育祭中縱情使用個性以至于精疲力竭的英雄科學生來說，是最好的緩沖時段，讓他們消除疲憊，全身心地投入下一階段的學習。

理應是放松身心的兩天，但轟焦凍卻并非感受到太多的輕松。父親安德瓦以冷眼相待的方式宣洩自己的不滿，以及對他的失望。顯然，第二名對于一個“未來會成為超越歐爾麥特”的英雄來說，并不是一個相稱的名次。

不過這兩天的休假裏轟焦凍和安德瓦也沒有太多接觸。近來事務繁多，他不常回家吃飯，否則轟焦凍相信，生性暴躁的父親一定會不止一次地在飯桌上發怒——一旦生起氣來，他可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

還好，他不在。

出久在體育祭上說的話，不時會在腦中盤旋，轟焦凍想了很久很久，直到兩天的休假都過去了，好像還是沒有捋清楚頭緒。

仍是有些迷茫的，他回到了學校。今天他來得比平日稍微晚了一些，教室裏幾乎都快坐滿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聊，平和得不像話。出久安靜地坐在課桌旁，不知在奮筆疾書着什麽。他的身體定是好全了，臉頰泛着健康的紅潤光澤，一如既往的幹勁十足。

那位學姐的個性似乎真的了不得。轟焦凍心想着，坐回到了位置上，低頭從桌肚裏拿書。正在此時，他的餘光忽然瞥見到教室門口有一黑影，正不停地挪來挪去，在他的視線內竄進又竄出，雖說也不是多麽醒目，但卻惱人得很。轟焦凍不勝其煩，抽出書往桌上一放，擡起頭，想看看這個在他的視線範圍中鬧騰的究竟是何許人也。

他看向門外，恰好瞥見到了一顆銀白色的腦袋正好奇地朝裏打量。

原來是七濑。

轟焦凍頓感輕松，不過多少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原本以為七濑上次說的那一句“下周見”只是客套話，就像是那些大人會很習慣性地說出“下次一起去喝酒”的這類的話一樣，僅僅只是用來表達友好，不至于在分別時顯得太過尴尬罷了。至于這究竟是否出自真心的話語，就有待商榷了。

轟焦凍自诩沒有聽出話中真心成分究竟有幾何的本事，因而當時也沒有放在心上，只當這是七濑的客套話，沒想到她竟真的來了。

大概确實是有要事需要處理吧，他想。

轟焦凍收回目光，轉而整理課桌，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七濑躲在門旁，小心翼翼地朝裏打量。教室裏的學生好像還沒有注意到她這個“不速之客”，這讓她稍許輕松了些。大剌剌毫無負擔地走進其他班級的教室，這樣的事情七濑不擅長，也不喜歡走入別人教室時自然而然産生的拘謹和尴尬感。況且，她此行前來是為了檢查出久的身體，看看他的恢複情況如何。

七濑對于自己的個性一直都不是很自信。誠然，她知道自己治愈了出久的傷，恢複女郎也是這樣告訴她的，可她還是忍不住胡亂猜測，總覺得出久身上還留下了些尚未完全痊愈的傷口，或是什麽後遺症。這些猜測在短短的兩天休假中瘋長，讓七濑再也安定不下來了。這就是她在忙碌的周一清晨來到英雄科一年級A班教室的原因——換言之，她說的那句“下周見”，真的同轟焦凍下意識想到的一般，是一句客套話。不過倒是偶然之間成真了。

可要是在衆目睽睽之下進行檢查身體這種差事，臉皮素來很薄的七濑懷疑自己的心理壓力會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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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七濑決定緊緊盯住出久，目光分外熾熱，希望用這種方式讓他能夠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繼而自覺地走出教室，這樣她就可以幫出久檢查了，還能夠順勢避開英雄科一年級同學們好奇的目光，簡直是機智到了極點的想法。

可誰知道出久一眼都沒有朝她這兒看過來，始終奮筆疾書。七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大概只能怪她與出久心意不夠相通吧。

她憤憤然咬了一口手中的巧克力冰激淩，收回目光，決定回到自己班的教室了——她還有早課要上，再拖延下去班主任就要記她遲到了。

嘛……不檢查也不是什麽大事……看出久的模樣，俨然像是已經痊愈了，沒必要給自己多尋什麽差事。

七濑如此自我安慰着，試圖用這種想法想法消除良心不安的愧疚感，悄悄退了出去。

然而還沒退出A班的地界，七濑又想到了一件大事，逼迫她逃避不得，只能灰溜溜地又走了回來。

她突然記起來，她還要把手帕還給轟焦凍。确切的說，這好像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貌似，一定得走進這間教室了。

嘴裏巧克力的甜蜜味道已經褪去，只剩下了苦澀的可可味。七濑深呼吸了一口氣，放空大腦放輕腳步，踏入教室。

喧鬧聲依舊，暫時沒有人發現她這個不速之客的闖入，七濑放心不少，加快了腳步，朝出久走去。

“早上好，綠谷同學。”

在感應異性靠近這一方面相當後知後覺的出久，這時候才發現七濑過來了，急忙停下手上的動作，想要起身向她問好，然而一時慌亂間膝蓋不小心撞到了課桌。

砰地一聲，石破天驚。空氣凝固了一小會兒，而後所有的視線都掃了過來，聚焦在出久——以及七濑身上。

七濑的尴尬值飙升到了頂峰。雖然她努力控制着面色不顯分毫，但瞬間變紅的耳廓卻透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在銀發的襯托下，她那通紅的雙耳幾乎都快變成赤紫色了。轟焦凍突然有些好奇，現在七濑耳朵上皮膚的溫度究竟會有多高。

出久這一下被撞得不輕，跌坐回了椅子上，抱膝無聲哀嚎，由表情之抽搐足以可見疼痛之劇烈。七濑被吓到了，關切道：“不……不要緊吧？”

“沒事沒事，是我太不小心了。”出久抓了抓後腦勺，露出一絲歉意的笑容，“對了，灰羽學姐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七濑此刻正在專心偷聽身後同學在竊竊私語着什麽，擔心自己成了別人的話題，突然間就聽到了出久的問話，吓得急忙回過神來。出久問出了一句完全是意料之中的話，七濑便給予了早就料想好的答複：“我想來檢查一下你身體的恢複情況，可以嗎？”

“哦，好的好的。”出久連連點頭，一疊聲應道，可想了想，他還是有些不解，便問道，“不過灰羽學姐已經将我的傷都治好了，我也覺得一切正常，難道還有檢查的必要嗎？”

七濑颔首，高深莫測般來了一句“以防萬一”，反手從包裏掏出了一個聽診器。她一手拿着冰激淩，就只剩下一只手能夠自由活動了，多少有些不太方便，動作也僵硬得很，很費勁地才戴上了聽診器。她今天沒有戴手表，恰好教室後面的牆上挂了鐘，可以用作計時的工具。七濑将傳感腔頭貼近出久的胸口，目光緊盯秒針，一言不發，認真到了極點。

測心率本質上是相當無趣的活動，尤其對于被測人來說，無聊程度大概是測量人的數倍。出久百無聊賴，什麽都不能做，只能靠四處亂瞟打發這無聊的一分鐘。不經意間的一瞟，他注意到了七濑手上的巧克力冰激淩。

居然有人大清早就吃這麽冷的東西。這是出久看到冰激淩時，想到的第一點。緊接着他發現，這根冰激淩看起來不太妙。大概是七濑吃得太慢，或者是溫度漸高帶來的影響，這跟看上去很美味的巧克力冰激淩已經呈現出了疲軟的姿态，包裹在表層的榛果脆皮有些碎裂，伴随着微微融化的冰激淩随重力緩緩墜落。底部已然融化的巧克力奶油沿着木棍向下滾落，離七濑的手只有咫尺之遙。

出久急忙看了一眼七濑的表情，見她仍面無表情地盯着鐘，就知道她還沒有意識到手中的冰激淩究竟處于怎樣的威力。

“那個……學姐，你的冰……”

出久好心提醒道，卻被七濑打斷。

“別出聲，綠谷同學。”她淡淡地說着，“你剛才一說話，心跳就變快了。”

出久立馬噤聲，不再說話，然而目光依然膠着在七濑手中的冰激淩上，糾結着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或許應該遞一張紙巾墊在七濑手上，或許這樣就能皆大歡喜了。

然而未等他把想法付諸于實際，甚至連紙巾都還沒有碰觸到，大危機竟就已經被解決了——冰激淩的表面被覆上了一層薄冰，包裹住了融化的奶油和碎裂的脆皮，讓其失去了所有的戰鬥力。

出久眨了眨眼，扭頭朝後排望去，想要看看這位“英雄救冰激淩”的壯士此刻究竟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可他的頭才只堪堪扭過了六十度，就被七濑強行轉回了原處。

“別亂動，綠谷同學。”仍是平淡的語氣，“還有十秒。”

“好的……”

轟焦凍低頭一笑，深藏功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