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醫生或英雄

這一分鐘前所未有的漫長，不能動彈也不能大喘氣，出久憋得雙頰通紅，掐着手指在心裏數滿了十個數，終于等到了七濑把那冰涼的傳感腔從他胸口移開的這一刻。他頓時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總算回到了放松的狀态。

“七十八。”七濑從耳上取下聽診器，也同樣松了口氣，“綠谷同學，你相當健康。”

出久撓了撓腦袋，小聲說了句：“叫我出久就行。”不知他是不是有些不好意思，或者是害羞使然，在說出這句話時，他都沒敢正眼看七濑，有些畏畏縮縮的，顯得可愛極了。

七濑笑着應了聲“好”。她覺得出久有些像自己的弟弟，好感度順勢驟升，就連動作都輕快了不少。

“那接下來我們就檢查一下傷口的恢複程度吧，好嗎？”

“嗯！”出久點頭應道。他很自覺地卷起了衣袖，把手臂舉到七濑面前，供她盡情觀察。骨折時積聚在患處的淤血早在動用個性時就已經褪去了，沒有留下任何一絲絲傷口，碎裂的骨頭乍一看上去沒有在愈合的過程中錯位，在流暢的肌肉線條下顯出分外筆直之姿。

無論是穿着戰鬥服還是校服，出久看上去都是瘦瘦小小的，很難想象他這麽個孩子會有如此強壯的體魄。對于一年級學生就已經擁有了肌肉這種東西，無論何時七濑都感到欽佩。她擡起出久的右手手臂，輕輕捏了捏，透過肌肉去感觸碎骨的愈合情況，然而手裏捏着一支冰激淩，動作變得笨拙不已，做什麽都有些不方便。

還是得想辦法騰出手來。

“出久，幫我拿一下冰激淩吧……诶？”

适才太過專注于測心率的七濑此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手裏的冰激淩發生了怎樣的改變——它多了一層透明的冰殼。透過這層屏障，可以窺見不久之前這支冰激淩經歷了怎樣的可怕災難。所幸在它徹底“山體滑坡”之前，某人阻止了這種情況的發生。

七濑想也不想，立刻轉頭看向轟焦凍。她直覺覺得這是轟焦凍動的小小手腳。

轟焦凍沒有料到七濑會突然看過來，躲避不及，恰好與她四目相對，突然有些慌，可他分明是做了件好事，卻比誰都慌張，忙垂下眼。他們誰都沒出聲，一時沉默無言，氣氛稍許有些尴尬，轟焦凍朝她微微颔了颔首，出聲打破尴尬：“早上好。”

他聽到七濑輕笑了一聲。

“早上好，轟同學。”說出這話時，她的話中還帶着笑意，她調皮地朝轟焦凍揮了揮手裏的冰激淩，“它剛才拜托我替它對你說聲謝謝。”

轟焦凍忍不住笑了起來，平素的那略有些陰郁的臉色一掃而空。七濑總覺得轟焦凍笑起來才顯得更有少年氣，總是那麽冷靜，其實也不是什麽好事。

出久取過她手裏的冰激淩，承擔起了人肉儲物櫃的職責，讓七濑可以認真進行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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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濑細致地把出久的兩只手臂都捏了一遍，每一個角落都沒有落下。手臂骨頭的愈合情況相當不錯，沒有一處錯位，也摸不出有什麽下陷或是凹凸的地方。這下七濑總算可以放心了，她的個性沒有在治愈出久時發生任何偏差。

“對了，你們英雄科好像下周就要開始職場體驗了吧？”七濑随口問了一句。

出久想了想，答道：“職場體驗嗎？我不太清楚，暫時還沒有聽老師提起過。”

“一般都是在這個時候進行職場體驗，我們經管科今年也有職場體驗哦，就在這周。”七濑說着，把聽診器放回包裏，一本正經地正色提醒出久，“你可千萬別再被自己的個性重傷可，我可不想總是割開你的大動脈來救你。”

“當然不會！”出久信誓旦旦地說着，順便把冰激淩還給了她，“不過感覺七濑學姐的動作好專業。學姐以後會成為醫生嗎？”

“可我是經管科的啊，你忘記了嗎？我以後可是要處理你們這些英雄的相關公關交涉等事宜的喲。”七濑哭笑不得，不過對于綠谷的詭異猜測還是認真考慮了一下，而後一本正經地說，“但是要是以後我改變念頭去讀醫科的話，就會成為醫生了。”

出久擡手把卷起的襯衣袖子放下，聽罷抱歉地笑了笑：“因為第一次見到學姐的時候，你穿着白大褂，所以下意識地就覺得您是醫生了。”

“別總是抱着先入為主的念頭，這不是個好習慣。”七濑擺了擺手，似有些漫不經心道。

說完這話，她朝出久眨了眨眼，不再多說就走開了，徑直向轟焦凍而去。

“手帕還給你，上次謝謝你了。”頓了頓，她又補充了一句，“今天也是。”

七濑似乎很擅長感謝。在轟焦凍的印象裏，這大概是她四次向他道謝了。轟焦凍覺得稍許有些不太自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七濑太過于重視自己給予的一點小小幫助而讓他感覺不好意思了。他小聲嘟哝了一句“不用謝”，從她手中接過手帕。沾染上的血跡已經洗幹淨了，摸上去竟然比記憶中還要柔軟上半分，散發着一股薰衣草的淡淡幽香，柔和且溫潤，恰如七濑身上的味道。

七濑似乎很認真地洗幹淨了這塊手帕，他想。

一絲羞煞猝不及防竄入心頭，轟焦凍慌忙把手帕放回包裏，不着痕跡地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讓心情恢複到了正常狀态。他擡眼瞄了一眼七濑此刻的表情，見她仍是笑臉吟吟，笑得有些炫目，轟焦凍愣了愣，而後鬼使神差般道：“剛才聽到你和綠谷說的話，我有些好奇……”

話還未說完，他卻突然噤了聲，沒有再多說了。他沒想到自己會一不小心把心裏盤算的事情說出來。

“好奇什麽？”七濑很自然地靠到了轟焦凍的課桌上。

轟焦凍的好奇讓她也忍不住好奇起來了。

轟焦凍其實并不是非常想說，雖說這個問題他也确實非常好奇，可七濑好奇的目光像是在鼓勵他把話說完一般——事實上七濑也确實在慫恿轟焦凍說完，因為她真的很好奇。

他沉吟了片刻，發現這會兒似乎還真是直抒胸臆更好些了。他默默地又在心裏措辭了一番，才繼續道：“有這樣了不得的個性，為什麽會就讀于經管班呢？如果成為英雄的話，想必會造福人類吧，可聽起來，您并沒有這樣的想法。”

“不用對我用敬語，這樣實在太拘謹了。”七濑沒有沉思許久，幾乎是下意識地答道，“你說的是沒錯，可我不想成為英雄。”

對于七濑來說，這不是一個刁鑽的問題，因而根本用不着多想就能回答——反正問題的答案總是一樣的。她都已經記不清自己回答過多少次類似于這樣的問題了，不過那些人的問法要更直白得多，完全不如轟焦凍那樣相對含蓄。

轟焦凍有些吃驚，還想再問些什麽，班長飯田天哉卻倏地站了起來，高聲提醒道：“馬上就要上課了，同學們安靜，老師很快就會來。”

飯田說着，看了七濑一眼，不過最終也沒對她說出些什麽。轟焦凍猜測，大概剛才切島和飯田說起過了七濑的事情，否則以他這樣嚴謹到了極致的性格，應該不會對七濑這個外來者視而不見才是。

“我也要去上課啦。”七濑站直身，朝出久和轟焦凍揮揮手，“下次見。”

出久特別熱情地用力揮手和她道別，轟焦凍卻一言不發，不知在沉思着什麽。七濑的話仍在耳邊盤旋，害得他思緒混亂。

擁有優秀的才能卻不去使用，實在是可惜到了極點，簡直就是在暴殄天物。會有很多人因為個性『Alive』而被拯救，也會有很多英雄從中受益，哪怕僅僅只是作為一個精神支柱，她的存在也會起到不小的作用，為什麽……

……

相澤消太走入教室，四下瞬間安靜下來。片刻的寂靜讓轟焦凍一下子頭腦清晰。

其實也并非是所有擁有個性的人都非要成為英雄不可。如果強行認為擁有優秀個性的人就必須要成為英雄的話，豈不是變得和父親安德瓦一模一樣了——為了他人的祈願和目的而活，實在愚蠢。

他低頭輕笑了一聲，不知究竟在嘲笑什麽，或許是他自己吧。

似乎，想明白了很多。

此時七濑剛巧踏上了臺階，這時候她才想起了手上這支還沒有吃完的巧克力冰激淩。轟焦凍包裹在表面冰還未融化，看上去依舊堅硬，還在散發着絲絲寒氣。上課期間是不能吃東西的，七濑只能在前往教室的路上把這半根冰激淩吃完了。

現在，她有三層樓的時間。感覺這時間有些短。

她突然有些後悔早上一時嘴饞買下這支網傳美味到了極點的巧克力冰激淩了，因為現在她處在了一個略微有些尴尬的境地。

七濑決定采用速戰速決的招數，努力在走到教室之前消滅它。她狠狠咬下一大口冰激淩。碎裂的冰渣在唇齒間撞擊，凍得她猛打了個顫，大腦瞬間清醒。

“好硬……

“還好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