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天賜良機》8(1)

第8章 *《天賜良機》8 (1)

第二天對萊戈拉斯來說很難熬，不僅因為手腕上疼，還因為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磨煉技能。他都快被逼瘋了；因為他極力想要做到最萬全的準備。艾斯特爾和雙胞胎在臨近晚飯的時候找到他，和他坐在一起吃飯，他們一邊讨論誰可能會是把毛刺放在哈瑪身上的兇手，一邊環顧四周的精靈們。當然，最大的嫌疑人是哈爾迪爾和他的弟弟們，不過在艾斯特爾看來，最可疑的反而是最不可能的。

“哈爾迪爾很清楚，他會成為我們首選的懷疑對象，”他堅持自己的猜測。

“可是，如果我們沒有證據，再懷疑又有什麽用？”萊戈拉斯指出道，“我要是沒法參賽，他就會贏。我們想怎麽懷疑都行，可這改不了比賽結果。“

“對，你說得有道理，”艾斯特爾承認道。

“說到這個，”艾來丹傾身越過桌子，伸出自己的手，“你的手腕感覺還好嗎？”萊戈拉斯伸出胳膊給他檢查，那個防護帶已經不在上面了。艾來丹眯起眼睛，皺起眉頭，“在我沒說可以之前，你不該把它取下來，”他訓斥道。

“放松，哥哥，”艾羅赫吟詠道，“今天下午他到我這兒來，我幫他解除掉的。他的手腕已經消腫，現在狀态很好。他可以參賽。”

“惡勢力的陰謀沒有得逞！”艾斯特爾笑着打趣道。

艾來丹還是花了點時間檢查他的手腕，他全程盯着萊戈拉斯，以免錯過他的任何反應。雖說還是有點不适，但萊戈拉斯完美地保持着面無表情。這點不舒服不足以影響他射箭。艾來丹滿意地放下他的手，笑道，“你也得到我的準許啦，年輕人。你可以參加比賽。”

“謝謝你，艾來丹大人，”萊戈拉斯規規矩矩地道了謝，然後露出燦爛的笑容。

坐在艾來丹旁邊的艾斯特爾靠回椅背，冷靜地看着他的朋友，“既然你已恢複健康，那你有沒有可能今晚出去與我一同騎馬？”

“不行，”圖林堅定地回答道，“想都不要想。”

“說真的，圖林，你也太過分緊張塔沙了。事實上，我覺得你對你家王子都沒這麽上心。你上次去看他是什麽時候？”人類沉着地看向密林隊長，萊戈拉斯能夠看出，圖林在艾斯特爾的注視下突然變得局促不安起來，也在極力保持自己的鎮定。

“他信任你們完全有能力照顧好他的王子，大人，”利西恩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艾斯特爾臉上露出了然的微笑，萊戈拉斯一瞬間有點慌神。直到艾斯特爾開口他才明白是什麽意思。“我的朋友們，據我看來，真正的原因是你們不喜歡你們的王子。據我看來，你們利用這個機會避開他，好讓其他人接手這個任務。行啦，咱們是自己人，跟我說實話吧。”

利西恩看了看雙胞胎，又看了看艾斯特爾，最後，他眼神放光地看向圖林。他們一齊露出邪惡的微笑。“被你發現了，艾斯特爾。他就是個混球。”萊戈拉斯感覺自己的臉頰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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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他被寵壞了，養尊處優，只知道自己，”圖林附和道，他笑得見牙不見眼的。萊戈拉斯瞪了他一眼，眼神裏蘊含了之後自己會采取的一切報複措施。

“我一猜就是，”艾來丹沉思道。由于埃爾隆德大人不僅要忙比賽的事情，還要接待參賽的顯要人士們，因此照顧塔沙的擔子全都落在他的身上，“他脾氣很壞，而且還不識擡舉，”

“他也不懂禮貌，”艾羅赫皺了皺臉，好像說出這話讓他不舒服似的。萊格拉斯對他們并沒有對他們懷有惡感，因為他們批評的是塔沙的言行，而不是他自己的。他很慶幸沒有答應塔沙将來要對自己的身份保密——他不想讓這三位以為真正的萊格拉斯是那樣一個不知感恩的笨蛋。

“我們為何從未聽說過瑟蘭迪爾小兒子的任何事情？”艾斯特爾問。

“哦，瑟蘭迪爾把他藏得好着呢，”利西恩快活地說，“他不僅舉止不端，容貌也不像他的家人那樣俊美出塵，”利西恩突然叫了一聲，然後立刻轉頭看向旁邊的萊格拉斯，朝他抛去一個尖銳的眼神，“塔沙，你的腳怎麽突然開始亂踩人了？”

“沒有原因，除了你不該這樣談論你的王子，不是麽？”

“其實吧，塔沙和王子關系很好，”圖林解釋道。埃爾隆德的兒子們饒有興味地看着他們。

“我們道歉，塔沙，”艾萊丹懊悔地說道，“我們不該怎麽說他。”

“可是，塔沙，哪怕拂了你的面子我也得說，他跟艾萊裏安和艾弗安一點兒都不像，”艾羅赫說道，“我們和他們相處十分愉快。”

“他長得也不像他們，也不像他的父親，”艾萊丹補充道，“而且也不像你們的王後。”

所有人突然陷入沉默。萊格拉斯立刻看向雙胞胎哥哥，因而沒注意到利西恩揚起的眉毛和艾羅赫掩飾不及的驚呼，“你——你認識她？”他問。

“是的，我們認識，”艾萊丹用充滿哀傷的眼神注視着萊格拉斯，萊格拉斯突然感到心髒砰砰直跳。“她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士，”他低聲道，“她——”他突然停住話頭，眨了眨眼，然後驀然站起身，“請原諒，我忘記adar讓我去檢查你們的王子了。”

“我和你一塊去，”艾羅赫說。他也同樣站起身，跟在他匆匆離開的哥哥身後，只來得及說了一句，“咱們之後見。”可萊格拉斯沒有錯過他朝利西恩投去的意有所指的眼神。他轉過頭，但利西恩的表情一片平靜，仿佛他和艾羅赫之間沒有任何眼神交流一樣。

“剛才是怎麽回事？”等他們走後，萊格萊斯問。

艾斯特爾猶豫地聳聳肩，拿叉子戳自己盤子裏剩下的食物。“我的哥哥們知道你們的王後遭遇了什麽，”他說，“想起這——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他們自然會感到低落。我不了解細節，但我覺得應該與他們自己母親的遭遇很相似，所以勾起了他們痛苦的回憶。”這是個合理的解釋，萊格拉斯一時間想不到更多要問的問題，但他總覺得他所說的不全是事實。

人群裏突然一陣喧鬧，埃爾隆德站起身，舉起了手。所有人都安靜下來。“請注意，各位！”他低沉的聲音響徹在大廳內，“我剛剛拿到昨天的比賽結果。雖說坐騎不太安分，但來自密林的塔沙仍然保持了第一名的勢頭。來自蘿林的哈爾迪爾緊随其後。蘿林的魯米爾是第三名。伊姆拉崔的希利爾和法達格雷裏昂分別位列第四和第五。只有他們有資格參加明早開始的決賽。祝賀所有箭術和馬術表現優異的選手們。”伊姆拉崔領主舉起高腳杯，朝屋裏所有人致敬。可他沒有喝酒，而是直直地看向萊格拉斯，然後把酒杯舉得更高，嘴角露出微笑，“哪怕他們的馬別有二心，”他輕笑出聲。大家也全都舉起自己的酒杯，為這一天的圓滿結束幹杯。

密林精們走在回棚屋的路上。“你贏得幹脆徹底，拉斯，”圖林歡呼道，“在你贏了那個扔球機器之後，我覺得沒人能懷疑你就是最終贏家。”

“而且也感謝梵拉，塔沙，”利西恩瞪了圖林一眼，圖林立刻閉上嘴巴，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也許我們不會被打入地牢關一整年。”萊格拉斯翻了翻眼睛，但什麽都沒說。他自己也很有自信能打敗哈爾迪爾。那個精靈在飛翔的小球那一關也成功射中目标，但他遠沒有萊格拉斯熟練。

“他唯一的希望，”圖林順着萊格拉斯的思路說道，“就是在昨天的騎射上贏過你，這樣他還有機會在決賽扳回比分。可他沒做到，所以我看他沒機會贏啦。如果你想知道我的看法，我覺得他是最有可能放置毛刺的家夥，雖說我還沒有證據。”

他們已經準備開始醞釀睡意，萊格拉斯仍舊在想第二天的決賽。突然，門砰地一聲被打開，一隊選手走進屋子，他們焦急地說着話，抓起包袱和武器，接着又飛快湧出門去。

“出什麽事了？”圖林向正在忙着拿弓箭的哈爾迪爾問道。

“獸人襲擊了附近的人類村莊。埃爾隆德大人派戰士去追它們了。我們志願跟他們一塊去。”

“你，哈爾迪爾？”利西恩嘲諷道，“畢竟，他們只是人類。”

哈爾迪爾經過利西恩，往門邊走去，他瞥了利西恩一眼，“他們是活生生的人，利西恩。我又不是毫無人性。那你呢？密林也會去戰鬥，還是說想和你的王子一塊躲在伊姆拉崔？”

“密林每天都在為存活而戰，哈爾迪爾，”利西恩激烈地辯駁道，“我根本無需為我們的勇氣或能力辯護。我們活着的事實就是證明，因為我們向來孤軍奮戰。”可哈爾迪爾已經走出房門，連看都沒看身後三個精靈一眼。圖林和利西恩面對面看着對方。

“你去，”利西恩說，“我來看孩子。”

“不。他是我的責任，不是你的。”

“你确定？”

圖林看上去有些悶悶不樂，但還是點點頭道，“是的，我确定。你去吧。”

“等等，”一直旁觀他們對話的萊格拉斯插嘴道，“為什麽我們不能都去？”

“別說笑了，年輕人。你不準去獵獸人！”利西恩哼了一聲，他拽上自己剛剛脫下的靴子，“哪怕周圍有一絲獸人的響動，國王都不會讓你走出宮殿，你覺得我們難道會讓你跑出去追它們？”

“但——”

“不行！”利西恩吼道，他朝萊格拉斯投去非常淩厲的眼神。

萊格拉斯咬住下唇，撇開臉，克制着自己的怒氣和沮喪。利西恩走到自己的床鋪前收拾東西。“很好，”萊格拉斯說道，“但你們兩個都該去。國王要是知道密林沒有盡全力幫忙，而是要分神來照顧他的——他的——”他及時止住話頭，想起這會兒屋裏還有別人，“照顧我，他肯定不會開心。”他使勁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免得再讓自己說漏嘴。他現在又生氣又滿心厭惡。

“我們不能就這麽把你扔下——”圖林開口道。

“當然可以！”萊格拉斯斷然道，“我保證我會守規矩。”

圖林張開手掌，然後又捏起拳頭，好像忍不住想抓起武器跟着利西恩一起沖出門外。利西恩站住腳，轉身看着圖林。他們四目相對，利西恩輕輕點了點頭。圖林立刻轉而拿起自己的劍、弓和箭袋。“我們信任你，小家夥，”他一邊伸手去拿自己的包袱，一邊冷靜地說道。

“我允許你把我扔下，圖林，”萊格拉斯嘟囔道，“我毫無怨言，但我要求你對我有起碼的尊重。我不是小家夥。”

“唉，朋友！我很抱歉。請原諒我，”圖林站起身，伸手搭在萊格拉斯的肩膀上。

“走吧，”萊格拉斯愠怒道，他用肩膀甩開圖林的手掌。圖林一頓，手依舊尴尬地舉在空中。萊格拉斯移開眼神，背過身去，打定主意不看他。最後，圖林深深嘆了口氣，快走幾步與利西恩站到一起。萊格拉斯花了不少時間才回過神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正像孩子一樣，而他不是經常聲明自己已不再是孩子了麽。他最最要好的朋友們現在正要往兇險而去呢。“等等！”他奔向門邊，将圖林叫住。

他張開胳膊，一把将他們緊緊抱住。他們站在那裏，依偎了片刻，然後萊格拉斯放開他們，嚴肅地說道，“我明白，如果沒有我拖累，你們能更好地相互照應，”他輕輕把他們朝門外推去，“注意安全，”他沒讓自己的語調洩露一絲顫抖。

兩位戰士齊刷刷地挺起胸膛，朝他們的王子深深鞠了一躬，誰也沒有理睬周圍幾個精靈對他們投去的奇異目光。待直起身後，他們露出燦爛的笑容，然後快活地向他們的朋友道別，“在你想念我們之前，我們就會回來的，”利西恩保證道。之後他們便離開了。

萊格拉斯盯着空蕩蕩的門廊，每次被他們的朋友抛下的時候，他都會覺得害怕，可現在他得按捺下這種恐懼。他深深嘆了一口氣，轉身面朝自己的鋪位。偌大的房間此刻空蕩蕩的，剩下少數幾個精靈也已跟着圖林和利西恩消失在黑暗中。周圍的沉默令人窒息，就算他不是滿心焦急，想要睡着也是萬萬不能的了。今夜會格外漫長，他又發出一聲嘆息，邁着沉重的步子往床邊走去。正當他孤苦伶仃地坐下，準備把靴子脫下來時，門開了，他站起身，看見艾斯特爾在門口冒出頭。

“哎呀，我冥冥之中就覺得我能在這兒找到你，”他靠在門柱上，雙臂交叉在胸前，“因為我沒法想象你的監護人們會讓你跟着一塊兒去。”

“沒錯，他們不願意，”萊戈拉斯喃喃道。他朝人類歪過頭。“你又是怎麽回事？你的兄長們和你的adar允許你一個人出門的。為何你被扔下了？”

艾斯特爾聳聳肩。“我猜因為沒必要吧。志願者已經足夠，他們不需要我幫忙。而且，雖然他們允許我去樹林裏打獵，如果出了岔子，我也可以保護自己，但我adar不會有意把我送入危險中的，他能避免就避免。他知道我會離開他，自己獨立生活，我覺得，如果有可能的話，他想一直保護我。”

“你會離開這兒？你要去哪裏啊？”

艾斯特爾用那雙蘊含智慧的眼睛靜悄悄地看了他片刻，萊戈拉斯再次感受到，這個人內心遠比他表現出來得要複雜。“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朋友，”艾斯特爾堅定地說道，他直起身，仿佛下了某種決心，“但我覺得不是今晚。今晚，你和我要找點事做。只要來得及的話，在他們回來之前，時間都是咱們的。”

“我們能做什麽呢？”萊戈拉斯穿過屋子，來到艾斯特爾身邊，“我答應他們我要守規矩了。”他老老實實地說道。

“你沒有答應要待在床上，對吧？”

萊戈拉斯搖搖頭，他沒有這麽答應來着。

“你答應絕不走出屋子了嗎？”

萊戈拉斯慢慢露出笑容，然後又搖了搖頭。他上一次做好玩的事情都是好多個月以前了。他的adar為了自己之後的長期出巡，讓萊戈拉斯和加爾弗雷斯加班了好幾個禮拜。他現在興奮得發抖。

“那我們還等什麽呢？”艾斯特爾朝敞開的大門揮揮手，萊戈拉斯沖出去的時候差點絆個跟頭。他們一同離開棚屋，往主屋的小路走去。“伊姆拉崔現在任我們行走。我們得在地界範圍內找樂子，這樣你不但玩到了，也信守了守規矩的承諾。你喜歡釣魚不？”萊戈拉斯渴望地點點頭，“夜釣最有意思了。還有捕蛙。你喜歡青蛙不？”

“和——和它們玩？”萊戈拉斯困惑地問。

“當然是吃，”艾斯特爾得意一笑。

“吃！？”萊戈拉斯差點嗆到，他睜大了雙眼。

“當然啦，吃。”

“我——呃——不，我不。”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所有人都至少要嘗試一次。”萊戈拉斯聽罷打了個哆嗦。

他堅持要在出發釣魚前，先去塔沙那兒看看。他本想把艾斯特爾甩掉的，但這個人類跟得很牢，他似乎害怕萊戈拉斯會太過緊張，反悔不去了。他不可能改主意，但萊戈拉斯還是任由人類跟在自己身後。他只希望塔沙別有什麽幺蛾子。不過這個希望還是放到下一次比較好，因為他基本不用指望了。塔沙現在可沒有什麽好情緒。

“我已經厭倦躺在這兒了，”他抱怨道，“他們甚至不讓我下床，一刻都不行。”

“我很抱歉，”萊戈拉斯真誠地答道。他不是太喜歡塔沙，但他也在醫療室待過兩三次，內心十分理解這種痛苦。他被看護得很緊密，但還是遭遇過幾次意外。也許這就是他adar這麽對待他的原因之一——被人看着都能出這麽多亂子，想象一下假如沒人看着的話……

“是的，塔沙，”塔沙哼道，“我很确定你為我感到抱歉。”萊戈拉斯給了他一個戒備的眼神，迅速瞥了一眼艾斯特爾後，又重新看着塔沙。塔沙沒有錯過他的眼神，他邪惡地笑了。他靠回到枕頭上，示意兩個年輕人坐在自己床邊的椅子上。“來，坐。跟我說說話。”

萊格拉斯搖搖頭。“埃爾隆德大人差我們去做些事，”他行雲流水地撒了個謊，心裏感慨這陣子自己确實更擅長說假話了，“所有人都去保護附近的農莊了。他請求我們幫助他抵抗那些獸人，因為人手不夠。我們沒法久待。”萊格拉斯沒有看艾斯特爾，因為他知道，自己要是看過去的話，肯定沒法保持嚴肅的表情。

“可我是你的王子，”塔沙愠怒地說，他抱起雙臂，“你應該先輔佐我不是麽？”

萊格拉斯眯起眼睛。“當然，大人，”他冷冰冰地答道，“可作為一位王子，你肯定知道，客人們不該在主人需要他們的時候抛棄他。”塔沙瞪着萊格拉斯，可什麽都沒說。萊格拉斯朝他正式鞠了一躬，然後轉身朝門外走去，艾斯特爾緊跟在他身後。

“啊，行吧，”塔沙在他身後喊道，“既然你不能陪我，那我就只能一個人在這咂摸這裏的流言蜚語了。你絕對不會相信他們跟我說的那些事情，”萊格拉斯抓着門把手停了下來，他斜眼朝艾斯特爾瞟去，發現他突然臉色蒼白。“是的，”塔沙在他身後笑道，“他們說，我是個私生子。你知道這回事嗎，塔沙？”他等萊格拉斯轉過身後，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然後繼續說道，“私生子。沒錯！他們說怪不得我長得不像國王。因為他不是我的父親。你知道麽，很多人都是這麽想的。在見到我之前，他們就有這樣的想法了。很有趣，不是麽？”

萊格拉斯驚呆了——私生子？他不明白怎麽會有人有這樣的想法。他當然是瑟蘭迪爾的兒子。他當然長得像他的父親。可這裏的所有人都以為塔沙才是王子，如果他們相信這種事，那也只能是因為塔沙看着确實不像國王。但為什麽之前就有這樣的流言？

“大人，”站在他身旁的艾斯特爾語調微微顫抖，也許是因為怒意，也許是因為嫌惡，也許二者都有，萊格拉斯沒不能确定，“如果你聽到什麽流言，那肯定是仆人們傳出來的，很可能是我們少數幾個人類的侍者，對此我深感歉意。”

“唔。你不需要為侍者的行為道歉，人類。再說了，我覺得他們的聊天非常有意思。你會不會擔心呢，因為你本人與此流言也有些許幹系？”

艾斯特爾僵立在那兒，他的兩手攥成拳頭。但當他開口時，語調卻十分冷靜，沒有暴露一絲情緒。“大人，我很明智地沒有把仆人的說三道四放在心上。不過，我仍舊要為他們道歉。這種謊言不應當流傳開來，哪怕它們聽上去很有意思。”

萊格拉斯呆呆地站在那，對塔沙的嘲弄無法做出任何回應。然而艾斯特爾及時采取了措施，人類一把拽過萊格拉斯的手臂，把他調了個方向，往門邊推去。還沒等萊格拉斯反應過來，他就已經在院子裏了，繁星在頭頂照耀，他的手中拿着魚鈎。“來吧，塔沙，”艾斯特爾說，“別讓我們浪費美好的夜晚和你來之不易的自由。”他把他領出院子，走到直通樹林的小路上。

他們在沉默中走了一會兒，萊格拉斯一直憋着不說話，但他再也沒法忍耐了，“剛才是怎麽回事？”

艾斯特瑞沒有停下腳步，他嘆了口氣，低下頭，眼睛望着路面，“就是些惡毒的八卦罷了，塔沙。別為它煩心。”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萊格拉斯命令道，剛把這些話說出口，他就意識到，這不該是效忠密林國王的一位普通箭手該對伊姆拉崔領主兒子所說的話。他深吸一口氣，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我想知道他們說了什麽，”他強迫自己保持平靜，盡量讓自己聽上去很好奇。

艾斯特爾回答的時候沒有放慢腳步，“這事兒發生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所以我不了解真相，而且我也不覺得他們說的是真的。它只是個流言罷了，最開始是我們的人類仆人傳出來的——他們是唯一相信這些鬼扯的人，而且不停在談論它，有幾個好管閑事的精靈盡管不相信，但也跟着瞎傳，”他朝萊格拉斯露出溫順的笑容，發現精靈并沒有回應笑容後，立刻又嚴肅下來。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萊格拉斯又說了一遍，他不讓艾斯特爾轉移話題。他的耐心已經耗盡，而且他已經很難裝作自己單純因為好奇才問出這個問題。

“這事兒根本不值一提——”

“艾斯特爾！告訴我！”萊格萊斯停住腳步，一把抓住艾斯特爾的手臂，将他轉過身，與自己面對面。

“哦，好吧，”人類喃喃道。他沒法直視精靈的眼睛，只能盯着自己的靴面，“諾多精靈一直有點小瞧辛達和西爾凡，你的國王與王後就是他們撒播偏見的完美對象。當然，他們說的沒有一點兒是事實，但正如我所說，那些品味低下的家夥們就是喜歡……”

“你在拖時間，”萊格拉斯插嘴道。他交叉雙臂，雖然一副極盡克制的樣子，但他的腳卻一直不耐煩地打着拍子，“現在就說。你不說我就不走了。”

艾斯特爾支起身子。“行。行！我說還不成麽！咱麽要去釣魚，你卻只知道掃興，”他嘟囔道。接着，他深吸一口氣，皺了皺臉，知道自己不說不行了，“很顯然，在你的王後上一次造訪伊姆拉崔的時候，我的哥哥對她十分傾心，而且經常陪伴她的左右，”他擡起眼皮瞧了萊格拉斯一眼，然後又皺了皺臉，“這只是個小插曲罷了。”

“什麽樣的小插曲？”萊格拉斯問。他突然心中一陣害怕。

“他們在暴風雨中迷路了，在外面過了一夜。他們說——他們說我哥哥和你的王後，他們——當然，這說法太可笑了——精靈是不會做這種事的。精靈不能做出這種事。只有人類才會有這種不端……但你我哥哥是個半精靈——你知道，別人覺得他完全有可能、也有意向做這樣的事情。一個西爾凡女性，一個半精靈的小夥兒。你知道他們怎麽發揮的了。”萊格拉斯感到自己的胃裏一陣翻騰，他強迫自己繼續前進，希望不要因為反胃而在黑暗中絆上一跤。艾斯特爾趕忙跟上他。“尤其你的王子長得并不像國王。這下流言就坐實了。他皮膚挺黑。就像我的哥哥。”

他們并肩沉默地走了一會兒，萊格拉斯正在極盡所能控制自己的怒意，好讓自己別尖叫着問出接下來的問題。“哪個哥哥，”他最終問出口。艾斯特瑞一定察覺到了他鼓噪不已的情緒，因為他猶豫了一會兒，“哪個哥哥，艾斯特爾？”萊格拉斯質問道。

“這不是真的，塔沙！所有的，都不是真的。別人告訴我，你的王後是中土最美的精靈女性，比暮星還要美麗。甚至比蓋拉德麗爾夫人還要美麗。當然，這話也是艾萊丹跟我說的，所以我也不能确定——他肯定不會覺得自己的祖母或者妹妹十分有魅力，至少不是那方面。但他卻覺得你的王後很有魅力，除此以外，他還覺得她非常善良，很愛冒險。他覺得自己愛上了她。不過這種迷戀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只是，不幸的是，因為那些碎嘴的家夥們，你的國王和一半兒的伊姆拉崔居民都知道他單戀王後了。他和艾羅赫一直就是個搗亂分子，所以大家都覺得他們有可能會做出這樣愚蠢的事情。”

“艾萊丹和我的——我的——王後？”艾斯特爾點點頭。在走向樹林餘下的路程裏，萊格拉斯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他當然一點兒都不信那些傳言，但黑發雙胞胎竟然會迷戀自己的母親，這讓萊格拉斯覺得煞是奇怪。當他反複思量後，他覺得自己并沒有覺得生氣或嫌惡。事實上，他感覺到一股意料之外的溫暖，它沒有激怒他，反而令他有些安慰。萊格拉斯愛他的母親，勝過愛他自己，而艾萊丹也這樣深沉地關心她，這并不是他的錯。當然，這取決于他用什麽方式表達自己的迷戀。

樹林突然開闊起來，一片像毛毯一樣的深色湖泊展現在他們眼前。艾斯特爾在石頭上來回跳，想找一處最适合釣魚的地方。萊格拉斯沒有跟去，他還沉浸在思考中。最後，艾斯特爾找到了理想的位置。“這兒！”他招手道。

萊格拉斯心不在焉地跟随人類的腳步，爬上湖邊一處陡峭的圓石。艾斯特爾遞給他魚餌，他終于能開口說話了。“他——他沒有犯什麽事兒吧？他沒有惹怒我——我的國王或者令他蒙羞？”

“不，不，沒有的事兒，”艾斯特爾低下頭給自己穿魚餌，“事實上，在流言開始之前，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也因為如此，他之後就沒有做出任何令事态惡化的舉動。麻煩是這麽開始的，有一天，王後想一個人出去騎馬——我跟你說過，這裏比密林周圍安全得多——她按捺不住就是想出去——結果被瓢潑大雨困住了。有些思想簡單的傻瓜蛋覺得這場暴風雨是艾萊丹安排的——而且他剛好也騎馬出去，與王後在外相遇。他們一塊在洞穴裏待了一晚。國王和王後不久後就離開了伊姆拉崔，當然，那些長舌的家夥們說，他們就是因為這個‘小插曲’才匆匆離開的。一年後，你們的王子出生，于是流言再次甚嚣塵上。”

就是在那一刻，萊格拉斯意識到，自己是在伊姆拉崔被懷上的，這裏的美景與安寧給了他父母足夠的希望，令他們想要給這個世界帶來新生命。這一認知又很奇特地安撫了他。這裏有些東西總能帶給他寧靜，這是他自己的家鄉不曾擁有的東西。也許是魔法使這片祥和之地得以存在在這樣一個黑暗沉悶的世界裏，但它确實存在着，也因此人們才對未來心存希望。

他們靜靜地把魚餌穿好。兩個年輕人将魚線投入湖中，雙腿在大石邊沿蕩來蕩去，萊格拉斯此時開口道，“你怎麽想的？你相信傳言嗎？”

“當然不了！雖然我不認識你的王後。但我确信她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而且我了解我的哥哥，他也不會這樣做。別誤會我——我相信他真的單戀王後——作為精靈來說，他是個相當情感充沛的人。畢竟他有一半兒人類血統，這是他對自己的迷戀找的借口，不過艾羅赫也有一半兒人類血統啊，他就很擅長控制自己的情緒。不過，艾萊丹不會做出令他自己、我們父親，或你的國王和王後蒙羞的事。他正直，善良，從不想要讓任何人難過。”

“我相信你，艾斯特爾。別擔心。我得承認，我聽到這事兒後吓了一跳。蘿林精靈們先前暗示的就是這個對嗎？”

“是的。”

“而且利西恩和圖林也知道這個傳言？”

“很顯然。利西恩很憤怒，你沒注意到嗎？”

“我注意到了。我還注意到他們急着想要瞞着我，”萊格拉斯能感覺到人類的眼神幾乎要穿透他的腦袋，然而他一直專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魚竿。

“我看出來了，但我想不通他們這麽關切的緣由。你好像也很在意這事兒。為什麽？”

萊格拉斯急切地想要尋找一個理由，不但能解釋他們為何想要隐瞞自己，還能解釋自己為何如此憤怒，他在各種說得通的故事裏選了又選，最後他打算說出一個模棱兩可的事實，“我與國王和王後有親緣關系。”

“我就知道，”艾斯特爾一拍大腿，差點兒把魚竿落水裏，“我沒見過瑟蘭迪爾國王，但我聽說他的頭發和你一樣金燦燦的——我還沒見過哪個密林精有這樣的頭發呢。然後我看到護衛們這樣關心你，我就開始懷疑了，你可能是皇室的親戚。”

“是的，”萊格拉斯不自在地說道，他希望自己用不着欺騙一個可以被視為朋友的人。事實上，他覺得自己沒法再繼續下去，開始認真考慮是否要對艾斯特爾揭露真相。他信任人類絕對會為自己保密，但這會帶來其他問題，比如要求艾斯特爾保密，就意味着萊格拉斯強迫他對自己的父親和哥哥們撒謊。

“也許你是國王的表親？侄子？你年紀太小，肯定不能是他的弟弟。”

萊格拉斯在內心嘆了口氣，然後張嘴想要回答，只不過他自己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麽——真相還是謊話？——正在此時，梵拉真神對他展露了笑容；艾斯特爾的魚漂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人類用雙手牢牢抓住魚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