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天賜良機》7

比賽這天安排得滿滿當當，時間飛快就過去了。他們花了不少時間從三十多人裏篩選出一個合理的參賽人數。萊格拉斯在第一輪輕松過關，不論距離是遠是近，每支箭都射中靶心，有幾支箭甚至還把之前的給劈開了。其他精靈可做不到這一點；只有哈爾迪爾勉強跟上。不過第二天的騎射是個問題，他從沒接受過正統訓練，在箭術老師準備開課之前，他父親就把他弄出來，打算把他培養成艾弗安的顧問了。在那之後，他繼續自己在私下練習，可沒有專業指導，他的姿勢無疑都是野路子。他知道自己仍舊能射中目标，但裁判打分的依據不會只有精準度而已。

萊格拉斯了解自己坐騎的臭脾氣，因此他請求在晚飯前能去馬廄和哈瑪聊聊天。想成功的話，他得争取到所有的幫助才行。圖林批準了他的請求，但必須帶上利西恩。萊格拉斯皺了皺臉——有這個嘟嘟囔囔的護衛在身邊，想要安撫敏感的馬兒就不太容易了。不過他別無選擇，只能嘆口氣，領着利西恩走向光線逐漸昏暗的小路，一邊敦促他跟上。

“你在外面等。你在的話只會激怒哈瑪，我來的目的就是安撫他，要他明天表現得乖乖的，你明白了嗎？”

“你要是以為我會讓你一個人呆着，那你就是腦子壞掉了，小家夥。如果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圖林會讓我值一百年夜班。”

“你不就在門口麽！你怎麽那麽荒唐。我只是要進入馬廄，我又不想逃跑……”

“說什麽都不行，萊格拉斯。我要和你一起去。”

“是塔沙！”萊格拉斯低吼道，不過周圍沒有其他人。時間已近黃昏，大部分精靈都在梳洗，或者去吃飯的路上。

“我沒叫你‘瑟蘭迪爾之子萊格拉斯’就是你的運氣，年輕人。你讓我非常生氣，拜你所賜，我列了一個接下來幾百年裏我都做不了的事情清單，比如吃飯，喝水，呼吸……”利西恩每數一件事，就豎起一根手指，“我死了，小家夥兒，你就是兇手。”

萊格拉斯翻了個白眼，他搖搖頭，嘟囔道，“你太誇張了。事情沒那麽嚴重。如果我不能保護你，艾弗安和艾萊裏安也可以啊。而且還有加爾弗雷斯呢。就是他說服艾弗安讓我來的。”

“是的，萊格拉斯。你倒黴的時候會把我們全部拉下水。這一點我毫無疑問。”這回，萊格拉斯的嘟囔聲被馬廄大門與牆壁相撞的聲音蓋住了，他開門的力氣比往常更大。

“你還擔心我吓到你的馬，”利西恩幹巴巴地說道。馬廄內的光線比外頭更暗，他們過了一會兒才讓眼睛适應下來。有點不對勁，萊格拉斯馬上察覺到，馬兒好像都不在自己的馬房裏，而是全在走廊裏漫步，等他的視線變得清晰後，眼前的一切證明他是正确的。他身後的利西恩緊張起來，他刷地抽出佩劍，铮铮之聲在沉默中響起。“到我身後，萊格拉斯。馬上！”他低吼道。萊格拉斯倒也不算違抗命令，頂多做了些潤色——在他閃身躲到利西恩背後的同時，他還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搭在自己的弓上。利西恩低聲咆哮，“我只讓你到我身後！”

一聲細微的響動讓萊格拉斯擡起頭，剛好讓他看見房梁上有個黑色的影子。他只有片刻的反應時間，可那根本不夠——有個巨大的東西重重打到他胸膛上，把他撞倒在地。他掙紮了一會兒，認出那東西是一袋飼料；他本想把它從自己身上弄下去，但一直忍不住想打噴嚏，幸好他最後還是忍住了。折騰了半晌，他終于擺脫禁锢，把沉甸甸的袋子甩到一邊，同時朝相反的方向一個翻滾，彎腿蹲伏在地面上。他能看到走廊那頭的門是開着的，光線給馬廄內部投下陰影，灰塵在空氣中彌漫。

萊格拉斯瞬間意識到兩件事；其一——光線被移向門邊的什麽東西遮住了，其二——他身後一片寂靜，但利西恩本來應該站在那裏。他無需多想便知道自己應該更操心哪件事。他環顧周圍一圈，确保沒有任何黑影會朝他投擲麻袋，接着将注意力轉到背後那毫無聲息的身影上。利西恩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萊格拉斯匍匐爬到他身邊，絕望地想在守衛的脖頸處找到脈搏。當他感受到那強勁的脈搏後，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慶幸的嘆息。仿佛有感應似的，他的朋友倏地睜開了眼睛。

“你還好嗎？”萊格拉斯靠近問道，他想搞明白究竟是什麽把精靈弄暈的。

“很好，”利西恩喃喃道，他顫抖着抹了一把臉，“你倒下的時候撞到了我，然後我撞到了頭。唔！”他飛快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他打量着陰暗的馬廄，眼前還有點暈。突然，他清醒過來，一只手堅實地按在萊格拉斯腰背處，讓他俯身趴在自己的腿上。與此同時，利西恩将他的腰背作為跳板，敏捷地從他身下滑出，站起身來，同時還能讓他繼續保持伏地的姿勢。“別動，殿下。別跟我争。”

萊格拉斯沒想跟他争——争也沒用。他直接付諸行動。等利西恩的手不再按着他，他就立刻起身站到他的身邊。“他從門那跑掉的，就是那兒，”他假裝沒看見利西恩朝他投來的陰暗眼神，“不過也有可能還有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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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什麽了？”利西恩環顧四周，小聲問到，他已經放棄勸說萊格拉斯躲在後面，而且他也知道，他要守護對象有他需要知道的線索。他使勁兒推了萊格拉斯的屁股一下，強令年輕的精靈跟在自己身後。

“馬廄的門是開的，馬都被放了出來，我估計他們是賊，”萊格拉斯推測道，他乖乖地任由自己被推向前方，“我想他們已經跑了。除了你跟我，還有馬匹，我感覺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是啊，”利西恩同意他的觀點。他們沿着走廊，在到處散步的馬兒之間穿行，來到馬廄的另一頭。利西恩小心翼翼地往門外看。外頭還有幾匹馬，萊格拉斯從利西恩背後能看到更多馬匹在馬廄後面的草場奔跑。他看不到有其他人，或者精靈。

利西恩再次揉了揉頭上的大包，然後轉身回到馬廄。“我們得把馬圈起來。來吧，我們去找人幫忙。而且也得有人去把外面的馬趕回馬廄，光我們兩個是不夠的。而且這件事還得跟埃爾隆德大人說……”

“這發生了什麽事？”一道聲音響起，幾個精靈從他們身後跑過來。“你們幹嘛把馬都放出來？”一個高個兒精靈譴責地看着利西恩和萊格拉斯，萊格拉斯認得他，他是養馬人之一。

“我們沒有，你這個傻瓜！”利西恩咆哮道，“有其他人在這兒。我們不知道是誰。我們得把馬裏裏外外都圈起來。”

“我幫你把逃到外面的那些趕回來，”萊格拉斯說，“你腦袋的包好大，不能騎馬。”萊格拉斯向後退進馬廄，想去把哈瑪拉出來，可利西恩的手如鐵鈎一般抓住他的手腕。

“不，我的朋友。你要在這和我待在一起。找馬是這些精靈的活兒。讓他們去做。”

養馬人的眼神由譴責轉為嫌惡，他朝其他站着旁觀的精靈們揮了揮手。“各自找一匹坐騎，我們走吧。我看到我們領主有幾匹好馬都在外頭，而且明天參賽選手的坐騎肯定也跑掉幾匹。你們兩個最好祈禱這事兒沒有什麽惡劣後果，”養馬人看着利西恩說。“如果有人懷疑到你們頭上，你們就沒機會贏得比賽了。”

“你說什麽？”利西恩朝生氣的精靈踏近一步，他的兩只手緊緊攥着拳頭。

“你聽得很清楚，”養馬人哼了一聲。

萊格拉斯擡手安撫地搭在利西恩的肩膀上，然而他自己也很憤怒，竟然會有人認為他們做出這樣的壞事。接着，他同樣震驚地意識到，人們可以順理成章得出這一結論。另一個養馬人出現在他們身後，他是從萊格拉斯和利西恩走過的那道門來的。他雙眼圓睜，看上去幾乎驚恐萬狀。

“泰普拉不見了！”他喊道，然後指向萊格拉斯和利西恩身後的那群馬。馬兒們已經走過圍場，朝遠處低矮的山丘進發。

“好了，別光站在這兒啊，”領頭的那個大叫道，“去追他！唉！假如把他弄丢了的話，我接下來100年都要清洗馬廄了！去追！”萊格拉斯看着所有人往外面跑，心中頓時一沉，埃爾隆德會不會因為痛失愛馬而斷定密林精們才是犯人？這一事件可能會影響伊姆拉崔和密林的外交關系。假如當真如此，那他的戰士夢根本不值一提了，等他adar發現他是始作俑者，他這輩子都別想擺脫這個罪孽，哪怕事情不是他幹的，他也要對此負責。

到了晚間，馬兒才全部被找了回來，在确認沒有受傷後，它們被關回到馬廄中。第二天吃早飯時，萊格拉斯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當他和他的夥伴們走進大廳的時候，四周嘈雜的說話聲低了下來，大家開始小聲議論，盯着他們走向自己的餐桌。但是，艾斯特爾和雙胞胎立馬和他們坐到一張桌子上，向他們保證，埃爾隆德大人不僅沒有輕信流言，而且還明令禁止散播謠言，他斷定肇事者是沖着他的愛馬和小馬駒來的，密林精靈們根本不會有這個意圖。

“事實上，”艾萊丹說話的聲音可以讓整個飯廳都聽得清清楚楚，“那些覺得你會去吓跑、傷害其他參賽選手的坐騎的人再荒唐不過，”他靠在椅背上，抱起雙臂，“如果塔沙分數落後，這一理論還算說得過去，但他是唯一無可争議的領先者。甚至那些沒有晉級的也都有嫌疑，因為很可能某些人接受不了自己的失敗，想要借此懲罰那些比他優秀的人。”

桌子上的人漸漸露出微笑，他們每個都開始認真吃飯，除了萊格拉斯。當大廳內又漸漸嘈雜起來的時候，當他的朋友們開開心心吃東西，互相打招呼的時候，萊格拉斯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假如他今天表現不好怎麽辦？一旦他們發現他并不精于騎射，輿論可能會對他不利。他整頓飯都在戳自己的食物，刻意避開艾斯特爾關切的眼神，還一面想象着他們的雙眼充滿懷疑的樣子。

第一天的分數出來後，參賽者的人數銳減到二十個，他們是全中土最優秀的二十個弓箭手。顯然他們的能力會受到極限考驗，因為今天的項目只有最厲害的才有資格去挑戰。他們須騎馬繞着競技場跑圈，同時朝中間靜止的靶子射擊。精準度和完成時間都是評分依據，因此騎術與箭術一樣至關重要。等精靈們騎在馬上排成隊列後，萊格拉斯再次感到自己騎術太過差勁。在等待過程中，他的坐騎根本靜不下來。他掙紮着想要控制馬匹，可哈瑪老是往線外沖，這次是這個方向，下次又是另一個方向。

其他精靈戒備地看着他，有幾個都直接發火了，“你應該學會控制自己的馬，塔沙，”其中一個斥道，“他把我們的坐騎弄得很緊張。”萊格拉斯只能道歉。哈瑪甚至比平時更焦躁不安，他開始嚴重擔心自己會落敗。由于前一天他是最高分，所以今天他排在最後一個，等輪到他的時候，他的神經已經和他的馬兒一樣緊張了。

他進入賽場的入口。一個坐在護欄上的精靈擡起手，看着場地中央被重新放上一個稻草人。萊格拉斯耐心等待，喚醒自己內心那股可以平息焦慮的力量。但他的馬跟冷靜差了十萬八千裏，萊格拉斯每次用腿夾一下，他就忽左忽右地亂闖。還沒等他成功安撫好坐騎，那個精靈就放下了手。

萊格拉斯輕踢一下哈瑪，哈瑪立刻沖進競技場，好像一直等不及要跑出來似的。他的速度确實很快，萊格拉斯不得不緊緊用腿夾着馬背，看着目标物進入視線。可等他再次壓腿時，哈瑪卻又跳又踢的，把萊格拉斯前後一通甩。但他還能保持平衡，他的箭也射中了稻草人的心髒位置。他俯下身去，抓住哈瑪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幾句安撫的話，然後催馬飛快圍繞目标物一圈，再次回到競技場的終點。

他還要再繞行九圈，射擊九次，可馬兒已經差不多快把他甩下去了。萊格拉斯謹記時長與精準度一樣重要，他又輕輕踢了哈瑪一下，然後死死抓着它保持平衡。哈瑪一直弓着背脊跳躍，要麽揚起前蹄站起，萊格拉斯每行一圈都被大大地耽擱了時間。他敢肯定自己會在時長上丢分不少，但他到現在為止每發必中。之前射出的箭都被他後來的箭的劈開，每一箭都完美命中稻草人的心髒位置。

最後一圈時，哈瑪似乎已經到了耐心的極限。當萊格拉斯正準備射出最後一箭時，馬兒借助後腿完全直立起來，逼得他射箭的時候只能靠夾緊雙腿才能不掉下去。緊接着哈瑪後腿一蹬，身體偏轉，于是萊格拉斯徹底失去平衡。他感到自己的身體朝前飛出，已經全然沒了倚靠——先是沒有倚靠，再然後就與競技場的堅硬土地撞了個結實。

“我沒有失去資格，對嗎？”他一邊咳嗽，一邊語無倫次地大喊道，他用右手撐住地面，想要站起來。手腕處鑽心的疼痛讓他又跌倒在地，臉直接砸進土裏，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可是比起疼痛，他更加感到着慌，這回他用左手撐起身子，想要再次站起。“請告訴我，我沒有失去資格！”他的聲音沾染了一絲絕望，雖然他不知道周圍有沒有人能聽到他說話。

格洛芬德爾出現在他身側，他用手按住他肩膀，強迫他躺回到地上。“不，年輕人，”金發的精靈安撫道，“別動，讓我們好好檢查一下，”此時萊格拉斯才注意到，周圍已經聚集起了一小波人，原本他還在害怕會輸掉比賽，現在他滿心都是羞愧和尴尬。格洛芬德爾跪在地上，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肩膀，好像害怕他想再次起身，“平靜些，年輕人。你沒有失去資格。你跑完最後一輪才掉下來的，不過我得說，你沒有馴好那匹座狼似的馬。你是哪根筋搭錯了才要把那樣一匹烈馬當成坐騎的？”

“他通常不那樣，大人。我發誓！我不知道他今天是怎麽了。”

萊格拉斯看到一只手搭在格洛芬德爾的肩膀上。金發戰士站了起來，為埃爾隆德大人讓出位置。“你受傷了嗎？”他問道，那雙充滿關切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萊格拉斯。

“他的手腕傷着了，大人，”格洛芬德爾說。

“讓我瞧瞧，年輕人，”伊姆拉崔的領主命令道。他令萊格拉斯想起密林那些絮絮叨叨的醫師們，這些人真的得向領主好好學學——不會有人拒絕他的要求。他吸了口氣，暫時讓自己別去擔心埃爾隆德是否會認出他的真實身份，他老老實實地擡起手腕。手腕上已經開始發紫。埃爾隆德小心地捏了捏他的骨頭，當萊格拉斯痛得吸氣的時候趕緊停了下來。

“我很抱歉，”他輕聲道，用和善的眼神與萊格拉斯四目相對。萊格拉斯發覺自己根本沒可能移開眼。這雙眼睛擁有令他平靜下來的力量，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漸漸平複下來，呼吸也變得平緩。“我覺得骨頭沒斷，但有可能扭傷了，”埃爾隆德輕輕轉了轉萊格拉斯的手掌。萊格拉斯又沒忍住發出一聲痛呼，而埃爾隆德也再次停下動作。“萬幸明天是休息日。等比賽再次開始的時候，你有可能完全恢複。不過我不會強求，”和善的眼神變得嚴肅起來。

“我——我可以用左手射箭，”萊格拉斯結結巴巴地說。

“可你仍舊需要右手穩住弓弦。你受傷的手腕沒法承受這樣的壓力。明天我會再做一次檢查，到時候我們再看。”

“我必須參加比賽，大人。不管手腕好不好都得參加，”埃爾隆德那雙具有穿透力的眼睛更加密切地注視着他，萊格拉斯得竭盡全力才能不讓自己避開目光。

“我們明天再看，”他下了決斷，不容任何人質疑，“你其他地方有沒有受傷？能站起來嗎？”

“我——我很好。沒有其他地方痛了。”

“大人？”格洛芬德爾出現在埃爾隆德身後。

“怎麽？”埃爾隆德回答道，但他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萊格拉斯的臉龐。

“有些東西你得來看看。”

埃爾隆德頓了頓，然後把仍舊抓着的手腕輕輕搭在萊格拉斯的腿上。“艾萊丹會為你在手腕上包個防護的東西，讓它不要産生不必要的彎折，給它時間休養，”他拍了拍萊格拉斯的肩膀，眼神再次變得和藹起來，“如果你要止疼藥，随時跟我說，如果你願意，跟艾萊丹說也可以。我知道你們已經是朋友啦。”

“謝謝你，大人。我會好的，我很肯定。”

埃爾隆德再次露出笑容，轉身往格洛芬德爾那邊去了。他們大步穿過競技場，一邊走路，一邊說話，黑發和金發的腦袋挨在一起。萊格拉斯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們的背影，但艾萊丹和艾羅赫一左一右地跪在他身邊。圖林、利西恩和艾斯特爾也擠了過來，一齊把他的視線擋住。

“他們在幹嘛呢？”萊格拉斯問，他掙紮着想從一堆湊過來的腿中間看到那邊的情況。

利西恩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答道，“他們在檢查哈瑪，也許正在讨論到底是現在把他一箭了結，還是等我去了結他。”

“這不好笑，”萊格拉斯說。

“我沒打算逗你笑，”利西恩回道，“你有可能會被摔死。”

“我去看看他們在說什麽，”艾斯特爾說。萊格拉斯朝他投去感激的眼神，人類也回給他一個微笑，“等我從他們當中的一個，或者兩個人嘴裏套出話來，我立刻就回。”

艾萊丹把一個特別長的防護帶纏在萊格拉斯手腕上，打了個松散的結。這條帶子倒不是很硬，可它不但蓋住了萊格拉斯的手腕，還把他大半個手都包了進去，只有手指頭露在外面。他發現自己根本彎不下手腕。他皺起眉頭，但艾萊丹眯起了眼睛，把嘴巴抿成一條線，很明顯，只要他在近旁，他就別想把防護帶摘下來。萊格拉斯大聲嘆了口氣，認命地點了點頭，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來吧，朋友，”艾羅赫流暢地站起身，朝萊格拉斯伸出手。萊格拉斯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抓緊他，艾萊丹架着他受傷的那邊手肘，在他起身的時候撐住他。

“沒有其他地方受傷了吧？”艾萊丹退後幾步，評估了一下萊格拉斯的站姿。

“沒了，沒了，唯一受傷的只有我的自尊。我還從來沒從馬上掉下來過。”

“而我知道你這次為何掉了下來，”艾斯特爾喊道，他急切地大步朝他們走來。

“你發現了什麽？”艾萊丹問，他仍舊牢牢撐着萊格拉斯的手肘，年輕的精靈十分感激他的舉動，因為他起身後就因為腦袋供血不足而眼前一陣發黑。

“塔沙先前提到馬哈因為昨天馬廄的事故而格外焦慮時，格洛芬德爾就留心了，所以他才去檢查了塔沙的馬。他發現在塔沙需要用膝蓋指揮方向的地方有個毛刺，他只要騎在馬上，又或者需要哈瑪轉向的時候，就會碰到那裏，”他轉身面向萊格拉斯，“它的一邊被弄平了，所以你感覺不到，而且它的顏色和坐騎的披挂相似，很難被分辨出來。哪怕你看到了它，我估計你也不會懷疑這是有人故意為之。”

“所以你為什麽懷疑這是有人故意為之？”利西恩問，“它也可能只是個毛刺罷了，如果塔沙昨晚像他往常那樣為馬刷毛，他有可能會把毛刺弄掉。”

“塔沙昨晚沒有給馬刷毛，是因為馬兒跑得到處都是，現場亂哄哄的，而且因為別人懷疑他是肇事者，所以他覺得很不舒服，不想在馬廄附近待着，”圖林替他辯護道。

“我不是要擡杠，朋友。我只是指出事實，”利西恩答道。

“但有可能那就是計劃的一環啊，”艾斯特爾插嘴道，“馬兒被放跑的目的不是偷泰普拉，而是為犯人逃跑打掩護，而且想讓我們忙得沒法清理馬匹。讓大家懷疑塔沙只是個意外的收獲。”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利西恩打斷他，“你為什麽懷疑有人故意為之？它有可能只是個毛刺，你有些小題大做了。”

“也許我們确實小題大做了，”艾斯特爾點點頭，他看到萊格拉斯因利西恩赤裸的懷疑論而皺起眉頭，于是朝他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一個普普通通的毛刺剛好就在控制馬的地方，好像有點太過湊巧，”萊格拉斯注意到人類眼神微微一暗，他不禁想，難道這裏頭還有什麽故事。艾斯特爾再次露出笑容，朝他的兩位哥哥分別瞥了一眼。這一眼貌似不經意，但足以令萊格拉斯心生疑慮。艾斯特爾絕對還知道些什麽，他不想在密林精靈面前說出口。

“好吧，他們的陰謀，如果這真是個陰謀，讓塔沙一天之內不能參賽，那它也不算成功吧，”圖林指出。

“我會比的，別擔心，”萊格拉斯堅持道。

“我們明天再看，”艾萊丹把他父親的話重複了一遍，“在那之前，我們不要再提起這個毛刺了。最好讓犯人們以為他們可以瞞天過海，”小圈子裏的所有人都贊同地點了點頭。

“來吧，塔沙。我覺得你今晚過得夠刺激了，”圖林走上前，打算接替艾萊丹的位置，雙胞胎哥哥松開萊格萊斯的手，往後退去，圖林上前穩穩地把他扶住。有那麽一會兒，萊格拉斯想甩掉他的手，昂首挺胸地往前邁步，然後他發現自己做不到——極度的疲憊感突然襲來，受傷的手腕時不時的疼痛讓他更覺虛弱。他發現自己很感激那只堅實的手，因為他覺得自己可能根本沒法昂首挺胸邁步，更有可能絆個跟頭，以臉搶地。

利西恩向來不如圖林或艾萊裏安那麽過分關懷萊格拉斯，但他接替了艾羅赫的位置，站到萊格拉斯的另一側，然後，仿佛感覺到他的疲憊一般，他用強壯的胳膊攬過他的腰，半扶半抱地把年輕的精靈領向棚屋。“來吧，塔沙，”利西恩的聲音非常平穩，沒有表露任何情緒，“我們走，去洗一個你最喜歡的熱水澡。”可接下來，萊格拉斯感覺到有呼吸噴在自己的臉上，一道洩露了些許情緒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語，“如果你再那樣吓我，年輕人，你就給我在床上待一個禮拜。我沒法想象沒有你在的世界。”

萊格拉斯張開嘴，本來想抖個機靈，取笑他的守護人極少展露出的關切，但他最後一句話沉沉地落入他的心裏，他發現，自己事實上什麽都說不出口，這樣一個很少表達感受的人會說出這樣由衷的話語，他感動到什麽都說不出來。于是，萊格拉斯只是點了點頭，回答道，“我會盡我所能，朋友。”

什麽都不用再講，沒過多久，萊格拉斯就跟個孩子似的被洗完澡，喂了飯，塞到床上去睡覺，這回，他一點兒也不介意被這麽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