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短節目

“補償？那行，看你日後的表現了。”

意味深長的日字尾音拉的老長，視線糾纏間，觀衆席上一場戰争還沒開始便已結束，觀衆席下，三十米寬六十米長的标準冰面上，王熠跟李勤最後交流了一番，開始繞着冰場外沿滑行。

原地跳了跳，王熠跺跺腳，心裏剛想對今天的冰面硬度做出一番評價。

沒想到一道驚得他心跳失速的加油助威聲突然傳來，搞得他不由自主站在原地，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然後……

好嘛！搞什麽搞啊，王建設同志。今年你都四十歲出頭了，有點正形行不行。

還有你。

林健虎！

啥時候你在面對王建設的時候才能硬氣起來？

你體型跟性格的反差，雖然是你整個人最大的萌點，但起碼你不能忘了身為一個男人的堅持跟底線吧？

他王建設讓你幹嘛你就幹嘛羞不羞恥。弱攻強受這個标簽，就差明晃晃刻在你的臉上了。

“兒砸，兒砸，快加油！”

“兒子，兒子，你最棒！”

“只要能拿下這場比賽，無論你想買什麽東西，老爸都會給你買買買，買買買！！”

ヾ(≧▽≦*)o

“……”

我真是謝謝您了！

幸虧今天現場觀衆人不多，能聽懂你許諾的人更少。

要是擱在國內，您兒子我就差找條地縫鑽進去了！

“先生們，六分鐘熱身時間結束，請按順序退出冰場。”

“請第二組第一位上場比賽的選手做好準備。”

伴随着現場宣告員的聲音，王熠逃也似地離開冰場，躲了進運動員通道。

差不多一分鐘過去，潔白光滑的冰面上音樂奏響，花樣滑冰男子單人滑第二組比賽拉開帷幕。

按照抽簽結果，王熠将在本組第三位出場。

壓力嘛，依舊沒有，他早就已經習慣。

唯一可能影響他競技狀态的因素只有一個，南側觀衆席上愛兒成狂的兩位爸爸。

“哈哈哈，王熠，你爸這人還是這麽有趣，連給你加個油都能這麽喜感。”

盯。

“瞪我幹什麽，難不成我說錯了？只不過啊，你爸也只會在面對你的時候出現這種反應。我永遠忘不了，你剛開始練跳躍屁股跌青那會兒，你爸帶着林健虎把我堵在廁所的場面。”

“美國選手，克裏斯·奧弗裏，短節目的得分是。技術分：35.73，節目內容分：33.17，短節目總分：68.90，Rank：1。”

嘩嘩嘩嘩嘩。

掌聲響起落下，四分鐘悄然過去。第二組第一位選手上場比賽退場等分，第二位來自韓國的男孩開始滑行，王熠對着身旁臉上寫滿逗趣，裝後怕都裝不像的男人哼了一聲，領先踏出運動員通道走到賽場入口停下，目光落在對手身上觀察了一分多鐘，最後還是不由自主地轉到了南側看臺上的兩個男人身上。

幾乎就在他看過去的一剎那。

一直在等待他出場的王建設，立刻從座位上站起揮舞起手臂。他身邊拿着手機正說着什麽的林健虎也同一時間看過來，過程中還不忘擡起左手給他比出一個大拇指為他加油。

面對這一幕。

王熠就算嘴上再怎麽嫌棄，臉上的笑容還是止不住的。他們愛他，他也愛他們，十多年時間相伴渡過。父子，家人，不管今後外人怎麽評價他們一家，他都不會在意。他啊，只會努力做到最好，讓自己成為他們的驕傲！

“The?next?skater，Yi?WANG。”

“Represented?China。”

嘩嘩嘩。

韓國選手比賽結束退出冰場，王熠在場邊工作人員打開賽場入口後踏上冰面，抓緊對方等待得分的空擋繞場滑行，活動了一下四肢關節。

四十三秒後，在現場宣告員報出他的姓名和國籍後，他擡起雙手向賽場兩邊的觀衆致意。視線來到南側看臺上的王建設和林健虎身上停下，腳下冰刀一轉，直面北側看臺最下方十三位打分裁判員審視的目光點頭微笑挺胸收腹，靜待滑行音樂奏響。

第一個音符響起，時間來到赫爾辛基當地時間，9月9號下午17點45分。

上身穿一件白色立領襯衫，下_身配一條黑色褲裝的王熠，雙腳踩着黑色的冰鞋微微欠身發出邀請，清澈有神的雙眼在裁判席上停留片刻，直起身體伸出右手牽住回應邀約的舞伴，兩腿發力控制着冰刀在冰面上留下一個葫蘆形的軌跡，乘着巴赫小提琴組曲第三號加沃特舞曲，開始了自己的短節目滑行。

輕快的小提琴聲起伏，樂曲主旋律一小節一小節呈現，他或舞動或驟停，臉上表情鄭重中帶着一絲克制，手臂舞蹈結合腳下步法，準準抓住了舞曲的每一個節拍。

節目推進。

第一個技術動作，跳接燕式轉。

第二個技術動作，換足不換姿勢的蹲踞式旋轉。

第三個技術動作，由各種步法組合而成的接續步與簡單優雅的舞曲相合，每一處環節都嚴絲合縫流暢自然，一副青蔥少年徜徉在音樂海洋中，與舞伴在宮廷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畫卷緩緩展開。

每分鐘108拍的小快板，由短促的小提琴頓音與肢體動作編織成一曲跳蕩的舞蹈。耳朵去聽時是生動活潑，眼睛去看時是一絲不茍彬彬有禮，音符起落與滑行表演逐漸合一，落進所有人眼裏心中只剩一個感覺——

統一和諧。

嚓！

第一分二十五秒，小提琴聲暫時消失的一個空擋。

短節目進入後半段，王熠開始執行第一個跳躍。

賽場內，他右腳後外刃滑行，連續在冰面上撚出一個個規則的圓，忽然轉體換足用左腳前外刃支撐身體，下一刻，從後向前掄動右腿幫助彎曲的左腿發力起跳，在不足一秒鐘的時間內将身體旋轉了足足三周半，在高度降下時用右腳後外刃落冰左腿向後一蕩，異常漂亮的完成了短節目第四個技術動作，阿克塞爾三周跳。

歡呼聲炸響。

以王建設、林健虎為代表的現場觀衆眼前一亮，北側看臺裁判席上的打分裁判員，冰場東北角擋板牆外的李勤卻耐心等待。

因為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剩下的兩個跳躍動作對這場比賽有多重要。

毫不誇張的說，這兩個動作無論哪個出現了失誤，之前阿克塞爾三周跳完成的再漂亮也沒用。

三周半跳雖然難度大分值高，但在青年組來說，地位确實有些尴尬。

比賽順利時是錦上添花，聯跳、規定三周跳出現失誤時，其價值甚至還不如打安全牌更省力的兩周半跳。

“後內點冰三周，接後外點冰……好！成了！就剩下一個勾手三周跟一個聯合旋轉！”

李勤視線裏，王熠第二次跳起第二次落下。

沒有出現任何意外，至關重要，一組由三周接三周組合而成，基礎分值将近十一分的聯合跳躍順利完成。

短節目繼續推進，第兩分二十五秒，從不讓李勤失望的王熠再接再厲。

背身滑行的他，左腳冰刀牢牢壓住外刃，與點擊冰面的右腳刀齒完美配合騰空而起，身體軀幹逆着起跳前的重心方向迅速旋轉整整三周後落下打開，左腿從容舒展滑出過程輕松惬意。

比賽進入倒計時。

冰面上王熠繼續滑行，準備執行最後一個技術動作聯合旋轉。暫時松了一口氣的李勤，甚至沒工夫與身邊興奮跳起的助理教練擊掌慶祝，心思已經不受控制的跑到了：‘自家孩子滑的這麽好，技術分很高沒跑了，節目內容分呢？會不會被打分裁判員克扣’，這一歷史難題上面。

這可不是他有被害妄想症。

實實在在是多年以來，中國花樣滑冰從業者們，永遠都別想輕松跨過這道坎兒。

“Yi?WANG。”

“From?China——”

嘩嘩嘩。

“兒砸！滑的太棒啦！”

“看這裏，看這裏！爸爸愛你！爸爸愛你！你虎叔也一樣，他心裏比誰都要高興！”(?*￣▽￣)((≧︶≦*)

蹭。

“……”

真的夠了王建設。

你高興歸高興，不停在虎叔身上蹭什麽。

算我求你了，趕快停下好不好。沒注意到虎叔整個人都繃得快跟石頭一樣硬了麽。

兩分五十秒，七個技術動作全部完成，短節目結束。

王熠保持着探手虛握面帶微笑直視裁判席的動作三秒鐘，在場邊宣告員再次報出他的姓名跟國籍後放下手，依次向四面看臺上的觀衆鞠躬揮手，感謝他們送給自己的掌聲。

就是，南側看臺上，某位不停在自家男伴兒身上作威作福的家長，收斂一點兒行不行？

你是不是忘了，你一直對自家兒子說的，你跟林健虎只是結拜兄弟，你倆之間沒有任何貓膩的話？還是說，現在你覺得自家孩子長大了，已經可以理解并且接受你跟另外一半的愛情了？

“……心好累。”

“你們倆不想裝了，我這邊還得緩一緩呢。”

最後對看臺上的百十位觀衆揮了揮手，王熠平穩了一下呼吸退出冰場，從李勤手裏接過冰刀保護套帶好。

師徒倆一前一後走到冰場東南角等分區坐下，心思明明不在一個頻道上，依舊你一句我一句總結着剛才的比賽過程。

經過一分多鐘的等待，兩人不約而同做好接受現實的準備時，拿到王熠短節目分數的宣告員出聲通報得分。

明明只有短短三句話，卻觸碰到了許多人的神經。首當其沖的就要數王熠身邊，一直在心裏暗自糾結的李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