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刀子嘴

“中國選手，Yi?WANG，短節目的得分是。”

“技術分：48.53，節目內容分：36.67，短節目總分：85.20，Rank：1。”

嘩嘩嘩。

“The?next?skater。”

“36.67……節目內容分竟然有36.67！？”

“除以五，豈不是五大項每一項都在7.0分以上了？難以置信！難以置信！”

宣告員聲音落下，短節目分數确定。

等分區內，王熠還沒太大反應，坐在他身邊的李勤，在聽到分數的瞬間，卻再也無法維持表面上的淡定。

這不能怪他，誰讓在今天之前，國家隊的單人滑運動員，總是在節目內容分上，受到打分裁判員的苛待。

參加國際大賽滑上好幾年沒失誤七分起，有失誤跌到底的表演分五大項，不光沾滿了汗水，還被血水和淚水浸泡過。

反觀現在。

誰能想到他身邊這個臭小子首次參加ISU國際滑聯A類賽事，表演分就能跟成年組的老一輩平起平坐。

憑什麽啊？

難不成就憑他盤正條順長得非常讨喜，一眼看上去就讓人心生好感嗎？

“快走快走，回後場看看你的小分表。頭一回參加大獎賽分站賽就能拿到七點幾分的五大項平均分，傳回去簡直能羨慕死成年組那幫人。”

潔白的冰面上短節目比賽繼續進行，等分區內，李勤已經迫不及待站起。

跟在他身後，師徒倆趕回後場準備區，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取得了剛才短節目的詳細小分表。

薄薄紙面上的一組組數字落進王熠眼裏，得出了節目完成度不夠，自己還需要繼續努力的結論。

落進李勤眼裏卻得出，打分裁判員竟然意外喜歡自家小鬼這一驚人的事實。

國籍：CHN，姓名：Yi?WANG

1：跳接燕式轉FCSp4，（3.2+1.0=4.2）

2：換足不換姿勢的蹲踞式旋轉CSSp4，（3.0+1.07=4.07）

3：接續步StSq4，（3.9+0.7=4.6）

4：3A，（8.5*1.1）9.35+1.5=10.85

5：3F+3T，（5.3+4.3）*1.1，10.56+1.4=11.96

6：3Lz，（6.0*1.1）6.6+1.4=8.0

7：換足的聯合旋轉CCoSp4，（3.5+1.35=4.85）

技術分：48.53。

節目內容分五大項：滑行技術（7.21），步法連接（7.39），完成表現（7.36），編排構成（7.14），音樂表達（7.57）。

短節目總分：48.53+36.67=85.20。

“……”

“滑行技術7.21，步法連接7.39，完成表現7.36，編排構成7.14，音樂表達7.57，節目內容分36.67，我還是有些不敢信。”

看着手裏那份成績單，李勤臉上的表情雖然在笑，可笑容裏多多少少藏着一些別樣的味道。

“這才青年組，五大項平均分就快七點五了。保住技術難度，堅持上兩年升到成年組，表演分還不得四十起？”

“是啊是啊，今天之前咱們誰能想到王熠竟然這麽有裁判緣。可能還是打分裁判，欣賞性格外向運動員的關系。單單開場他直視裁判席十三位打分裁判的做法，不管平時咱們再強調，隊裏絕大多數人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你一言我一語，短節目小分表在李勤跟助理教練手中來回輪轉，多多少少能體會到一些他們心情的王熠沒有打擾大人們的感慨，跟後場工作人員要來一瓶礦泉水灌下肚，脫掉冰鞋活動了一下腳腕放松着腿部肌肉，預備着參加興奮劑檢查。

與此同時。

前場冰面上，最後一位參加短節目比賽的加拿大選手滑完比賽分數出爐。

沒有出現任何意外，王熠以短節目第一的成績，确定被分進了明天自由滑最後一組。

到了這一步，對他而言，今天的賽程已經全部結束，此次分站賽就剩下兩個懸念：一，長達四分鐘的自由滑發揮的怎麽樣。二，本次大獎賽分站賽他能取得什麽樣的最終名次。

或許應該這麽說。

他這次短節目第一，代表的不光是短節目第一，還代表着中國花樣滑冰國家隊男單項目，有史以來最好的分站賽成績。

如果明天自由滑發揮的依舊很出色，取得了分站賽第一的名次……毫無疑問！國家隊隊內的資源分配以及許許多多事情，都會因此發生改變。

比賽結束，興奮劑檢測環節完成。将近晚上七點半，王熠帶着明天自由滑第二組第二位出場的簽運，搭乘賽會組織方安排的通勤車返回酒店洗漱休息。

房間內，他趴在床鋪上，擡手理了理半幹的頭發。

雙眼視線鎖定在筆記本電腦屏幕上，觀看着自己的自由滑訓練錄像，手指跟随着音樂在空中起伏，嘴裏念念有詞。

按照個人習慣與對花樣滑冰這個項目的理解，他短節目滑了首歡快的曲子，自由滑必然會滑細膩深沉的主題。

作為參賽運動員，他當然得讓打分裁判看到他身上蘊含的潛力以及全面性。

所以啊，沒有什麽比差異化的節目風格更合适。也沒有什麽比借路經典，更加适合現階段的他。

“德彪西E大調阿拉伯風格華麗曲第1號。希望能在這首曲子的幫助下，繼續在裁判員面前刷一波印象分。”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要不要在明天的正式比賽中加上後內結環四周跳。嗯……還是算了，這個跳躍還是留到總決賽或世青賽上用。以目前分站賽其他運動員的技術水平，壓根沒到用上這個四周跳的時候。”

邊聽音樂邊琢磨，王熠在電腦桌面上新建了一個TXT文檔，将明天的自由滑動作配置寫了删删了寫，将近晚上十點時才最終确定，自由滑就上兩個後外點冰四周跳，手裏握着現階段第二穩的後內結環四周以防萬一。

這不是他輕敵。

誰讓今天短節目比完後，他的分數比排在第二名的加拿大選手高了将近十分。

如果沒有意外……不，絕對不會有意外！

明天他一定會為自己、為李勤、為一直支持他的家人，摘下青年組首個A類賽事冠軍！

心中充滿鬥志，給自己鼓了鼓勁兒，王熠繼續細摳每一處音樂細節打磨着節目編排，力求在明天的自由滑比賽中做到最好。

十點半，他跟前來查房的李勤聊了半個多小時，平複了稍顯亢奮的情緒上床睡覺。

閉眼睜眼一夜無夢到天明，他的身體機能再一次元氣滿滿。

之後的行程，跟在國家隊時大同小異。起床、洗漱、吃早飯、進行地面綜合訓練，不同的地方是，換了一處地點。

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放在其他同齡人身上，估計早就已經牢騷不斷。也就是從小把他帶大的李勤才确定，他受得了這份寂寞受得了這份苦。

“王熠，你猜——停停停停停！我一不注意你又胡搞是吧？說了多少次，做貝爾曼可以，但不要把浮腿拉那麽高。”

“你是男的，身體結構跟女運動員不一樣。執行這個技術動作時稍微一不注意，就有可能傷到你的腹股溝跟腰。”

酒店健身房內，李勤接了通電話返回。

預備說的話剛出口，立刻看見不讓他省心的破小孩兒又在胡鬧，不由分說拉下臉提高音量，強令他把舉在腦袋後面繃直的浮腿放下。

“還想着燭臺轉呢是吧？算我拜托你，給你自個身體留點餘地行不行？浮腿從身後拉過頭頂繃直旋轉視覺效果确實好，但難道你真準備把裁判員的眼睛養刁？”

“給我牢牢記住！如果你想在職業運動員這條路上走到最後，某些技術動作就算能做到極致，大部分時刻也不要強迫身體做到極致。一次兩次還能讓人收獲感動覺得驚豔，次數多了，等你年紀大了身體柔韌受到傷病拖累，執行技術動作質量有所下降時，你再看打分裁判員跟平常把你捧在手心上那幫人的嘴臉！”

啧。

你這麽說就沒意思了啊老勤，人活到你這份上會不會太明白了點兒？

雖然現實确實如你所說，夢想跟堅持在傷病以及年齡面前什麽都不是。但我這邊兒，情況不是特殊麽。

大的說小的聽，師徒倆考慮問題的角度完全不一樣。王熠單純的想要做到最好，李勤除了成績之外還想自己弟子最大限度的保持身體健康。

剛才他說的那番話，放眼花樣滑冰界，或許再也找不到哪家教練會對自家學員說。

但無奈，話不好聽卻是好意，李勤可不想自己從小護着長大的孩子，在未來某天傾盡一切後換來嗤笑。

類似往常你執行躬身轉，貝爾曼浮腿拉過頭頂，技術動作執行分幾乎加滿，後來你年齡漸長，躬身轉浮腿堪堪過肩，技術動作執行分直接見底的事情又不少見。

他也想活得純粹，也不想這麽功利，但有些時候做事情不得不考慮得更加全面。

次次逼迫自己做到極致，跟偶爾嘗試一次，感動裁判員感動觀衆收獲勝利，傻子都知道怎麽選。

思緒紛亂甚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說的更明白，向來刀子嘴豆腐心的李勤，見王熠臉上的表情雖然有異議卻依舊認真聽，嘆了口氣上前兩步攬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帶着他往健身房外面走時不太自然的轉移了話題。

“乖乖聽話，我是你的主教練，這方面的事情我比你更懂。你啊，只需要好好訓練，好好比賽，争取拿下盡可能多的冠軍就行。”

“那什麽，剛到赫爾辛基那兩天，你不是說想試試當地的特色菜麽？得，今天比完自由滑，明天沒事中午就帶你去吃。笑笑笑，笑屁笑，再笑明天中午飯沒了！米其林算什麽，哪有咱國內的蒼蠅館子好吃。都是你爸跟那個林健虎慣出來的破毛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