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為了什麽

“The?next?skater,?Yi?WANG。”

“Represented?China。”

China，China，China...

“我上了,?老勤。”

“上吧，相信自己。”

啪！

代表中國的單詞在耳邊回蕩，王熠擡起左手跟李勤擊了一次掌。對着擋板牆外，一直用眼神給他鼓勵的安娜·克裏莫娃和劉岩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過後,?他雙手在擋板牆內側一撐腳下冰刀一劃，手臂高擡對着現場觀衆致意。伴随着嘹亮的加油打氣聲來到冰場中央停下,?挺直腰身背對等分區站定，雙手抱胸脖頸左轉,?面無表情地用眼角餘光夾住斜後方的德裏克·安德森跟伊凡·貝利亞。

十秒，九秒,?八秒。三十秒倒計時即将歸零,?他眉心微皺将眼神定格在憤怒上。腦子裏面迅速閃過一句話：Tango是愛情的戰場，是情人之間的較量,?是極度情緒化的你争我奪。

對比現在的情況。

滑冰,?跳舞,?比賽，競争,?多麽像。最後的結局,?都是勝利者擁有一切。

奧運會……

他不想輸,?也不能輸。兩位對手已經交出了自己的答案，現在輪到他了。

看着吧。

他會用自己的實力,?征服這座賽場，站上領獎臺最高處。沒有人能阻止他！

嘎——

21：51分，突然竄起的小提琴聲刺入億萬觀衆耳膜。

王熠身穿标志性黑白兩色表演服,?面無表情劍眉一顫，腳下冰刀随着背景音樂噔噔噔三聲旋轉定點，分別瞪向了北側看臺下方的裁判席，賽場西北角運動員通道口的德裏克·安德森，等分席上的伊凡·貝利亞。

緊接着，他用左腳冰刀前外刃向左畫圓，踩着第二串三連音刷刷刷撚轉步旋轉三圈。

停下時，脖子略微擡起，臉上不見喜怒，雙眼微阖睨了一眼場外的對手。慢悠悠擡起右手撫過臉頰一路向上，右腳冰刀一壓帶着身體滑向冰場西南角，将高舉過頭的手掌猛然握緊。

音樂漸強，小提琴拉出情緒化的旋律。他用腳下冰刀合着音樂節拍，右腳後外刃向右畫弧，左腳來到右腳足跟處前外刃落冰，順着同樣的方向滑行。

下一秒右腳擡起，第二次落下，左腳收回交叉置于右腳足尖之前後外刃支撐身體，在執行了兩次莫霍克步之後，轉移身體重心交叉步換足，左腳單足滑行一秒将右腳刀齒點在冰上，配合着微蹲的身體在滑出一條流暢的反S弧線後，準準抓住自由滑旋律間隙處的情緒空白，飛上高空。

刷！

先是破冰聲，破風聲緊追在後。

他在空中旋轉，四圈過後将身體打開。

右腳後外刃落到冰上，斜後方擺蕩左腿流暢滑出，右腳冰刀第三次伴着噔噔噔三聲，撚轉步旋轉三圈猛然停下，将犀利攝人的目光投向擋板牆外的觀衆，投向攝像機後的成千萬上億人。

那個瞬間。

明明很突然，有幸與他保持視線接觸的觀衆，卻又覺的這一刻是那麽長那麽慢。

滴答，滴答，秒針跳動。他們看着視線裏的男人吸氣吐氣身體向左轉動，頭和目光留在原地将他們鎖定。

撲通，撲通，心髒跳動，血液奔騰。他們親眼目睹這個人明亮的雙眼帶上一絲疑惑，像是在對他們發問。

但是。

不等他們做出回答，這個人将手臂擡起猛然揮下，不屑爬上他的嘴角，高傲沖散所有疑問，那被情緒填滿的雙眼，帶着捉摸不透收回飄遠。

徒留觀者品味着那濃烈的情緒，目送他在冰場之上舞蹈，心中漸漸生出一絲明悟：驕傲優秀如他，傷痛過後永遠不會再為一個人或一件事停下。

看看吧。

自由滑開場時的憤怒已然褪去，宛若重生的男人正在向全世界展示什麽叫作挑逗，誘惑，欲進還退，欲拒還迎。

看看吧。

看看他的眼神，看看他微微勾起的嘴角，看看他扭動的腰胯，擦過唇瓣撫觸撩騷空氣的手指。眼前的一切，竟然是那樣的讓人臉紅心跳。

尤其是再配合上攀爬擰繞的小提琴聲。冰場上正在擴散躁動的男性荷爾蒙，簡直讓人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心跳和嗓門。

看的他們只想放開喉嚨，對着這個發光發亮既英俊又邪意的男人大聲叫喊——跟空氣玩耍算什麽本事，無論你想做什麽壞事盡管沖我來！

我我我！

我可以，就是我。

只要能夠得到你，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心甘情願。

“…e?on，Evan，保持住現在的狀态，接續步就要來了。”

自由滑第一分四十秒，王熠在執行完第二第三個單跳後開始執行旋轉。

賽場西南角，安娜·克裏莫娃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劉岩凝神關注，李勤則雙手按在擋板牆頂端，等待着自由滑上半場最後一個單跳。

他有一種預感，冰場上的臭小子絕對不會老老實實聽他的話。六秒過後，果不其然，橫空出世的勾手三周跳證實了他的猜想，讓李勤明白，自家弟子不僅要贏，而且還要贏得漂亮。

道理他懂，好處他也明白，可他還是很想問問那個越滑越放肆的臭小子，難道真對自己的體力那麽有信心？

短短兩分二十五秒，完成三組聯跳一個四周跳難度之大，體力消耗之劇烈，光是想一想就能吓退無數人。

也就是他初生牛犢不怕虎，仗着自己年輕底子好，才會把商量好的動作配置說改就改。

也許平時自己确實太寵他了，才會讓這小子養成了自作主張的壞習慣。

李勤思考批判之際，《妒忌探戈》來到一分五十五秒，承上啓下的定級接續步即将到來。

王熠一路滑行舞蹈，來到冰場左側中間停下，左腳刀齒點冰，身體圓規狀旋轉一圈，手臂跟上變慢放緩的音樂，表情上帶着明顯的傲然，下巴微微擡起，輕蔑的看向正前方。

《假面舞會圓舞曲》？

《辛德勒名單》？

兩位的表現固然出色，但與我相比還差得遠。

欣賞吧，贊頌吧，這遠比上半場更難的節目配置，必将讓你們妒忌到發狂。

自慚形穢？

哦～

還真是一個好詞彙呢。

嚓！

刀齒點冰，留頭轉身，甩給三位教練，兩位對手一個膜拜吧，羨慕吧，自嘆弗如，後悔吧的眼神和蔑笑。

王熠用高傲将自己武裝，腳下冰刀追着探戈舞曲滑行開跳。

看他腳下的步法，快慢錯落，動靜有致。

滑行時上身始終挺直，兩腳腳跟提起，兩膝微彎。

腳下每一次蹬冰，每一次旋轉，都帶着一種向冰面下方延伸的力量。

接續步執行過程中，明明不斷改變冰刀方向變化着刀刃朝向，各種令人眼花缭亂的細密步法，給人的感覺卻依舊流暢完整不帶半分割裂感。

是不是很妒忌～

看到這樣的他，作為對手又怎麽可能不妒忌。畢竟像他這樣出色耀眼揮灑自如，正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狀态。

哎呀。

或許有些得意忘形了？探戈的表演要點是什麽來着，他好像突然忘記了。

不過又有什麽關系。

他這麽完美，他相信自己只要在滑行過程中不斷變換身體重心，充分運用加速和驟停，表現出斬釘截鐵和棱角分明的态度，探戈這種舞的形和魂就跑不了！

兩分三十五秒，王熠自如滑行，盡情揮灑，接續步結束。他從冰場東側大字型展開雙腿，前內刃滑向中場右腳擡起，左腳前內刃轉後外刃畫三轉體，後外刃向右畫圓，左腳前半段冰刀擡起，順時針旋轉變向。

但這還沒完。

在保持動作半秒之後，他用左腳前外刃向右畫圓，腳掌微擡，逆時針轉體，左腳後外刃滑行。

右腳刀齒點擊冰面，嗖的一聲飛上高空旋轉四周落下滑出，左腳刀齒點冰第二次起跳，接上一個三周跳。

電光火石間，縱然本地觀衆心中再不情願，依舊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發出了一片驚呼。

理由是，這組勾手四周接後外點冰三周聯合跳躍真的太過漂亮。進入階段既嚣張又潇灑，百分之一百符合節目氛圍。

“Quad?Lutz！Triple?Toeloop！精彩絕倫！中國選手Yi?WANG，執行跳躍動作時一貫的精準高效！”

王熠跳起落下，轉播評論區來自加拿大CBC的男性解說員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果斷忘記了王熠跟德裏克·安德森的競争關系，為他高唱贊歌。

“但僅僅如此嗎？僅僅是一個勾手四周接後外點冰三周聯跳嗎？不！中國選手是在定級接續步後立刻完成了這組跳躍，而且在跳躍開始階段還連續使用了大一字、轉三、內勾步、外勾步四種難度銜接，進一步提高了這組聯合跳躍的質量。”

“他——Quad?Salchow！Triple?Toeloop！第二組聯跳漂亮的完成了。我必須承認，中國選手已經征服了我！哦吼吼，翠茜，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好嗎？我依然支持德裏克。但是但是，他已經丢掉了冠軍不是嗎？”

“wow！！”

點冰起跳冰粒飛濺，阿克塞爾三周跳接後外結環一周跳，接後內點冰三周跳将全部三組聯跳名額收尾，全長四分四十秒的自由滑節目還剩下三個技術動作，大約四十秒。

細看王熠的狀态。

臉色泛紅，胸膛起伏，額頭脖頸滿是汗水。可是為了盡可能勾到珍貴的奧運會金牌，他必須放手一搏。

還好有烘托節目氣氛的編排接續步，給他留了一段恢複體力調整準備的時間。要不然最後這一跳就算成功了，必定也會影響最後的旋轉質量。

今天這套自由滑，滑的他真的好累，甚至都沒機會代入進快樂的愛情買賣。

希望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吧。

刷~

感嘆之中，王熠壓步助滑，左腳前外刃支撐身體，上半身俯低，右腿浮空高舉，雙臂展開燕式步向前滑行。

冰場西南角，自從王熠進入下半場，臉上一直不見表情的李勤猛然攥緊了拳頭。

他看着賽場上的青年乘風翺翔，看着他将浮腿放下，左腳連續前外後內在冰面上畫出一連串的3，右腳落在冰上帶着無數人的驚呼聲最後一次跳起。

看着他旋轉四周，打開身體，落到冰上，右腳後外刃滑行了一小段距離，腳跟碾磨冰面撚轉步三圈，巧妙地追上節奏合上音樂，開始執行最後一個技術動作，跳接換足的聯合旋轉。

四分三十秒，三十一，三十二，他聽見身邊搭檔跳起落下開始歡呼，注意到賽場西北角的德裏克·安德森無奈的沖伊凡·貝利亞攤開手，捕捉到身後看臺上本地觀衆控制不住的議論聲。

看着那個孩子，明明已經氣喘籲籲，卻依舊咬牙堅持。看着他該死的力求完美，再一次不顧後果任性妄為，将浮腿從腦後拉直進入燭臺轉，當場情緒上湧鼻頭一酸眼淚模糊了視線。

朦胧中，冰場上高速旋轉的身形慢慢模糊，一點一點變小，回到了他們初見的那一天。

他蹲下身體，摸了摸他的腦袋問他叫什麽，問他為了什麽想學花樣滑冰。

他說他叫王熠。

“Yi?WANG！”

他說他想要成為奧運會冠軍。

他說這是他的夢想。

如果可以，他只想代表——

“China！”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熠王桑！！”

“王熠！王熠！！”

“兒砸！你是最棒的！最棒的！最棒的！！”

音樂停止，旋轉停下。

現場宣告員報出王熠的姓名國籍，他保持擺臂扭頭回眸的動作三秒。

他現在的狀态很奇怪。

暈眩，耳鳴，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滾滾而下。眼睛看着北看臺上為他喝彩歡呼的現場觀衆卻聽不到任何聲音，直到注意到東西兩側明明想為他鼓掌，偏偏必須要忍住的俄羅斯觀衆。

那個剎那，嗡的一聲，他打了個冷顫，所有聲音轟隆隆沖進他的耳內，讓他意識到他真的做到了自己想要做到的。

真好啊。

剩下的就交給國際滑聯的裁判員去判斷吧。

如果滑成這樣依舊輸了，他也沒有辦法不是嗎。

“兒砸！！嗚嗚嗚嗚！”

“熠王桑！！”

嘩嘩嘩嘩嘩。

不算響亮的掌聲與叫喊聲中，大量的花束和小禮物從北看臺降下。王熠剛想感謝熱情粉絲給于自己的支持，便發現自家幼稚的老爸在哭，穩重的老爸站得筆直對他鼓掌，同時與有榮焉的沖着他豎起兩根大拇指。

回過去一個笑臉，他連續做了幾次深呼吸，調整好呼吸節奏，感謝過不那麽熱情的剩餘觀衆後，腳下冰刀一蹬向着賽場西北角出口滑去。

臨近到達之際驚愕地發現鋼鐵直男李勤同志竟然淚流滿面，看的他恍惚了一瞬，差點以為自己還沒有睡醒。

什麽情況啊這是。這人總不會是被他感動到了吧，他竟然也會流淚？

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小時候這人有次為了保護他，摔斷了胳膊眉頭都沒皺一下。不知道今天這場比賽，究竟是哪一點刺激到了他的神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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