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五十七伏慮曾思
銮鈴叮當,郁姝心緒不寧,一會想起烏曜說的話,一會是子蘭的警告,夫人的笑臉,淺辛嬌怯的眼神也偶爾跳到眼前。這是多想什麽呢?子蘭說王宮深不可測,明争暗鬥,自己就把什麽也往壞處想麽?掀開簾子,道邊綠樹茂密,粉白的刺蘼花一簇簇盛開,郁姝深深吸一口馥郁的香味,吐出心中悒悒之氣。
前方來了一輛馬車,郁姝的車稍稍避讓而停下,郁姝偷眼一望,是右尹府內室的馬車,随行的還有一位女侍。那車子從旁駛過,她正欲放下簾子,一陣風吹來,把車上的帷帳吹開,郁姝瞧見妺芝坐在車內眼睛紅腫,一只手拿絹帕捂在嘴上壓抑着泣咽。郁姝欲再看清楚,那簾帳已合上,車子行過去了。
她怎麽哭得這麽傷心?郁姝疑惑着,不好喚她,看馬車過來的路,恰是通向家的路,她心裏一動。
回到家,蘆呈不在蔔室和藥房,這是他平時常待的地方。郁姝四處一找,原來在後院。他久久望着遠處,社祭之後他辭了大巫祝之職,便無論在家或出門,從不戴冠,一頭黑發簡單束着,長衣随風輕揚,瘦長的身影飄然玉立。
郁姝躊躇着不知該不該喚他,蘆呈先發覺,回過頭一笑:“郁姝回了?珞珞去鄰家采槐花了,今年天氣暖和,花開得早,她吵着要你做甜糕,好帶回幽都去。”
郁姝應着,轉道:“我方才在路上……碰到妺芝了。”“哦。”蘆呈微微一怔,接着仍不經意般笑道,“對,她剛才來過。”
“她……”郁姝欲問又止。蘆呈知她意思,也不瞞她,道:“她來,希望我留下。我自然是拒絕了。”
郁姝雖猜到妺芝的心意,也沒想到她這般癡情大膽,更沒想到蘆呈就這樣直接拒絕了她。“我見她坐在車上哭得很傷心。其實烏曜也留下了,師兄雖不喜歡都城,不過……”
“……是嗎?說來也是我不對,當初為了社祭順利,有意與她相善,引得她有所誤會,唉!”
郁姝聽了,有些不解,怔怔道:“誤會?你不是因不喜歡都城才拒絕她,你對她不是也……”
蘆呈啞然失笑道:“呵,連你也誤會了?看來我真是不對。”嘆了口氣,聲音一低,淺淺笑着:“她是個好女子,然而人與靈終究殊途,我心裏清楚,怎會自尋煩惱。”
“人靈殊途……妺芝她知道你是……”郁姝心裏一緊。
“她應該早就知道吧,其父是右尹大人,怎會不知我的來歷?不管怎樣,我方才也說得很明白了,希望她早些想通。”蘆呈似知她心思,灑然一笑。
郁姝真沒想到蘆呈這麽冷靜,揪着衣袖想一想,人靈殊途麽?
二人回到堂前坐下,郁姝燒着茶,蘆呈瞧她忙碌了一會,忽然道:“郁姝有沒有想過,也離開都城回鄉野去?”郁姝被問得突兀,忙着把茶沏好,遞給蘆呈,方笑道:“師兄為何這麽問?先生和子蘭都在這裏,我,我自然是陪着他們。”
“你說的是為了他們,我問的是你自己的想法,你在鄉野也住過兩年,自己總該有些比較,什麽地方是自己更喜歡,也更适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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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的想法……”
蘆呈輕淡幾句話,卻叫郁姝有些不知所措,她跟着先生子蘭,一直都是他們在哪裏她就去哪裏,所以最過為難的事情就是那時先生一人流放漢北,自己無從選擇了。自己更喜歡哪裏?她當然也有感覺,那時在漢北算得自己最輕松的日子,除了挂念子蘭……
蘆呈又道:“你也看得清楚,子蘭是一心要争位,而靈均大人維護太子。将來若是子蘭對靈均大人不利,或者靈均大人堅持阻止子蘭,你怎麽辦?你還能這麽自欺欺人勉強站在中間?你也需有自己的選擇!”
“我……”郁姝完全亂了方寸,手縮回腿旁,摩挲着坐席。第一次有人說得這麽明白,把郁姝一直逃避的問題直接擺在了面前。“烏,烏曜呢?他在先生和子蘭中間,他是怎麽想?”郁姝慌亂問道。
“烏曜?不錯,他倒不介意子蘭奪位。他說過,熊橫身為太子,比子蘭年長多歲,卻沉迷酒色享樂,而子蘭的确比他适合做一國之君。他只提醒過子蘭,他的唯一要求是子蘭不得傷害靈均大人。換言之,如果子蘭對靈均大人不利,烏曜是一定站在大人這一邊的。那麽,你呢,郁姝?”
郁姝頓了頓。她想起那時子蘭問她信不信他的話,一陣難過,理理思緒,緩緩道:“我相信子蘭,我也是這麽想的,他不會傷害先生,所以……”
“只要子蘭不傷害先生,是嗎?呵,我知道你會這麽說,你還是不明白。”蘆呈輕笑着,郁姝在他眼中看到一絲無奈和憐憫,“你忘了嗎,子蘭的身份并非大王幼子這麽簡單。楚王室兄弟叔侄間奪位早有舊例,這些名禮對子蘭構不成最大阻礙,然而,若有人知道他身份,他便有受脅制的危險,你認為他該怎麽做?或者說,他會怎麽做?”
“先生不會害子蘭,也不會說出他身世的!”郁姝激動起來,師兄這麽咄咄逼人,那些話猶如一道電光劈向郁姝。
“但是楚鄭夫人呢?她一心要子蘭奪位是為了什麽?為了控制和拉攏子蘭,你認為她會不會說出真相?靈均大人若肯告訴子蘭身世還好,女瑤大人本來就将子蘭托付于他,這樣大人依舊是子蘭最親近的人。若由楚鄭來告訴子蘭實情,而大人一直反對他,又曾以玄螭束縛他,讓他受了那許多苦,你認為得知真相的子蘭會怎麽想?”
堂前的風吹過去,聽得見籬外珞珞的笑聲。而郁姝面如土色,心裏發涼。這些事,自己真的一點也想不到嗎?是根本不願意多想,告訴自己不會有那樣的一天。
蘆呈起身,淡淡看着她,道:“也許是我多言了。我只是尊師命來給靈均大人幫忙,事情完了我就回去,王室勾心鬥角争權奪位的事,我絕不摻和。這樣的地方不适合我們靈,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蘆呈向藥房走去,郁姝尖利的指甲掐在手心裏,她喃喃道:“如果,如果真的會有那樣的事,我又能只顧自己走開嗎?”我至少該留在這裏,阻止這些可怕的事情發生,就算做不到,死了也安心。
“你留在這裏,只會讓事情更糟。”蘆呈看穿了她的念頭,“他們不願你擔驚受怕,什麽事也不會告訴你,你在中間難免攪亂了事。”蘆呈走回一步,壓低聲音,道:“何況,若是你不再留戀子蘭,靈均大人也少了顧念,若有一日他決心離開這官場,走得也會灑脫一些不是嗎?”
郁姝倏地睜大了眼睛,驚愕地看着蘆呈。蘆呈的意思,不僅僅是叫自己離開,而且是要自己……
“哐”院門打開,“蘆呈,姐姐,看啊,這能做好多甜糕吶。”珞珞捧着滿簸箕的槐花回來,蘆呈輕掃了一眼郁姝,笑道:“珞珞,沒有亂使靈力吧?”“沒有,這是爬樹摘的,他們都幫我摘吶!”
蘆呈與二人說了些話,轉身回房了。
珞珞推推發呆的郁姝:“姐姐,我說話你怎麽不應?”郁姝接過簸箕,雪白的槐花甜甜的香,微帶一絲清苦氣息,郁姝笑了一笑,道:“好,我們去做槐花糕。”
郁姝和珞珞做了一大盒甜糕,剩下的槐花便蒸飯吃。
烏曜回來後,有些奇怪,時不時偷眼瞧她,似在察言觀色。等她忙完了回房間去,人靜下來,有些煩亂,信手拉開屜格,一個并蒂蓮香囊躍入眼簾。她怔了一會,慢慢拿出來。蘆呈的一番話讓她忘了宮中的不快,現在又記起來。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多,她是沒有以往的勤快,可是自子蘭送她那玉簪,她一直存着心,要做最好的香囊,在端午前送他。只要有空她便忙着這個,如今香囊做得差不多了,只差編百結絲縧和填香。
“郁姝?”烏曜敲敲門,郁姝應着,把香囊收起來,烏曜坐下,道:“你心情有些不好,在宮裏有什麽事麽?”“沒有。夫人讓我看了子蘭的禮服,我很高興呢。”郁姝低眉一笑。
“嗯,是啊,子蘭也位列公卿了。若有什麽事,你相信子蘭自有方法解決就是。”
郁姝笑笑,想着是不是蘆呈把說的話告訴了烏曜,他才這麽安慰自己。
很快傳來的消息,張儀觐見大王後就被囚禁起來,大王意欲殺他洩憤。然而三日之後情勢卻轉變,大王不禁釋放張儀,還秘密在寝殿接待他。
“兩國相争,不斬來使。不過,這一次張儀化險為夷,據傳是靳尚進言,還有楚鄭夫人也為他說話。靳尚無非是收了張儀的賄賂,至于楚鄭夫人,聽說是怕秦王為了救出張儀,會向大王獻上美人,于是為他求的情。”烏曜簡單說道,他們都不相信這樣的解釋。郁姝也很容易想到,張儀是拿戒指來引誘楚鄭,而大王會答應,是為了戒指還是夫人的話,就不得而知了。
珞珞本該等靈均大人回來送她回幽都,然而大人遲遲不回,張儀就此脫了性命之憂,恐再生變,蘆呈便提議即刻帶珞珞去見女媭大人,讓女媭大人送珞珞回去。蘆呈非朝臣,無需向王廷請辭,只去拜別了靈彭長老。如此珞珞第二日便離開了都城。
郁姝站在後園裏,方才蘆呈帶着珞珞從這裏離開。少了兩人,整個家就空落了許多。
臨行珞珞拉着烏曜和郁姝哭得傷心,烏曜沒奈何說着寬解的話。郁姝也是難舍,她看看靜靜站在一旁的蘆呈,他這幾天再沒有單獨與郁姝談過,郁姝自己想了幾日,她想向他說些想法,又覺得說了多餘。最後只是說了一些祝福的話,蘆呈依然是那麽和悅淡然,撫一撫小師妹的頭,微笑着道:“自己保重。”
一人站在竹林旁,梅樹綠條婆娑,自己的心意是否堅定呢?是先生帶自己來到這個人間,他說過也許她會後悔——她不曾為此後悔,她已經很幸運了。她留下來,只要先生和子蘭需要;如果有一天這裏沒有自己的位置,必須離開,那就離開。
“蘆呈,他真走了?”
一打開門,就是妺芝失魂落魄的樣子,連禮節也忘了。郁姝抿抿嘴,點一點頭。妺芝身子一軟,扶住門,那女侍急道:“女公子……”
“郁姝姐姐,我在你這裏呆一會可好?”妺芝掙開女侍的手,問郁姝道。一雙美目立刻就紅了,眼淚如露珠顆顆滾落,止也止不住。郁姝忙不疊點點頭,堂堂右尹女公子,被人發現這個樣子,實在不好。妺芝回首對女侍道:““你先回去。我自在此呆一會。”
說了徑直進去,不理旁人。郁姝要女侍先回,關好院門。就見妺芝伏在幾上大哭。哭得郁姝也心酸,試着安慰道:“以後,也不是見不着……”然而見了又如何?她這安慰是說不下去了,只望她大哭一場,便把這痛苦都哭盡。
“他,他真狠心……我不該告訴他我的心意,若是不說,也許……”妺芝哭訴着,轉而伏在郁姝懷裏抽泣,郁姝輕輕拍她,勸道:“他是為了你好,他是靈,又是漢南的巫祝,總要回去,你也不可能……”
“我跟他說了,我願意什麽也不要,跟他到哪裏都可以,可他……”
郁姝黯然,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然而,從好處想,就算妺芝甘願舍棄一切,蘆呈也接受她的情意,他們就一定能在一起嗎?長痛不如短痛。
畢竟人靈殊途……
郁姝想到了自己和子蘭,如果子蘭要那王位,他們之間,比妺芝和蘆呈更難。蘆呈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對她說那番話嗎?心又狠狠揪緊。
妺芝慢慢平靜許多,用溫水洗了臉,郁姝替她将亂了的發重新梳好。妺芝端着銅鏡,慘黃的鏡中那昔日嬌媚的臉時而凄然時而苦笑。
“郁姝姐姐,你知道我初見他時的感覺嗎……”她叨叨說着,像說給郁姝聽,又像自語,“……我能遇到這樣的男子,是不是也該甘心了?然後像姐姐一樣,聽從父親的安排,與他國聯姻,或者嫁給太子或公子……”
“什麽?”郁姝一驚。大王只有兩子,公子就是子蘭。
而妺芝對她的吃驚不以為意,慘然繼續說道:“不過,如今秦欲與楚聯姻,要把公主嫁來,最有可能迎娶公主的就是公子了。當初夫人有意結親,父親嫌棄公子不得大王歡心,默然置之。現在再想答應也晚了。明年我便十五歲了,最可能的是聯姻吧,遠嫁他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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