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五十六閉心自慎

張儀得了務則給的消息,再憑借指環尋找務昌就容易得多,何況子蘭他們沒提防這樣的意外,人被他救走了。

那指環不是開啓幽冥之門,而是因着戒指裏面禁锢戾魂的存在自己成了一個極小的“幽冥”,能攫取萬物靈氣,若再得些機會,人靈都可以吸走。最可怕的是,單憑女瑤一人的魂魄就能如此,而務則說張儀曾命巴人替他尋找歷代巫師的墓穴。

這即是說,張儀意欲收納更多靈魂,以此制造一個為他所控制的“幽冥”。只是人靈早已化生,怎會存在于墓中呢?

“所以,”蘆呈沉思後猜測道,“女瑤之子聽命于己,就不殺他;不能為己所用,就以女瑤之子的魂魄加諸于其中……”

這就很有道理了,烏曜與子蘭對視一眼,看向珞珞。務則只知戒指能攝取靈魄,大家初以為是張儀會吸收靈力,若不是珞珞提醒,他們想不到那是幽冥之力。

珞珞畢竟是幽都山神之女,此刻收了憨頑的樣子,一臉嚴肅慎重:“如果這股力量再加大,就真的成了幽冥,也許還會開啓靈界之門,這事要告訴阿爹才行!”

靈界與人界被隔絕後,只有幽都山與之相通,人根本就不可能随意到靈界去,張儀此舉,比起子蘭烏曜偶爾的叛逆,才真叫膽大妄為驚世駭俗了。

“吱呀”,門打開了,郁姝為大家端來飯食。已是夜半,大家都還沒有顧上吃東西,郁姝默默将飯食熱好了放下,退出堂來。

“郁姝。”子蘭跟出來,郁姝默默站定。“……你好些了?也吃些東西吧。”子蘭停了片刻,輕道。

郁姝背着身子搖搖頭,她一點食欲也沒有,那股血腥味始終在鼻前萦繞。她無法開口責怪子蘭,烏曜蘆呈都沒有說什麽,就連珞珞,除了剛開始受到的驚吓,也沒有質疑子蘭的做法。

烏曜回來時怕她心裏有負擔,還說那務則會突然發作,就是求一死以救他哥哥,即使郁姝沒有過去他也會這麽做的。而子蘭似乎生氣,一直不曾吭聲。

郁姝心裏生起強烈的恐懼,卻又覺得自己怕的不是子蘭的責怪,她在害怕什麽呢?

子蘭輕輕扶着她的肩,要她面朝着自己:“還有哪裏不舒服麽?”

郁姝緩緩擡頭,檐下無光,借着堂中的燈火照過來,子蘭臉籠在陰影裏,人還是熟悉的人,還是熟悉的關切的目光,郁姝卻打了個顫,結結巴巴道:“我沒事,我先去歇息了。”縮回子蘭握着的手,她逃似地回了房間。

靠在房門上,她終于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了,她害怕的是自己不能再如常面對他。

在她心裏,子蘭就是那個無論何時何地都會陪着她的沉默的孩子,在她遇到危險時一定會來相救的少年,還是那個對先生叛逆而任性的弟子……無論哪個,她都喜歡。她情願他老是冷着臉,要她溫言哄着;她情願他為了與先生的不愉快惹她擔心,和她争吵;她願意遷就他所有的壞脾氣和講究;也願意為了他委曲求全,忍痛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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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的這個子蘭,她不認識。郁姝無力地坐到窗前,月光沁寒透進來,她慢慢抱住雙肩。

她不能夠想象,他那幽靜深邃的雙眸,讓她感到安心和幸福,竟也會射出那樣冷酷殘忍的寒光;那紅潤溫軟的唇,帶給她柔情蜜意,卻只吐出簡單幾個字就殺死一個人,一個人。眼前又是務則死前的悲慘景象,郁姝把頭深深埋在膝間,然而鮮血橫流的一幕仍在眼前揮之不散。

日子如常過去,有一些東西卻回不來了。郁姝借着做事想忘記那些記憶。大家也很默契地不再提起。

她見了一次姬琰,把他死前的話告訴她,帶她去務則墓地掃奠——子蘭手下将他就地葬在了林中。她沒能救出他來,總要讓他死得瞑目,也是對姬琰請求的交代。姬琰在墳前久久伫立,沉默不語。她沒有多問,讓郁姝感到些微輕松,不管如何,她不願說是子蘭殺害的務則。

她也想忘記這件事,她為他想許多不得已的理由,她還暗自責備自己影響了他們的計劃,她借着之前巴人害死秀嬉,綁架自己還有傷害子蘭的事來尋求平衡,反而更深刻的記起血淋淋的景像。

洗了衣到前院曬,正見烏曜珞珞兩人在堂前的臺階處坐着。珞珞要回幽都去了,最近不再纏着她,不是在房中搗鼓,就是跟着烏曜。

“這,這是什麽啊,我不要!”烏曜甩手坐到一邊去。

“不行!這是我給你做的香囊啊!”珞珞把東西往烏曜手裏塞。

烏曜苦着臉拎起那個皺巴巴的軟囊,哀聲道:“這是~香囊?是豬肚吧?這上面五顏六色縫的什麽,你不要說這是一朵花啊!”

“本來就不是花!”珞珞嘴噘起,奪回來,指給他辨認:“你看,這紅紅的圓是烏陽,就是你呀,這黑色的,你看嘛,是我呀,是小狐貍!”

“狐貍……”烏曜無可奈何地搖頭。

珞珞趴到他腿邊,很認真地說:“烏曜和珞珞,就是這兩個,這周圍黃的藍的才是花瓣,姐姐說端午是要送情人香囊的,我做了好久,手都刺破了,你看!”烏曜本欲不理,聽她說得可憐,抓起她的小手一看,嫩嫩的指尖真的有幾個刺破的紅點,烏曜摸摸珞珞的頭,把香囊接過來塞進懷裏,笑道:“那好,我留着了。”

珞珞高興了,又說:“姐姐說慢慢做來得及,可是我要回幽都去了,這個還沒灌入香草,讓姐姐幫你裝進去呀!”說着正好看到出來的郁姝,便對郁姝又說了一遍。

郁姝點點頭,抖抖衣服,淺笑着問道:“珞珞想填什麽香呢?”

“嗯……我喜歡芍藥!”“那個,不好做成熏香料呢,我試試吧。”郁姝想了想。

烏曜接過衣服替郁姝曬着,對珞珞龇牙道:“這是送我的香囊,應該問我喜歡什麽香味吧,真是。”

“可是,我希望是能讓烏曜記得我的香味啊!我上次只在家留了幾天,出來就是過了一年,我這次回去,阿爹會不會讓我出來都不知道呢,要是烏曜忘了我……”珞珞嘟嚕着嘴,眼中水光瑩瑩,她一只手還拽着烏曜的衣角,似乎現在就怕他跑了。

郁姝心裏一軟,擦擦手,溫言道:“好,我就填個讓烏曜記住珞珞的香……放心吧!”她撫一撫珞珞的臉,依依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她原以為還可以多相處些日子,不想這麽快就要分開了。

那戒指所吸收的靈氣會怎樣?張儀不懼神天,誰知會做出什麽事來,先生偏偏不在,珞珞是需得快些回去。

她心裏還有一種感覺,不希望珞珞卷入這複雜可怕的事中來。她羨慕珞珞,這麽單純的喜歡一個人,不需要考慮別的;而自己,似乎,再也找不到那種心情了。

烏曜看她神傷,便催珞珞去把繡得太粗糙的幾針補上。

“你在怪子蘭嗎?”珞珞一進屋去,烏曜直接問道。郁姝搖搖頭,躊躇一下,又點點頭,只覺心裏混亂,道:“我不知道……”

烏曜坐到郁姝身邊,“這事情是我們三人一起謀劃的。突然看到這種事,你不能接受也是自然,我一直覺得子蘭什麽也不告訴你是為你着想有些多慮,如今來看,也會有些不妥。”

“我不想怪他。”郁姝說不清感受,她很想知道烏曜為何能心平氣和接受,卻問不出口。

“郁姝,你想,我沒有殺過人對麽?可是我也曾害得村人遇險,這也是殺人。并不是說因此就麻木,而是需得承受。我與子蘭,也殺過不少妖獸,他們也是靈,你不會感到難過,因為你知道不殺了它們,它們會反過來吃你,人需自保。殺人也是如此。當初,子蘭也險些被殺是不是?他們連你也不放過,還有妺芝、秀嬉,如果務則不死,他們逃了出去,就會轉回來殺我們,你情願放過他們,讓子蘭去死麽?”

郁姝立刻搖頭,接着猶疑道:“可是為什麽要那麽殘忍地……”她忘不了務則死的樣子,他已是廢人,還要殺他……還有子蘭的眼神……

“慢慢忘記吧,也許過一段時間就好了。”烏曜不再多言,站起身。正欲走開,又道:“哦,對了,宮中來人,夫人喚你去。別怕,我正好也進宮,陪你一道。好像是為了子蘭封邑的事做些準備。”

“哦。”郁姝想笑一笑,臉卻僵硬。“高興一點,子蘭在宮中生存得不容易。那張儀說,連夫人也想要得到戒指,她一心欲控制子蘭,對子蘭那麽不放心。想想能真心待他的便是你和師父了,你若要怪他,他就更是孤單了。”

真的是自己太不體諒子蘭了?郁姝默默起身,烏曜坦誠懇切望着她,令她由衷感慨道:“如今他不是還有你這個師兄麽,為他吃了多少苦呢……”

“哈哈哈,那是!我對這個小師弟還真沒話說,可惜子蘭還不領情,唉,當大師兄不易啊!”烏曜聳肩大笑,郁姝轉臉,忍不住也笑起來。

翌日,郁姝與烏曜一起入宮,烏曜被大王召去。有宮人領郁姝來到夫人殿所,正巧姬琰也在,給夫人問安。殿外候着不少小尹小仆,有典瑞、司服、弁師、縫人、屦人,染人和幕人。果然是為子蘭受封一事喚她來。

郁姝自從知道子蘭身世,加上之前所揣知的事,對這鄭袖夫人的敬畏淡了許多。原以為她無論什麽手段,總也是護犢心切,為子蘭着想,誰知她是為了自己地位,一心陷子蘭于不義不利。

“郁姝,大王将賜子蘭封邑,這些時日我命縫人為他趕制玄冕,你來看看。”夫人滿面喜色,招手要行禮的郁姝近前來看女侍展開的禮服。子蘭初次得封,列卿位,禮服為玄冕,中單、玄衣、纁裳配套,衣上不加章飾,下裳有繡黻一章花紋。黑色,淺绛色與青黑花紋相配,郁姝想像得到子蘭穿着時的英挺端威,不由會心笑笑。

夫人見她也很高興,笑吟吟道:“你也覺得好是不是?這個依例制縫制倒不難,而這六套他平日要穿的常服卻花了許多工夫,錦沿的秀樣與顏色選擇實在費神,子蘭一向又挑剔,你以往最熟悉他喜惡,你看看合不合适?”

郁姝依言瞧了瞧,俯首答道:“回夫人,這些衣色圖案配得都很好。”她這話不是敷衍,那平挺的錦繡鑲邊與衣色相配,很符合子蘭的氣質喜好,不說冠履,就連腰帶用料,帶鈎搭配,都極細致選好。看來再怎麽說,對自己撫育成長的孩子,自然也傾注了母愛。夫人為子蘭終于得到大王認可和賜封很是喜悅,人逢喜事,她也不再為難自己。只是想到誤闖宮殿的事,她多少有點尴尬。

“夫人為了公子,實在費心操勞呢。”姬琰也在一旁觀量,笑着插言道。鄭袖與郁姝比劃着衣服細節的制作,聞言笑道:“說起這為子蘭選衣配文,我卻不敢貪功……”

話沒說完,女侍彌領着兩名宮女進來。夫人讓她們起身,才笑道:“這說到她們,她們就來了。這一次為公子選衣,是公子身邊兩位女侍一力承下的。後宮瑣事繁多,我想親自替他挑也有心無力啊。好在有淺姜,郁姝,你也認得不是?便有她帶着淺辛來做這件事了。”

那淺姜先拜了姬琰,又笑對郁姝道:“淺姜見過祝姝大人。”郁姝忙回禮。淺姜是夫人身邊的女侍,面龐圓潤,做事利落,說話便帶笑。以前子蘭住在先生家,夫人有什麽事,都是淺姜來傳。而女侍淺辛,郁姝那一日被子蘭帶回殿居,服侍打水送藥的應該就是她,當時卻沒留意。看摸樣不過十二三歲,形容尚小,但細眉如柳,盈盈淚眼中滿是嬌怯,秀鼻櫻口,溫順地跟在淺姜身後向自己行禮,不敢随意擡眼看人。

“淺辛你不認得,是去年年底剛入宮的宮女,膽子太小,我以為在子蘭身邊留不長呢。”夫人坐至幾前,抿了抿茶,方道,“這孩子卻忠誠好學,熏錯了香被子蘭趕到外殿去,她就埋頭留意揣摩公子習慣,又時時請教淺辛,如今只怕她比淺姜還清楚公子的喜好呢。淺辛,你所配的衣飾,祝姝大人方才也誇贊了。”

那淺辛聽着夫人一番說話,雖不敢吭聲,早就羞窘得臉色通紅,此時又聽夫人誇贊,趕緊跪下:“多謝夫人,祝姝大人,淺辛不敢當!”

郁姝摩挲着衣料,垂下手笑了笑。

“好了,你們進來何事?”夫人轉了話題。

淺姜接過淺辛手中托盤,答道:“回夫人,淺辛為公子禮服配了一些腰墜,不知是否妥當,來請夫人定奪。”女侍彌将托盤接過來,舉到案前。

盤中放了幾個精美的香囊,串了密密的水石珠或綠松珠,晶瑩剔透,有些綴有五彩流蘇,還有子蘭容刀刀鞘可用的佩飾。郁姝一看就知極費心神,心裏暗嘆。

夫人和姬琰也是誇贊了幾句。“公子也是靈巫,按理就不能再佩玉飾,這些腰墜倒是很好,不過,”夫人放下珠墜,轉向郁姝,和藹道,“子蘭的香囊,一向由你來做,淺辛雖選得很好,終不及你,這次還是辛苦你來吧。”

郁姝看看盤中做得那般細致用心的腰飾,再看看淺辛低垂着頭,鼻尖上沁着汗,小手緊張地絞握着,不由憐惜道:“其實……我覺得淺辛做的很好了,香也選得合适,公子不會不滿意。我近日也沒有動針線,趕着做只怕來不及,也做不好……”

“這樣嗎?”夫人遲疑道。姬琰連忙解釋道:“這段時間靈均大人家中事情多,郁姝還照顧生病的烏曜,自然時間少了,不過再做以後用也是一樣的……”郁姝颔首,輕聲道:“夫人安排吧,郁姝以後再做就是。”

夫人也不勉強,吩咐了幾句讓她們回公子殿所去了。

又與郁姝姬琰說着封邑的事,偏偏時時有宮役禀事打擾,郁姝和姬琰就告辭退了出來。南後病得無法接見她們。而烏曜托人轉告,自己一時不能回家,

烏曜告訴過郁姝,現在暗裏子蘭和他都派了守護沿路保護她,加上張儀受了重傷,不會有什麽事。郁姝便提出回去,姬琰就派了兩名侍衛送她出了宮。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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