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六十佳人歌逝

鼓聲一點,有禮官洪亮的唱聲傳來,百官齊賀。此時日影初亮,天光開明,流風舒送。

而郁姝在丹墀臺上,遠遠地隔了層層宮闕樹蔭,能看得見正殿堂宇巍峨,桂欄層繞。那些聲音這麽遠凡人是聽不見的,她耳卻靈敏,知道子蘭的冊封儀式完成了。

子蘭身為王子,出師同于行冠禮,記得務昌故意稱子蘭時連着母姓“芈”,就是辱他沒有爵位,沒有本事。如今他終于有了封地,再有沒有人敢輕視他了。郁姝心裏有些歡喜,随即又被翻湧的離傷淹沒。

“郁姝。”烏曜跑上臺來,子蘭封賞與巫師關系不大,他沒去廷中,受子蘭之托帶郁姝去他殿居等他。郁姝不肯,只到這離側門近的高臺等着,已站了近兩個時辰,霧氣浸濕了兩肩也不覺得。

烏曜看她還是兩眼紅腫着,暗暗嘆了口氣,道:“冊封正是師父說的,執帛爵,封地是上官邑,離都城略遠,也是好地方。我看他本來急忙出來了,又被百官攔着祝賀,估計一時半會過不來。”

郁姝點點頭,啞着聲音道:“那我走了,師兄,你送我出去。”

烏曜一愣:“你真不見他一見?”

“我剛才見到他了的。”

郁姝提前在這處等着。兵衛有子蘭叮囑,又是靈曜大人來領,天暗着就放他們進來了。她親眼看着子蘭往大殿去的。火光下,雲冠高聳,朝服華麗,身影如秀木風動,身後一群侍從宮女整肅随行,看他們向遠處走去,郁姝只緊緊盯着子蘭,端麗的面容,肅雅轉身,到最後的背影被宮牆遮住,她恨不能看到心裏去。

她舍不得,然而她還能以什麽理由留下?她什麽也幫不到他。她會做的事,自有人替他做好,她不懂的人情世故,會有人替他想到。子蘭對她好,也許只是與她難忘往日的生活一樣,對過去的一點珍惜,她現在沒有什麽值得他這麽顧慮遷就,甚至要委屈心意。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放手離開,讓他能無所顧忌,心無旁骛地做自己的事。

烏曜還欲堅持勸她。

“你看,我這個樣子……”郁姝苦笑着,臉似乎有些木了,僵得疼,“好不容易瞞着他,何必再生事。”淚好像又要下來,她忙低了頭,往臺下走,烏曜只得一起,默默向門口走去。

門外早停着馬車。郁姝低頭上去,烏曜忍不住道:“你就這麽走了,子蘭知道了哪會罷休?”

郁姝轉過臉,道:“師兄,你知道他的脾氣,要是他怪先生,你一定要攔着他,以後他和先生争執,你也……”這些話其實說了很多次,郁姝停了一停,沒再說了,她也怕子蘭立刻找來,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包袱,道:“你把這個給他吧,他知道的。”

烏曜收起來,本欲說“我替你看着他,過了一些時日接你回來。”一想好不容易郁姝做了決定,這不是招她傷心,更怕她期望又失望,便改口提醒她多保重。除此外實在找不出別的話說,今天的郁姝卻幹脆,說完話直接進了車裏,吩咐禦人起行。

Advertisement

馬車消失在晨霧中。

“烏曜!”子蘭春風滿面地進了殿來,接過女侍遞上來的帕巾拭了手,笑道:“郁姝呢?先生陪父王一會也去母親殿所,你和郁姝一起來,算作私筵,等我換下禮服。”

換了衣服出來,子蘭依然只看到烏曜獨坐,他四下裏一掃,道:“郁姝呢?沒有來?”

子蘭看他慢慢走到自己面前,一臉躊躇,眼裏少見的難色,緊問一句:“郁姝呢?她怎麽了?”

郁姝是要烏曜先瞞一陣子,拖拖時間,可子蘭嗅到一點不對就起心的人,郁姝的事他一定會怪師父,烏曜索性直說:“王廷派下巫祝去各地為百姓祈福,郁姝自願去了,早上剛走。”

“什麽?”子蘭臉色勃然一變,烏曜忙解釋:“你放心,先生無法,特意為她安排好了,蘆呈會在中途接她,不會有什麽事。以後我們随時接她回來就是。”

“真沒有事為何現在才告訴我?”子蘭推開他的阻攔,已是弦上待發之箭,大步朝門外走去。

烏曜忙把郁姝轉交的東西給他,他打開看了一眼,一張臉立刻陰沉如風雨欲來,撞開烏曜沖出去,到了王宮外欲喚守護,追出來的烏曜早料到他會如此,把他衣袖一扯:“你瘋了!剛剛封爵,你要別人拿住話柄?這裏有馬,她也沒走一會,是乘船,從東城江口出發。”

子蘭也不回話,看側邊真有一個侍衛牽着一匹快馬候着,抓過缰繩上馬飛馳出去,轉眼不見。

烏曜大舒一口氣。說實話,他覺得眼睜睜委屈郁姝怎麽也做不出來,何況兩個人面也不見,也不說清楚就分開,算什麽?只是這麽辦了,也不知道子蘭追不追得上郁姝,若是追上了郁姝肯不肯回來。他也想追去,可是還有大王夫人擺宴,他只好先回去善後。

“起行喽!”舟人一聲吆喝,船離了岸,順水北行。同船的祀禮小宗得了靈均大人親自囑咐,對郁姝很照顧。郁姝要求在艙外吹吹風,他便命了一位女侍陪着,這才帶着神祝者與幾位外宗女進了船艙。

暮春初夏,兩岸濃翠,江水碧綠豐沛,汩汩湯湯流向天際,天邊雲色蒼白疏淡,郁姝回望遠處的都城,城堞上深甲兵衛持戈屹立不動,那灰暗的城牆無盡綿延,擋住了視線。即使看得到城內,又能看到什麽?郁姝收回目光,将飛起的亂發理至耳後,心裏抑不住失落。

怕子蘭追來,又盼他追來,以為自己多麽堅決,還是有些不甘心麽?然而自己還能回頭嗎?舟人打槳,嘩嘩的水聲裏,船破浪而行,白浪層層疊疊,那微小的淚珠落下去,化作細碎的泡沫。

她不禁想到離開都城的那一年,自己常常躲着先生和烏曜,站在山上看那血紅落日,每次天際最後一線光亮消逝,便忍不住要哭。今日,是不是淚水已流得太多,反沒有怎麽哭泣,就這麽跪坐于船舷,黯然面對着茫茫江水。

那一次私自出城去漢北,她随着信使的馬車去找先生,對子蘭的憂怨思念,和即将見到先生的喜悅交織,她以為再也沒有這樣的煎熬了;後來卻是先生被帶走,子蘭被擄,接着是出師登山,幾番離憂幾番痛。回都城時她就想,無論再經歷什麽劫難,無論有多麽艱辛,再也不要離開他們了,再也不要分開。

她還答應子蘭,會永遠守在他身旁。

而今,卻是自己堅持要走,與以往不同的是,這将是真正的分離。“子蘭……”她默默念着,握緊胸前衣襟,心上萬針刺痛。

遠遠地對岸,有漁家女唱歌,風送來幾句,飄飄落落聽不清歌詞,而那調子郁姝是熟悉的,在漢北她聽過,那是百多年前傳下來的越歌。據說一位楚公子在前越國河上行舟,搖船的越女愛慕公子,便唱了這麽一首歌,得人翻譯成楚語,感她癡情的公子便将她帶回了楚宮。她記得先生還笑着搖頭道:“是傳說罷了。”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幾百年過去,越國亡了再立,紛亂動蕩,歌卻還在傳唱着,一直不變。

先生解釋給她聽此辭真正的來歷,而她更喜歡這個傳說,也許就是喜歡這位女子的勇氣,和傳說裏美好的結局。然而她忽然想到,也許,只能是傳說罷,那故事的結尾,越女若與那公子回去,被束在那狹小的宮殿裏,還是那個率真而吸引公子的女子麽?而那王公貴子自有自己的光華,亦不能為她留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調子婉轉悠揚,凄怨又清越。

寧可,不被你知道,只剩獨自煎熬。甘願在心裏守着你,一生寂寞。

烏曜趕到河畔,只見江水茫茫,北去一片碧白,連船影也沒見到,那子蘭牽着馬立在高處,素衣翻飛,人如石塑。

他失望走過去,問道:“她不肯留下?”

良久,子蘭搖了搖頭。

“你沒有追上?”烏曜一急。

子蘭這才轉過頭來,眼裏幽深,面上漠然,定定看着烏曜,低低說了一句:“回去罷。”自己走在前面。

“你沒有留她?真讓她這麽走了?”烏曜心頭起了火星子,大聲道。

子蘭停住腳步,緩緩轉過身來,卻沒有像平日針鋒相向,異常平靜地看了看烏曜,将那手上緊緊捏着的小布包遞給他,竟還笑了一笑,冷淡道:“她不信我。我不能讓她安心,留下又能如何?”說了躍身上馬,徑自離去。

烏曜将布包打開,原來裏面是子蘭送給郁姝的玉簪,和兩個繡着福壽的香囊。烏曜聽郁姝說過,子蘭最嫌通常的福壽之物俗氣,每次替他做些配飾很要心思,她退了玉簪,又準備這麽樣的東西給他,是祝福,亦是要說明以後一切不相幹?

烏曜真想不到郁姝有這樣的決心,擡頭看那頭也不回的子蘭,身影挺拔端直,越來越遠,漸漸縮成一個凝固的黑點,心裏似灌入了滿江的水,壓得整個人沉甸甸的難受。

作者有話要說: 郁姝所聽到的,就是《越人歌》。

傳說有連個版本。另一種頗有來歷,有人說是歌頌同性戀,我不反對bl,不過不贊同此說所引得的根據,是文中有“行而擁之”“繡被而覆之”以及“交歡盡意”之句。

古人表示關系好,就喜歡說“同床而寝”,小說裏周瑜還借此演了一出“蔣幹中計”;而李白《月下獨酌》還寫過“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呢。

好幾天沒更,阿飛多叨叨幾句。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