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六十四故人新知

函谷關東門關樓高峨,控制着入關的要道。

關中唯一一條山道橫穿衡嶺,上接鹹陽。道兩旁山勢險要,樹木幽密。那路狹窄崎岖,車難分軌,馬不能并鞍,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也怪不得十多年前,楚為縱長,與燕、趙、韓、魏聯合伐秦,秦仗據函谷關天險大敗五國。

而靈聃大人辭了周室,就是由此出關,不知所往。

放眼望去,空谷幽深,人行于其中,恰如進入匣中,是為函谷。迎親隊伍蜿蜒而行,谷中車馬辚辚聲回蕩不絕。

走了十多裏,出了關,來往行人漸增。子蘭與秦使者并行,烏曜獨自騎馬在後,張望四顧,看出許多意思來。

農人在田裏勞作,樵夫負荷而行,皆是步伐匆匆,少見閑話談笑的。這大隊人馬過去,行人遠遠自動退避,繞道而走。這若是在楚地,沿路就有圍觀追随的野民農人,指點談論不休,就算裏長和侍衛來趕也趕不走,這裏卻幾乎沒有駐足看熱鬧的,至多有人頻頻偷看上幾眼,手上還忙着不停。

秦舊都在雍城,那裏有周原平坦廣闊,秦漸漸強大起來。獻公為了與魏國争戰曾遷都至栎陽。商鞅二次變法時,孝公遷都鹹陽,大力擴建,用一百多年時間,連接西邊雍城,向北直達泾水,方圓二百餘裏,又遷舉國豪族十二萬充實鹹陽,鹹陽成為秦最大最繁華之地。

相較一路所看,鹹陽确然繁盛得多,且城池堅固,士卒恪于職守,出入井然有序。城中屋舍整密排列,一色深黑瓦檐柱壁,有些單調,就連集市上百姓也不多交涉,街道略顯冷清。

觐見秦王之前秦使先延請子蘭衆人到驿公館安頓。

終于送走了秦使,屏退了驿館的仆侍,烏曜鞋也不脫,一下仰躺至榻上,攤開手腳大叫道:“騎了幾日馬,可把我累壞了,屁股真疼。”

子蘭吩咐戚英安排諸事,又有伍休照應,這才放心半掩了窗子,看看烏曜那副樣子,也不想坐那榻了,皺眉移坐到別處,提醒道:“你可便忘了自己的裝扮儀容,是你自己要來,現在又受不了了?”

烏曜支起身,沒好氣道:“我還不是想幫你忙,順便開開眼界。都說秦歷經變法後與他處不一般,哪知道是這麽個不同!不說和郢都相提并論,可是差的也太遠了!又沒有我鄉野自在。這裏人忙忙碌碌,奔波不停,話都不肯多說似的。想我在辛村那會,哪一天沒有小姑娘送花送好吃的,這一路上的人呆呆讷讷,看人都不敢看,這秦地可不怎麽好啊!”

“你這副樣子真以為很好看麽?”子蘭斜他一眼,又道,“我看這裏百姓這樣管得很好,若楚民也這樣嚴加管束,有一半這樣的辛勤,恢複先莊王的強盛指日可待,哪有今時的狼狽!”

烏曜撓撓臉,指着子蘭哼哼,笑道:“你說些什麽話,這倒是和師父想的一樣,要變革圖強。我看別的不說,你阿母夫人就不答應,定罵你違逆先王法度。”

子蘭冷冷一笑:“先王法度,哪個先王?周王,楚王?搬出古禮,都是不肯失掉好處找不到說法罷了。我一直還不服,以為秦只善玩弄狡詐。然而一路看來,由不得心生佩服。秦地貧苦,交通不利,又與兇悍的犬戎相傍,生存實在不易,能到今日地步,震懾諸國,正是上下一心,君臣同力。若父王再不能醒悟,将來必然……”

他說得扼腕握拳,自己還不覺,烏曜一骨碌爬起來,推推他,道:“行了行了,也不至于如此,我不過抱怨兩句。就算要如何,也要回去再說,你先歇一歇吧,一直與那個秦使端坐,不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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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蘭不肯就此歇息,門外守着的巳震叩了叩門,輕道:“主公。”

“何事?”

“侍人已備好熱湯,要過來了。”

烏曜趕緊從榻上跳下來,立到一邊去。過了一會,果然侍從來請子蘭沐浴更衣。

第二日日出之時,子蘭入殿觐見秦王。

高臺巍峨,秦王宮不同于楚宮殿的宏偉華麗,更見肅穆嚴樸。

中庶子傳召,子蘭與兩名主禮尹雅步登階,進了殿,正見一位年輕君王端坐于王座上,兩旁文臣武将随列而下,精神奕奕,目不斜視。

“上官子蘭拜見大王。”子蘭與兩名禮尹行禮。

“免禮。”

秦王黑衣素裳,皮弁,蠶眉朗目,隆準,唇上微須,眼神冷峻威嚴,直視着子蘭。

子蘭平靜起身,轉了楚王意旨,命禮尹呈上禮單。随侍的中庶子一一接過,呈秦王過了目,定下送秦女赴楚的日子。畢竟秦內亂甫定,不宜多留。聯姻大事商定完畢,這才言及其他。

秦王特意為迎楚賓而宴群臣。

進入筵席,秦王上端坐,子蘭坐了左側首席,大将軍魏冉陪在下首,對面是左丞相樗裏疾,下首是公子市公子雍諸公子,然後兩位禮尹與文武臣子依次入席。

文武百官比在殿上随意多了,子蘭便感到無數目光紛紛掃來,他只做未見,起身先向秦王祝酒,賀他新登王位,秦王笑着受了,道:“秦楚本就是姻親故交,寡人與邑君就當是故人相見,自當盡地主之誼,邑君離回楚之日尚有幾日,不如觀歷秦都一番,也見一見我秦地風尚。”

子蘭起身謝過秦王,擡眼看時,秦王正目不轉睛視着他,眼裏意味複雜,子蘭迎着他目光,微微一笑。

一時之間整個殿中突如風卷去了喧聲,極為安靜,更有些軍将失禮盯着子蘭,舉箸忘食。子蘭放下酒卮緩緩坐下。

秦王沉着臉輕咳了一聲,那些臣子急忙轉過臉去,讪讪加些掩飾。左丞相樗裏疾起身敬子蘭道:“邑君一路辛苦,疾敬邑君。”子蘭謝道:“多謝嚴君,子蘭不敢當。”

秦王笑道:“正好,就讓叔父代寡人陪邑君在鹹陽各處走走,如何?”子蘭再謝,樗裏疾也欣然應下了。

殿內一掃方才的尴尬靜寂,恢複了笑語。又有樂師鼓琴助興。笑談間,子蘭正瞥見那公子雍獨自郁郁,埋頭飲酒,偶爾強笑着與周圍應酬,掃向秦王的眼神掩飾不住不甘與恨意。

主客盡歡,筵席散畢,子蘭自回公館。

一進門,烏曜早已在他室內等着,一看見他就笑個不停。原來宴席散了時樗裏疾留子蘭說話,禮尹先回的驿館。烏曜聽禮尹細細說了宴席上的經過。

他也不管子蘭臉色難看,笑得在榻上翻滾,大樂道:“我說過吧?大王就不該派你來迎親,這些秦國大臣看了也就是發個呆,把菜吃到鼻子裏去,都還算好,只怕那女公子看到你,就不肯嫁給太子橫了,你可小心了!”

子蘭一把拖他下榻來,一腳蹬過去。他大半天忍住了沒發作,這一想起來還惱怒不止。

烏曜閃躲着,嘴還不停:“你做使者,比張儀三寸舌,比晏子多智謀更厲害,一笑就令威武大将丢盔卸甲,你可不要浪費了這好本事……”

躲不過,幹脆抓起桌上那短劍去砍子蘭的腳,子蘭怒道:“你用劍來做什麽的?”反手去奪,兩人走了兩招,烏曜當然落下風,急忙找個話題分散他注意:“你這麽不願意提起,為什麽沖那個秦王笑?難不成要施美人計?”

子蘭停住,目光一沉,烏曜以為他要松手了,沒提防他手肘一擡,撞向烏曜下巴,烏曜将頭後仰,寶劍就被子蘭搶過去了。

子蘭把劍放回桌上,轉身先道:“你記得了,若是在争戰,就一刻也不能大意,對手難測,高手攻擊時一動手就致命,什麽也等消滅了敵人再說。”

烏曜簡直無言,這時候他也不忘記教授技巧,當師父的感覺這麽好麽?

子蘭卻沒再說了,坐于席上,正色道:“你知那個秦王是誰?我們這次被騙得可恨!”

他繃緊了臉,烏曜想了想,道:“莫非……是尹苴?”

子蘭驚訝看他一眼,道:“不錯,就是他!你如何猜到?”

“我們都認得的與秦有關的人不過那幾個,只是以為他最多是個公室貴族,哪知雖真是公子,卻是公子稷!”烏曜一聽果然是尹苴,心裏也沉了沉,道,“這麽說的話,那和張儀在一起的人就是他。”

子蘭恨道:“只怪我太輕敵!我那時對他雖有猜疑,可也沒想到他隐藏得如此之深!如果張儀能聯合巴人,那麽那謀害秦武王蕩的巴人必是他指使無疑!怪不得武王一死,他就趕回秦來,有魏冉助他,燕趙的軍隊随後也到了,原來一切都是蓄謀。”

“這麽說,那獻血祭神的秦國公子也是他?”烏曜思忖着,“他堅持和我們同行,巴人突然來襲,擄走了你他就趁機離開了,可為何後來又回來?”

子蘭也想了想,道:“也許還是想借機抓你?他們一心要找女媭之子啊,你那時卻出師登山去了,他才陰謀落空。這人對我們所知不少,只把我們蒙在鼓裏,今日他見了我,一心要看我如何慌張,句句話語含深意,我怎會讓他得逞?”

烏曜點一點頭,也感到棘手,道,“這可麻煩了,原來也沒想到他是秦王,你的身份他很清楚,一定會多加防範,我看你就專和他們周旋,那些打探的事交給我吧。”

子蘭嘆了嘆氣,道:”也只有如此。好在你有準備,改了裝容,不然我們來秦,便是白跑一趟。”

烏曜又撓撓臉,摸摸臉上的假胡須,道:“這驿館火盆太熱,我臉上癢得難受,差點就後悔粘這胡子了,這麽一來才不算冤。”

子蘭看他一副擠眉弄眼忍耐的樣子,心裏釋了剛才的不快,笑道:“蘆呈制的易容藥湯已足夠了,你偏要再安一個胡子,自找罪受。”

這次來秦,烏曜沒有出使身份,是靈均許他私随而已。他二人出發時也思慮,血祭之謎未解,那尹苴身份不明,自然要以防萬一。烏曜記得蘆呈炮制過一種敷臉的藥湯,改人容貌方便,就是不能見水。烏曜改了面容,又貼了一副大胡子,遮住半個臉,一路上招搖,自覺有趣。

烏曜撮撮那硬硬的須茬,道:“我就羨慕召滑大人的絡腮胡,看着威風凜凜,師父不管的話,我以後留一個真的。”

子蘭再懶得說他,暗裏忖度後一步怎麽辦,烏曜又拾起舊話題,湊過來神秘笑道:“你知不知那禮尹昭樂怎麽說?他說只看滿座大臣,你置身其間,就如明珠耀于黑土之上,脫塵污泥之中。秦國信臣精将,被他說得這麽不堪,我只差一口茶噴出來。”

子蘭不想糾纏這個話題,只是暗暗奇怪,那禮尹昭樂與董問與他交道最多,他有心謙和禮對,卻比不上烏曜一路上和衆人稱兄道弟親近,看他們相談甚歡,簡直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烏曜這個本事,他自嘆弗如。

秦王宮。

中庶子優融趨步跨進寝殿,秦王稷手支在公案上,閉目養神,聽到動靜擡眼,優融近前跪下,秦王稷道:“說吧。”

“回禀大王,這兩日楚上官在左丞相大人與諸官員陪同下游觀,沒有什麽異常。然而昨夜……”

秦王稷目光一凜:“怎麽樣?”

“大王,昨夜楚上官夜半出門,也不知去了哪裏,一個多時辰方回……”

“什麽?”秦王稷眉頭一皺。

“大王恕罪!那上官大人不知施了什麽法子,驿館門早已關閉,還有衆兵士把守,無人知他如何出去又返回。”優融吓得兩股戰栗,硬着頭皮說完。

秦王稷臉色陰沉,轉而道:“也罷,你們依舊守着。”

“遵命!”

優融得了王令,遲疑了一下還不退下,又戰戰兢兢道:“大王,适才屬下還有密報,雞鳴前有人入了公子雍府內,不過半個時辰離開,還、還未追捕到潛入者……”

秦王稷臉色愈來愈冷,袖下握拳又松開,緩了一緩,沉聲道:“傳令嚴密看守,有任何動靜立即來報,不得延誤!”

作者有話要說: 樗(音同觸)裏疾,秦國名将,又稱樗裏子,封號為嚴君。秦惠文王異母弟。名疾,因居樗裏而稱樗裏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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