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七十一夷險難豫

入秋,寒月無聲,山丘低窪覆上一層冷霜,森藍的河面隐現着銀光。

四處檢查了幾遍,烏曜沉重跨過土壘,找了塊空地坐下,放下長戟,随意在身上擦擦粘糊糊的手掌,發現身上幹淨不了多少。

都是血。

殺人和消滅妖獸是絕不一樣的,他勸郁姝時也不是全然無所謂,而現在他真的感到沒什麽區別了。或者,他需要這麽一種宣洩方式。

垂沙一役,楚兵被殺了二萬餘人,殘部只能暫且退至沁水西丘,憑借着原來的堡壘,苦苦等待援師到來。唐昧将軍雖被救下來,然而當時已氣絕救不得了。烏曜只記得他一雙怒目圓睜,怎麽也不肯閉上。

“咣啷!”一只皮壺伸到他面前,烏曜擡頭看了看,接了過來。景缺走至他對面,重重坐下,他身上的铠甲未解,一樣滿身血污,胡須拉雜的臉上疲憊掩蓋了眉梢的傲慢。

烏曜真沒想過會和這麽個人坐在一起。記得到方城半個多月,二人話沒說過幾句,更從不正眼相看。烏曜與子蘭最初不和是因為各自誤解,而這人則恃着從父是大司馬,有些本事便目中無人,狂妄自大。想不到這一次好吃了一場敗仗,人突然消沉了許多。

狼狽撤到沁水,烏曜才知水勢急深的西南關被韓軍沿城殺了上去,竟也失守。不然還能抵擋一陣,不至于使整個方城塞落入聯軍手中。

景缺自知玩忽職守掉以輕心鑄成了大錯,所以拼命趕到瀉關救唐昧,結果還是晚了一步。景缺暫代主帥之位,這一個月下來像換了個人,與唐昧守城的嚴謹可以相比。

方城瀉關附近,宛地與葉地大片土地被韓魏占領,他們算得心滿意足,就此按兵不動,齊軍也遲遲不再出兵。那秦軍在之前攻城一戰中保存了實力,時時騷擾來探虛實,都被擋了回去。烏曜也堅持與衆人上陣對敵,他怎麽可能旁觀楚軍艱難奮戰,再說又不必擔心自己有什麽危險。

喝了幾口水,吐了幾口濁氣,烏曜把皮囊抛還景缺。大敵當前,這些時日大家是患難與共,不說惺惺相惜,總算同仇敵忾。烏曜也不想再追問景缺失職的事,一切等援軍來了再說。

“再撐得十日,援師就可以到了吧?”景缺先開口道。烏曜算了算,按理而言援師該趕得來,然而方城中土大部分也在敵人手中,繞道而來,需多費時日,要是敵人中途攔截就更為麻煩。

“不錯,就快了。”烏曜只好安慰道,士氣總要有吧。

景缺額上一道劃傷血疤突出,左眼微腫,此時目光卻一亮,粗聲低道:“那就夠了。”

烏曜不喜歡他這語氣,令他想到唐昧死前的話,便道:“方城雖失手,只要擋住了這裏,韓魏不足為懼。齊國沒得到什麽好處,不會再幫着韓魏出力,我們收服關塞也指日可待。”

景缺幹笑了一聲,沉默半晌,道:“我景氏世代輔佐君王,何時打過敗仗,偏因我一時氣恨唐昧在我之上,糊塗誤事,這次就算收複失地,我有何面目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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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曜呆了半會,這樣的傲氣,和他那個狡猾的從父景翠并不相同。

景缺看着烏曜驚異的眼神,罵了句粗話,自語道:“我和你說個什麽!”

一名士兵奔來,急道:“将軍,河上有異動!”景缺跳起來抓起長戈,烏曜也拿着武器跟過去。

他們已有了經驗對付敵兵偷襲。喊殺聲與箭風再次響起,箭弩手一字排開,其他士卒拿着加長的戈矛與跳上岸的秦兵厮殺。夜色裏河水泛着黑浪銀光,血的腥氣新鮮撲來。

烏曜留意許久,暗覺不對勁,敵人多次渡河就是為了試出河水深淺,如何這一次一味糾纏不休,只在這一處頑攻?

他喚出白夜,乘着到了高處巡視。白夜忽道:“大人,那邊。”冷月被一片陰雲遮住,烏曜看不分明,只有一叢叢高高低低的灌木,于是往那裏飛去,借着時隐時現的月光,才發現那偏僻處,已密密麻麻上來了許多黑影!

烏曜顧不上奇怪他們在這水勢深的地方如何泅渡,急忙要回去報信。白夜道:”大人,那不是人,是屍兵。”

烏曜聽了心一驚,命白夜飛低了細看,那些黑影動作僵硬,身着各國戎裝各種铠甲,臉藏在兜鍪中一片黑暗,應該是在歷次戰役中已死去的士兵,難怪這麽深的水他們也能過的來!

只是除了張儀,誰敢這麽妄為不敬操縱死者?

既如此,也不能喚其他人來白白送死,烏曜來不及多想,喚出捷岸與沓舉,命他們對付這些無知覺的敵人。

只見無數屍兵爬起倒下,被折斷了臂腿甚至頭顱也依然向前,落入河中的再爬出水來,無聲無息,源源不斷。捷岸沓舉只有将他們撕碎丢入水中才能阻止他們前進。

烏曜用靈力阻退了幾批屍兵上岸,卻看他們接連再次爬上來,暗恨操縱者不受禁忌,更不知在何處,想着還是要去通知景缺一聲妥當。

誰知白夜剛一掉轉身軀,那遠處葦叢裏升起兩只飛禽,猛地向烏曜撲來,烏曜急忙擡起左手運起靈力,為首的飛禽怪叫一聲掙紮着,另一只妖禽身上猛地直起一個人來,烏曜還不及辨清面容,那人影縱身撲了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那張臉近在眼前,正是兩番交過手的巴人!

烏曜猝不及防被他抓着,跌落下守護。兩只妖禽一擁纏住了俯身飛下的白夜。

“今天你死路一條了!”那巴人猙獰的笑着,另一只手就來掐烏曜的脖子。烏曜左手被他緊緊箍着。

這麽瘦弱的人竟有這麽大的力氣,烏曜被掐得兩眼發黑,右手掰也掰不動,他深悔乘着白夜沒有持戟,眼看漸漸不行,忽一下記起腰上的佩劍來,忙奮力抽出來就勢一劃,那劍鋒利無比,巴人的皮甲被劃開,血立刻湧了出來。

巴人慌忙跳開,望了望烏曜,又看看與無數屍兵妖獸纏鬥的守護獸。冷冷一笑,撿起地上一根長戈,向烏曜沖來。烏曜勉強抵擋,居然躲過幾次危險,那巴人眼裏閃出幾分詫異,烏曜不由心裏一動,抖了一個招式露出破綻,那巴人果然中計,烏曜乘機一劍刺向他要害,巴人閃避不及被刺中了胸部。

這巴人狂吼一聲,也不退開,就近使出同歸于盡的架勢,高舉長戈刺向烏曜。而烏曜右手持劍還沒拔出來,人也不及後退。這一下再是躲不過了。

一陣劇痛穿肩而過,烏曜睜開眼,吃驚地看着那只本該刺穿腦顱的長矛斜刺在肩上,一道銀白靈光還緊繃着纏繞其上,緊接着化成一枝靈箭射向巴人,烏曜連阻止也來不及,靈箭刺中了持矛巴人的右肩。

巴人終于松手後退,滿是憤恨地看着烏曜身後。

烏曜捂住傷口轉身,雲中月出,正見子蘭乘着阖亂向這邊飛來,白衣青甲,和他一樣未帶頭胄,那雪亮的眼眸在黑暗裏也看得清楚。

牧摯閃身出現,朝着團團圍住白夜的兩只猛禽噴出毒霧,霎時慘鳴疊起,兩團抖動的黑霧在空中竄上飛下,緊接着屍兵也被黑霧籠罩。

子蘭跳下阖亂,讓他與捷岸沓舉一起對付屍兵。同時再運起靈力,将那掙紮起身的巴人掀翻在地。

“要不要緊?”子蘭趕到烏曜身邊,警惕看着那個巴人,左臂似還要擡起。“不要用靈力!你忘了,不能用靈力傷人!”烏曜顧不上肩傷,抓住他左腕。

子蘭目光冰冷,鐵青着臉道:“你快被他殺了還管這些?”甩開他的手,刷的抽出劍來,大步向那巴人走去。

巴人捂住噴血的傷口,恨道:“又是你!”身子踉跄着向後急退,口裏念起咒語,那些沒有知覺的屍體猛然間狂亂地湧上來,被守護撕得碎塊橫飛,仍前仆後繼,攔在他與子蘭之間,疊成了屍山,子蘭不得已頻頻退後。

等子蘭招過阖亂飛到半空,那巴人早不見了蹤影,想來是逃到水裏去了。唯有屍臭懸在霧氣裏久久不散。

子蘭向遠處看了一看,神色嚴峻,下來對包紮傷口的烏曜道:“有巴人學到了張儀的陰陽術,只怕還有大亂,你快回都城去,把這些事情詳細告訴先生。這裏有我,召滑已率大軍趕來了,不日就能到達。”

“不行,我也留下,萬一再有這些麻煩,你一人也對付不了。”烏曜不同意。

子蘭冷道:“你受了傷還能做什麽?又不能再用靈力,只是拖累。”

烏曜還要再争,子蘭道:“那邊已起了變故,有另一只秦兵偷襲景缺,不能再浪費時間。”

“什麽?”烏曜一驚,這一次秦兵這般堅持,難道是傾巢出動?莫非他們也得了消息,要搶在楚援軍到達之前攻下西丘!楚軍剩下人不多了,真這麽戰下去難以抵擋。子蘭留在這裏又能如何?他更擔心他濫施靈力。

“你放心吧,這裏斷不能再失守,我帶了一千騎弩過來,足夠抵擋一陣。我聽說薛文快到都城了,只要齊國肯與我們複盟,韓魏也會退兵。”子蘭似看出烏曜心思,堅持将他推到白夜身邊,道,“齊國為首出戰,卻只讓韓魏得了好處,一定不甘心,先生會盡力說服大王與齊和好。秦人看到齊楚結盟,也不會再打下去。”

烏曜傷口勉強止住了血,肩膀無力,他也知道這麽留下來沒什麽幫助。那個巴人受了重傷,想必暫時也不會再來。自己回去養好傷再來更好。于是不再堅持,上了白夜,提醒道:“快去幫助景缺!”

子蘭點點頭,等烏曜與白夜消失于雲層中,看那河邊屍體已被阖亂牧摯全推入了河中。飛身乘上阖亂,趕至激烈交戰的河畔,楚軍因為人少,那秦兵的不少船已靠近岸邊,秦兵攻了上來。

另有一支秦兵在營壘附近與景缺帶領的部下血刃相對。他們分了三路出兵,正是抓住了守軍人少勢薄的弱點,出這個主意的不會是領兵庶長奂,子蘭深知這一點。有誰趕在援兵之前冒險觸“窮寇莫追”大忌?

此時一名公士打扮的猛将正與幾名楚将纏鬥在一起,越戰越勇,楚兵節節敗退被他砍倒無數。子蘭顧不得等騎兵趕到,拔劍上前,攔下那刺向景缺的大钺。

秦公士收住手,黑紅臉上細長眼睛殺氣騰騰,盯着子蘭愣了一愣,再仔細打量,看子蘭并不魁梧強壯,緊閉雙唇露出一絲笑來,語帶輕蔑道:“憑你這樣,敢攔住我?”

子蘭不屑與他多話,舉劍攻上,這人舉着大钺相迎,子蘭長劍無法與這重器直面對抗,只好躲避乘隙反擊。

“你是巫師?”那秦人心細,一眼看見他手上黑玉指環,突醒悟道,“你是上官邑君子蘭?”看來此人身份不高,對楚王室了解卻不少多,子蘭反問道:“你是誰?”

“秦王侍從、出征先鋒白起!”那秦人答着,一柄大钺舞得淩厲威猛。

子蘭靈活閃避,然而也尋不到他破綻。說來習武也不是子蘭真正長處,這叫白起的公士又很是厲害,子蘭極力拖延時間,直到聽見馬嘯聲,知道是曹離率騎兵趕來了,心裏方略略一寬。

那白起也看到遠處援軍了,也不驚慌,手上銅钺猛向下一劈,子蘭後仰架住,白起忽而眼神一寒,詭谲笑道,“上官邑君,郁姝大人在何處?”

子蘭一怔,失神的剎那,那大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滑向子蘭胸口,立時皮甲碎裂,鮮血迸濺。

“克——”牧摯突然現身,巨翼撲扇起狂風,沙飛石滾,白起下意識避開,沒能趕着再補上一斧。衆人被這異禽吓得呆了,等秦兵明白過來時,側面一枝枝利箭射來,有如箭雨,護住單膝跪地的子蘭。

“主公!”曹離飛速下馬奔上來,眼裏帶着震驚和懼痛,“屬下來遲!”

子蘭吸了口氣,咬牙令道:“離,擊退秦兵,不可追擊!”他還欲抓着劍站起來,身子一震,一大口血噴出來,人再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钺,音同月。類似大斧的青銅武器,較笨重,西周以後少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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