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九十五雲袖舞歇
難道師父這麽狠心,就這樣離開他們了?
“不會的……”烏曜不由慌張起來,他怎麽會沒想到——然而師父是會如此承擔責任的,他還聽阿母說過有神靈将去責問師父。
子蘭定定神道:“不對,就算先生有此念,前王還在秦國,先生不會置之不理……”
烏曜一想也對,兩人同時想明白,心裏都一喜,又一沉。
先生有可能是怕那宋玉受牽連而詐死,但先生這麽做,自此楚國不再有左徒大夫,就是有意要铤而走險——一向嚴遵靈巫之則的先生會這麽做,他已做好效仿前賢殉國的準備了,借這一首絕筆辭,就此與他們訣別。
然而現在,師父到哪裏去了呢?
子蘭沉着臉,道:“烏曜,我們分開行動,事不宜遲。”
迷霧冰滑,濕漉漉的石岩上殘留着霜雪。數十條被藥熏醒的蝮蛇蜿蜒爬向深壑中,其中彈跳着尾刺尖利的毒蠍。
那壑下是一個着粗褐的男子,被一條毒蛇纏住的手臂上,露出一道深深的舊傷口。刀幾起幾落,血肉翻飛,蛇斷成幾節落到地上,腳下還有許多蛇的屍體,一只被割斷喉嚨的狼猶在抽搐,寸長的獠牙呲露。他看着越來越多的蛇從上而下逼近,擡起眼冷冷瞪着山上的姬垠,丢掉蛇頭,抹去短刀上的血。
姬垠陰沉笑着,道:“就算你再厲害,也躲不過這麽多毒物吧,你最擅做藥,它們積了數月冬日的毒,你慢慢解吧!”
轉頭看了看緊緊捆縛于一卷衽席中的女人,他就是用這個誘出昭莫,讓這個多次破壞他行事計劃又曾使他歷盡痛苦的家夥陷入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
聽聽遠處聲音,秦王派給他的精兵還在與上官子蘭的士兵厮殺,而他正好去轉移這個楚鄭。雖然姬琰不可信任,但她說的亦有道理,秦王也終不可信,看他始終不肯教他張儀的法術便知。如果她真的與自己合作,那個楚王卻比秦王好對付多了。
仿佛憑空起來一陣霧氣,姬垠還未收步,一道輕捷的身影擋住了他的去路。
錦服高冠,玉面莊肅,冷月一般散着寒氣。
“是你?”姬垠一驚,面前的楚巫靈均宛若換了一個人,若不是多次與他交手,姬垠幾乎以為是另一個人,就算當初借郁姝來要挾他,也不見這個靈均如此眼神,似冬泉凝冰。
“把她放下。”那聲音也低沉,接着一聲輕咳。
姬垠退了一步又站定,哼了一聲道:“屈原,你又想來壞我好事!”
“屈原已經死了。”靈均一臉漠然,再不多說,左手指一彈,一道靈光恰如白練,鎖向姬垠的脖子。
姬垠大驚之餘,松開鄭袖,飛快躲開,連滾幾下藏到石後。
這靈均看來不會留情,姬垠哪甘束手就擒,急智之下撮口一呼,再将懷裏所有的藥包解開抛向倒在地上的鄭袖。
夾着刺鼻氣味的藥粉一時彌漫,罩住了鄭袖,靈均眉一皺,只好轉過身去救鄭袖。
而亂石積葉間已起了簌簌的響聲,無數大大小小的毒蟲從石罅與腐木濕苔下竄出來,将他二人包圍。
姬垠看詭計得逞,回身就跑,豈料沒幾步撞上一頭突然出現的雄健大犬,整個人便被撞出了十幾米開外。
姬垠掙紮起身,胸肩劇痛,吐出滿口鮮血來,不得不以手支地,方看清這身形如馬而長着雙翼的奇獸是靈均的守護,名作蓬岚。
更遠處一只當扈鳥以長髯牽引着昭莫,救他爬出了溝壑,并鳴啼着以雙翼驅趕那些毒蟲。
姬垠看看身後,懸崖峭壁,枝葉層錯,瘴霧濃重。過了這座山就可到秦關,卻被攔截在此處。
而自己呼喚的妖獸仍未出現,他咬咬牙,沖向那山崖,縱身向下一跳,瞬間被樹與霧吞沒。
此時靈均抱着鄭袖已追了過來,擡手要射出靈光。
“啊!”懷中那鄭袖本是一直昏迷,卻突然一聲凄厲的慘叫,兩手一張,身子猛烈顫動起來。
靈均再無法抱得住她,只得蹲下将她放低。
鄭袖激烈翻滾着,慘叫連連,臉上掙紅要滴血,接着發白,變得死灰,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手胡亂抓撓,在堅硬的石上劃下一道道血痕。靈均只得用力抓住她雙臂,不讓她傷害自己。
“啊!殺……了我,殺了我!”鄭袖口齒不清尖利地叫着,用那血淋淋的手抓緊靈均,眼裏也滿是血絲淚水,乞求着靈均。
靈均咬牙,用靈光将她捆起來。他一看便知這毒的厲害,就算靈力也不能完全安撫得住。
此時昭莫在速風幫助下已脫了險境,遞過一個藥管來。
靈均給鄭袖灌了幾口,眼看鄭袖慢慢平靜,然而這番折磨耗盡了她的力氣,只能虛弱地喘着氣。
靈均看她氣色,蹙眉把脈,又嗅了嗅剩餘的藥,對衣衫殘破的昭莫道:“不對,這不是解藥,這只能止得一時疼痛。”
昭莫沉默着,卻不再有其他動作。
“是子蘭……”靈均心裏一痛,猛烈咳嗽起來,良久方停。
歇一口氣,放下鄭袖,他再看向懸崖,冷霧重重,務昌墜下去的地方幾處樹木折斷。
又讓務昌跑了,但是昭莫在此地,相信子蘭很快就來。
他還有重要的事要去做,本欲将鄭袖交給昭莫照顧,看到這番情形又猶豫。
“師兄……”鄭袖慢慢有了一點力氣,輕喚道。
靈均急忙回身,讓她倚在自己懷中:“你別怕,我會想辦法的,我……我帶你回去。”
鄭袖雙唇無色,面如死灰,微搖搖了頭,道:“你怎麽來到此地,這裏……”
這裏已是西北邊境,師兄竟不顧禁令來救她。
她慘然一笑,為什麽自己絕望之時他就會出現,叫自己總不能放下。
她把目光轉向起身離去的昭莫。
這個人她認得,子蘭從魇林逃出來時就拖着他,他的長相有些奇特,是祝融後裔中衰沒的一支,一條手臂白骨森森,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她以為必是活不了的。沒想到這一路上,他緊緊追蹤着抓走她的巴人,還險被巴人殺死。
鄭袖問道:“師兄,是你救了這個人,讓他為你效命?”
“不,救他的是子蘭,我只不過為他治好了手臂,并且……”靈均頓了一頓,有些無奈,“并且以此作為交換,要他幫助嚴守子蘭身世的秘密。他只肯答應這一條。”
鄭袖又是一絲苦笑,她方才已聽見了。也許回去之後,師兄可以找出解毒之法,然而這已不重要了。
她是咎由自取。
如果她能對子蘭好一些,也不會如此罷?那個她總以為在掌握中的孩子,太過聰明了。
王宮之中,也許只有她明白,子蘭對師兄的流放是一種保護,在她眼裏殘忍陰沉的子蘭,也知道師兄是真心對他好,竟然這麽輕易原諒了師兄。
是,師兄對每個人都那麽好。而她愛的,是他的好;恨的,也是他的好。
“平哥哥,其實我一直知道,即使你不肯為我對不起大王,即使我百般傷害你……而你,是絕不會害我的。但是,因此我偏不甘心……”
靈均聽她溫柔輕細地喚他,心裏一恸,在這世上,只有兩個人曾喚他出師前的名字。他顫聲道:“……袖兒,是師兄對不住你。”
如果那時他硬起心腸,違逆大王之意,為鄭袖說一句話,也許全沒有後來的事。然而那時,他看着大王眉飛色舞,眼眸明亮地追逐着姣服麗唱的師妹,心裏隐隐一絲刺痛。
為着這他清楚感覺到的心痛,他明知師妹的心意,卻怕是自己的私心,而不肯多致一辭。
這一點私念恰如毒蟲,二十多年來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心。
所有的罪都是他應得的,然而,不該牽扯到其他人。
“袖兒,我一定救你,子蘭他很快就會趕來……”靈均有如自語,緊緊摟着鄭袖。
鄭袖微微一笑,這樣的懷抱,她奢望了多久,如今竟真的得到了。
可是,已經晚了。
淚水滑下,靈均白色的衣上染出清晰的水跡,像不可縫合的傷洞。
她因為怨恨,為了報複,也為了自己的貪婪,做了多少可怕的事,有的師兄知道,有的,也許他将永遠不會知道。
輕輕擡起眼,她再一次看着這張熟悉的白玉般的面容,修長而齊整的眉,眼若星月,永遠那般溫柔的目光,秀挺的鼻子,還有,潤澤柔和的唇,與吐出的話語一般,是那麽溫暖。
那滿是血痕的手指輕輕觸撫着自己的嘴,靈均一怔,他知道這樣不妥,然後看着鄭袖寧靜而癡柔的目光,他沒有避開。
這一刻,仿佛可以無盡延長,地老天荒。
原來,這樣就可以得到,為什麽,自己做了那麽多瘋狂的事。
鄭袖苦笑一笑,無力垂下的手又擡起,抖抖索索将沾了血的指環交給靈均。
那可怕的痛楚又已在身體的哪一處開始點燃,彌漫。
“袖兒……”他不知道鄭袖使了什麽辦法,竟沒有讓務昌搶走這枚指環。
然而她要把它交給他,他暗驚,低頭才發覺鄭袖緊緊貼着自己的身子一片血紅,一枚尖利的石刀深深插入她腹中。
“袖兒!”靈均驚痛,要為她止血,手又被鄭袖抓住。
“平哥哥,別動,這樣我,我不覺得痛的……”是的,若不是身體裏泛濫的痛苦,她必定無法将這樣的石子刺進自己的身體,“我任那巴人抓走,其實就是想借機了斷,這樣活着,我還是我麽?平哥哥,你答應我這一件事,我死後,你為我将魂引到這指環裏去,帶着它……”
鄭袖身子一陣抽搐,臉也幾乎扭曲,勉強繼續說道:“我對不起你和子蘭,這便算是我的償還,你……你……要記得我……”
一口血湧出,她終于說不下去,手指痙攣般張開又攥緊,最後猛然松開,身子也一沉,眼角兩行淚水同時墜下。
“袖兒!”靈均悲聲喊着,緊緊抱住了她。
山風吹去雲霧,撼起樹濤,山谷間回蕩着嗚聲,含咽帶泣。山嶂疊起,霧茫茫的遠處,便如靈均此時的心緒,愁無所依。
靈均拭去那指環上的血跡,赤玉光和亮麗,令他想起少年時的袖兒,在春花裏清歌曼舞,陵波微步,莺啭鳳鳴,皎美如日中朝霞,光華耀眼似芙蕖出水。
而那時與他一同伫看贊嘆的大王,也人在一方,身陷囹圄,生死難測。
往事已矣,不堪回首。
子蘭與烏曜約定,他先追蹤鄭袖,派人打探先生消息;烏曜則回漢南找阿母商議。
當子蘭得到消息乘着阖亂趕到,只見速風守在鄭袖身旁,那鄭袖身上蓋着一件白底暗紋錦衣。子蘭一眼便認出那是先生的衣服。
速風拍開雙翅落到子蘭面前:“靈蘭大人。大人臨走請靈蘭大人代為安葬楚鄭夫人。”
速風不說,子蘭也已明白先生的意思。
他走到鄭袖遺體前,掀開那錦衣,鄭袖面色白如雪蘆,兩頰削瘦,神情算得平靜,顯然先生細心為她整理過,拭去了臉上血痕,束好淩亂的頭發。
先生必定覺得他太絕情了。
這個女人,即使對自己不好,也與他有二十多年母子之名份。
自己每一次努力得到收獲,也能在她臉上看到喜悅。
曾經他以為那也是自己的一種向往。
她勉強的笑容,總比起前王的憚惡讓他好受吧?
即使她另有居心,也是她助他走到了今日這一步。
子蘭微微垂眸,側眼時看到鄭袖垂放的手,指上傷痕累累,并不見她的指環。
子蘭将那錦衣重又蓋上,問那速風道:“先生可還說了什麽?”
“大人只要靈蘭大人護送楚鄭夫人回去,說如今秦與韓魏各國烽煙頻起,不能大意,楚王還需令尹輔助。”
子蘭暗暗一怒,做不得聲。
先生以為自己就可以将任何事都攬下了嗎?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前王,就非救不可嗎?
明明知道他會趕來,卻等也不等,連一面也不肯見。
他也有忍不下去的時候?
子蘭暗暗握拳。
身後有些動靜。他知道是昭莫。
靜了靜心神,子蘭道:“昭莫,你繼續搜尋務昌,巽帶着的人很快會趕來,總之,抓不住他,也要封住一切去路,讓他不能回到秦去!”
昭莫領命。
子蘭抱起鄭袖遺體,坐着守護,向都城飛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是空的。。。。周一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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