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轉眼到了七夕, 整個西望府上下都洋溢着一股躁動, 不管走到哪兒,似乎都能瞧見年輕的男女湊在一處說笑。

城中的鋪面也紛紛上了新貨,其中尤以繡着鴛鴦、龍鳳、并蒂蓮等各色寓意成雙成對、白頭偕老紋樣的荷包, 以及花開并蒂、鴛鴦戲水、早生貴子等絡子賣得最好。便是平日一毛不拔的,到了這般好日子, 多多少少也會掏出幾個大錢來跟風随大溜的意思意思,不知多少手頭緊吧的人因為這幾日的買賣充實了錢袋子。

牧歸崖要盯着軍中将士訓練、巡視, 這日也不得空, 天不亮就急匆匆出去了, 臨走前竟也沒跟白芷說些特別的話。

平安就有些失落,小聲道:“侯爺是忘了今兒七夕了麽?怎的一點表示都沒呢?”

吉祥張了張嘴, 剛要附和,轉頭見自家郡主也難掩失落, 當即改口道:“別瞎猜, 侯爺多麽細心的人, 必定準備到了晚上給郡主驚喜呢!”

平安才要說話, 卻聽白芷道:“罷了, 不過是個人造出來的日子, 圖個意思罷了, 難不成不過節就不能過日子了?眼下我們忙得幾乎連吃飯的功夫都沒,哪裏來的那份閑情逸致。”

她說這話倒不全是為牧歸崖開脫, 為自己免除尴尬, 因為如今形勢确實為難。

經過幾番調整, 現下長期駐守西望府的在冊禁軍一共五萬七千餘人,聽着不少,可因西望府地界廣闊,又是直接與他國接壤的邊界線,哪兒哪兒都需要安排人鎮守。就這麽不到六萬人,排成一字長蛇陣才能多長?還不夠安排的!上上下下任務都很重,壓力都很大。

牧歸崖作為西望府實際最高軍事長官壓力更不必說,這還是公孫景來了,正式将文職接了過去,裴如實和顧青也都能撩了肩頭擔子,重新與他一道協理軍務,好歹喘了口氣。不然,只怕真的就要吃住都在軍中,哪兒還能有回家睡覺的空!

平安到底不忿,又小聲道:“可是郡主,您打從好多天前就準備開了,花了那麽多心思……”

若侯爺壓根兒沒放在心上,這也忒不公平,多叫人傷心呀!

白芷沉默片刻,終究還是搖搖頭,“罷了。”

若牧歸崖記得,自己自然歡喜,可若是他不記得,也并非刻意,自己總不能想尋常只知情愛的小女子一樣吵鬧不休,纏着他陪自己過節,反而将政事剛在一旁。

位極人臣,付出的總要比旁人多的。

*****

牧歸崖和顧青親自帶人翻了兩座山,等看清前兒探子探到的沙匪老巢時,天兒才不過蒙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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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修路,他們還真沒發現這兒還藏着一夥亡命徒!

以前倒也罷了,山高水長的,西望府百姓也不會無故翻山越嶺往這頭來。可往後修了路,衆人的活動範圍自然也就擴大了,保不齊兩邊碰上,還是先下手為強的好。

天色尚早,山中又有些霧蒙蒙的,正巧遮掩住大軍的身影。

牧歸崖微眯着眼睛看了會兒,朝後一擡手:“命将士們将馬蹄都裹了布片,馬口銜嚼,一刻鐘後沖鋒!”

才剛因為要翻山越嶺,包裹布片不免容易打滑,反而得不償失,故而到了此刻才處理。

後頭的将士都是戰場上一刀一槍磨砺出來的,小一年沒撈着仗打,早就憋瘋了,這會兒得了命令都巴不得一聲兒,齊刷刷翻身下馬,熟練地裹馬蹄、塞嚼子,眼中閃爍着興奮的神情,好似在籠中憋了一冬的野獸,迫不及待的要出去狩獵。

顧青打馬上前,對牧歸崖低笑:“留下老裴看家,那厮要與我拼命呢!”

說好了衆人抽簽決定,哪知顧青這厮知道自己素來手氣不佳,竟提前在簽中做了手腳,故而一次就中。一直等部隊要開拔了,裴如實才識破其中關竅,氣的破口大罵,無奈為時晚矣。

牧歸崖也不由得失笑,搖頭道:“你也忒損了些,回去有你受的!”

顧青哼哼道:“常言道,兵不厭詐,那小子是個死腦筋,怪得了誰?”

頓了頓,他又斜着眼睛看牧歸崖,滿是戲谑的說:“甭說我呀,侯爺,今兒可是七夕佳節,您好端端的不在家陪郡主,做什麽非要同弟兄們争這活兒?區區一夥沙匪,何須勞您大駕,豈不是殺雞用牛刀!”

“少灌**湯,”正在打量周圍地形的牧歸崖笑罵一句,又正色道,“不可輕敵。且不說他們再次盤踞多年,占據天時地利,若我們不能一舉殲滅,但凡跑了一人,日後也必然後患無窮,還是速戰速決的好。”

趕緊一口氣打完了,快些個還能趕回去過節呢!

“不過也忒興師動衆了吧?”顧青扭頭看了眼,見後頭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一眼都望不到邊,“統共不過一千上下的沙匪,您這一口氣調了近七千禁軍……”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出來示威呢。

“斬草除根!”牧歸崖眼神一寒,跳下馬來,試探性的推了推邊緣一塊巨石。

見他這般動作,顧青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處于信任,倒也沒問。

時候差不多了,牧歸崖重新上馬,擡手往左右一指,然後率先挺/槍沖鋒,“兄弟們,随我剿匪!”

“沖啊!”顧青緊随其後。

“殺啊!”

七千鐵騎瞬間一分為三,從左中右三個方向迅速将沙匪所在老巢團團包圍,如從山中洩出洪水,在剛露出一點微明的天空下洶湧奔流,幾乎将整片大地都撼動了。

因為裹了布片,馬蹄落地的聲音極其輕微,等沙匪察覺時已經殺到近前。

瞭望塔上的沙匪何曾見過這般規模的襲擊?登時腿都軟了,連滾帶爬撲到不遠處,抓住號角便要吹。

可他喉間剛發出幾聲“敵襲,敵襲!”的呼喊,號角尚未來得及吹響,一支閃着寒光的利箭便破空而來,瞬間紮穿了他的喉嚨。

他全身的力氣都失去了,不由得墜下瞭望塔,最後一眼看到的,便是遠處不斷逼近的軍隊和遮天蔽日的滾滾煙塵。

敵襲……

*****

西望府雖不如中原繁華,可這近一年來也着實恢複了不少元氣,城內外活了許多樹木,各戶人家也多有栽種花草者,今兒便都搬将出來,一為炫耀,二為湊趣,姹紫嫣紅開成一片。

百姓們也多了一項娛樂活動,有事兒沒事兒便繞城遛彎兒,去這家門口瞧瞧,去那家牆根兒下看看,對着嬌豔的花朵品評一番,日子也驟然多了許多趣味。

做為忠義郡主,白芷有義務與民同樂,前幾日就同劉夫人等說好了,在城外開宴會,有打火流星的,有耍弄把式的,還有唱曲兒的,遍請城中百姓,也是熱鬧得很了。

吃過早飯之後,白芷就帶人出門,于城門口碰見了林青雲、劉夫人等官員并家眷,剛出城又碰上了呼爾葉,衆人說說笑笑往外走。

正式卸任之後,林青雲瞧着精神了許多,今兒一路走來還親自抱着女兒,絲毫不見疲态。

白芷就笑說:“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着林大人越發好了,今兒一家三口穿的倒是齊整。”

他和劉夫人、林貞都是水紅配煙紫,很是雅致好看。

呼爾葉聽了,果然同衆人一起打量一回,都笑說:“瞧着果然是一家子,倒也有趣。”

劉夫人抿嘴兒道:“可不是他的主意?我原說,他是個勞碌命,眼瞅着不做官了竟也閑不住,整日戳七弄八的,也只好由着他去!”

另一位官太太就笑:“夫妻恩愛,夫人這是炫耀呢!”

衆人紛紛稱是。

尋常男人家,哪裏會有這樣細膩的心思?

但凡白芷出門,大灰二灰必然不離左右,這會兒都在半空中盤旋,時不時清啼一聲,十分威武。

因幾個月來的挑選,如今白芷手下已經有十一只鷹、雕,運載量相當可觀。經過緊鑼密鼓的培訓,如今書信送達範圍已囊括開封、濟南、順天、太原四府,再由常駐這四府的退伍老兵收攏、分發,輻射大小府城、州縣近百!着實方便得很了。

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原本收支平衡的局面也一點點被打破,近兩月下來,月底已經頗有盈餘,除去信差們的提成之外,剩下的也足夠鳥兒們吃肉,刨開這些,竟也還額外攢下來十幾兩,實在令人高興。

因後頭的鷹都熟練了,交由“歸順”的三灰、四灰和大金看着,大灰二灰便解脫出來,若無要緊的事,也不必它們二位出馬,便重新做回了白芷的近身侍衛。

大灰二灰靈性的很,也不是光吃不做事,非但忠心護主,戰鬥力超絕,因看的高且遠,往往能提前發現人所不能發現的情況,甚是得力,西望府上下都視它們為寶。

聽見鳥鳴的貞兒仰頭看去,指着大灰二灰歡喜道:“大鳥!”

呼爾葉趁衆人都在品評那幾只猛禽,轉頭四顧,四下看了幾眼,小聲問道:“怎的沒瞧見侯爺?”

顧青也不在,虧她還想看看那人能給自己回什麽禮物呢。

“郡主好,林大人好,諸位夫人好。”正說着,公孫景迎面走來,先規規矩矩的相互見了禮問了好,這才對很和氣的對呼爾葉道,“侯爺有公務在身,一大早就出城去了,估摸得午後方回。”

雖是回答呼爾葉的問題,可說這話的時候,他卻微微垂頭看向白芷,顯然更是解釋給她聽的。

白芷這才點點頭,微微一笑,并不繼續這個話題,“公孫大人瞧着消瘦了,可見是耗費心血,還請多多保重,西望府上下百姓還指望您呢。”

因是佳節,她穿的格外鄭重些:大紅灑金的曳地三重禮服,黑色繡着精巧雲紋的寬腰帶,戴了紅寶石和瑩潤滴水翡翠的簪子、耳墜,越發将她襯得面若桃花,纖腰一束,豔麗而不妖嬈,端莊中透出妩媚。

美的,令人不敢逼視。

公孫景忙一揖到地,垂了頭,連稱不敢,“當不起郡主贊譽,不過本分而已。”

“哎,你就是過謙了!”林青雲不以為意道,“你來了這些日子,忙前忙後的,我等都不是那睜眼的瞎子,瞧得分明,自然該記在心上。”、

幾個月下來,公孫景也同他們混熟了,倒也沒繼續謙虛下去,只微微落後白芷半步,引着衆人往前走。

剛走了幾步,公孫景就覺得有人拽自己的衣袖,扭頭一看,林青雲一手抱着林貞,一手遞過來一個桃紅色的豔俗荷包,裏頭圓鼓鼓的兩團。

林青雲沖他一呲牙,不由分說的将荷包塞入他手中,擠眉弄眼道:“這是京城流傳過來的花樣,最招桃花,知府大人快拿着,也好早些覓得佳人!”

公孫景一介書生,哪裏推辭得過,只得哭笑不得的接了,又在衆人的起哄中開了荷包,一抖,然後就從裏頭滾出來兩枚鹵蛋!

衆人先是一愣,繼而哄然大笑。

白芷直被笑出眼淚,指着林青雲道:“真是胡鬧,這等日子卻又弄這勞什子來做什麽!”

林青雲自己也抱着閨女痛痛快快的笑了一場,然後一本正經道:“郡主有所不知,我是怕公孫大人日夜操勞,沒來得及吃早飯!這才帶了他最愛的鹵蛋過來,免得傷了脾胃,累壞了身子。”

衆人越發笑的前仰後合,公孫景自己也撐不住笑了。

卻聽林青雲又繼續胡說八道:“再者,這鹵蛋也非尋常鹵蛋,乃是我親自配了一十八味藥材做的鹵水,有病治病,無病強身……”

大家正笑的肚子疼,卻突然聽到一聲巨響自西北一面傳來,緊接着竟又接連響了七/八聲。

白芷瞬間變色,“白平,即刻遣人去探!”

瞧着山那邊緩慢升騰起來的煙塵,距離此地少說也有百十裏地,聲響自如此之遠的距離傳來尚且這般清晰,可知爆炸物威力非同一般。

白平翻身上馬,立刻帶着一小隊人馬去了。

出了這個插曲,衆人都顧不上說笑了,面色凝重起來,紛紛低聲交換着意見和看法。倒是遠處百姓們玩樂的場所,因為人聲鼎沸,呼聲震天,竟沒被影響到。

白芷示意公孫景上前,低聲問道:“今晨一早,侯爺可是帶人去了那裏?”

雖說軍政分開,但能鬧出這麽大動靜的,必然不是一般規模的行動,公孫景這個文官體系最高長官多多少少會事先得到一點風聲的。

果不其然,公孫景點點頭,原原本本的回答道:“前幾日修路時發現沙匪蹤跡,為防後患,侯爺與微臣設了一計,順藤摸瓜,早已查清敵人老巢。今日一早,侯爺便點了七千人馬,親自前去剿匪。”

七千人馬?!到底是何等規模的匪盜,竟能引得這般兵力出動!

白芷到沒怪他們不事先跟自己通氣,只是眉頭微蹙,面帶憂色的問道:“他們帶火器了嗎?”

公孫景搖頭,面色同樣不大好看。

因是這幾年剛起來的沙匪,人數也不算太多,武器裝備都頗一般,且那老巢也是平地攤開,火器進攻并無奇效,故而未帶。

白芷緩緩吐了口氣,道:“既如此,那就是沙匪的火器,之前你們可曾探得?”

公孫景面色微白,一撩袍子,直接跪下請罪:“微臣探查不利,請郡主降罪。”

周圍衆人都沒聽到他們說了什麽,只是見知府大人竟當衆跪下了,直覺有大事發生,本能的緊張起來,大氣不敢出。

“大人請起,”白芷親自将他扶起,微微嘆了口氣,道,“不必自責,此事怪不得你,探查一事,本不歸你管。”

公孫景起身之後,先瞧了瞧白芷看不出喜怒的神色,這才道:“郡主不必過分憂心,侯爺同顧将軍均是身經百戰的絕世猛将,所帶兵士亦骁勇善戰,且對方不過一千之衆,侯爺卻一反常态的帶了近七千人馬,恐怕早有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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