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夜已深, 牧歸崖飛快的跟公孫景交接,将繳獲物資一一入庫之後,也沒有回去換衣服,只是簡單的洗了手擦了臉, 就重新回到了廣場之上。

天黑透了,可是真正的重頭戲, 卻才剛剛開始。

有嗓子好的唱曲人大聲唱着有關于男女婚戀的歌謠,許多年輕人, 要麽早已相互有意,要麽今兒看了順眼, 便都借機走到一處, 圍着篝火載歌載舞起來。

這是白芷和牧歸崖一同度過的第一個七夕,內心便格外珍視一些,在他回來之前還偷偷的拿小鏡子檢查自己的容妝,并悄悄的補了補口脂。

平安和吉祥見了都忍不住打趣道:“郡主不必擔憂, 您天生麗質,怎麽樣都好看,侯爺心裏眼裏就只有你一個!”

白芷面上微紅,沒什麽威懾力的瞪了她們一眼,又擡手攏了攏頭發。

即便是相同的節日,邊關人民的慶祝方式也與中原大不相同。

因本地幹燥多風,稍有不慎就有引發火災的危險, 故而放孔明燈的活動被改成了在一個石柱上放置特制的蓮花型蠟燭。

遠遠看去便如無數星光浮動在半空之中, 随着夜風不斷晃動搖曳, 十分好看。

放置蓮花的大多數還未定人家的單身男女,他們往往借此表達自己對于未來生活的美好期許。或是心中已經有了意中人,有什麽平時不好意思說的話,都借此機會偷偷刻在蠟燭底盤上。等到蠟燭燒光,便預示着他們的心願已經升上天宮,被一衆神仙知曉,終有實現的一日。

不過最容易調動起全體軍民情緒的,還要數更加震撼,更加壯麗的火流星。

所謂的火流星,其實也是球戲的一種,取硬木疙瘩雕琢成圓球形,于上面鑽孔,塞入沾了火油的稻草或是細樹枝,然後點燃的瞬間猛力擊出!

伴随着山崩海嘯一般的歡呼聲,那木球瞬間便被火焰包圍,帶着破空之聲飛快的劃破天際,沖入遠方漆黑的夜幕,恰似一顆耀眼的流星。

火流星好看,可也不是誰都能打的。

一來這玩意兒技術要求比較高,需要膽識過人眼疾手快。

二來須得擊球者臂力過人,滑出的弧度越長越優美,則越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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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便是因具有一定的潛在危險性,擊球者需保證火球準确的落入預先劃定的範圍,以避免火災。

所以經過層層選拔之後,最終能夠擔任擊球手的無一不是身強體健的精壯漢子,對這份每逢重大節日才能展示一番的活,他們都十分珍惜,也倍感驕傲。

今兒上陣的也是兩位歷經重重考驗才脫穎而出的擊球手。

他們都裹着鮮紅的頭巾,用布條纏住腕子,穿着簇新的褂子,踩着嶄新的靴子,在萬衆矚目中一步步走上臺去。

依舊穿着铠甲的牧歸崖穿過重重人群,徑直過來拉住白芷的手,笑道:“走,咱們也瞧瞧熱鬧去。”

白芷笑了一聲,果然随他去了。

他們都是名牌上的人物,自然有專門的高臺,本不必同衆人擠在一處,所到之處也都人人自覺閃避,并不擁擠。

可牧歸崖卻始終都不曾放開她的手,另一條胳膊也虛虛環在她身後,全身心的表現出了守護者應有的姿态。

白芷十分受用,雖然她知道自己無意超群,根本不必擔心這點潛在的危害,但還是心安理得,又心滿意足的享受着來自對方的保護。

因牧歸崖素來忙得很,也就是公孫景來了之後,他才逐漸松快了些,可饒是這麽着,冠軍侯與忠義郡主同時出現在外頭的時候也少的很。

今兒兩位貴人不僅同時出現,而且毫不避諱,舉止親昵,着實應了今兒七夕的名頭。

見他不光文成武就,難得竟還這般溫柔體貼,許多懷春少女紛紛紅了臉,止不住的盯着他瞧,然後就在心中暗暗規劃自己對于未來夫君的構想。

若是他們也能得一男子這般愛護,該是多麽美妙的事情呀!

“砰!”

第一顆火流星飛了出去,在夜幕中飛得又高又遠,乍一看,仿佛一條活靈活現的火龍!

“好!”衆人紛紛鼓掌叫好,白芷和牧歸崖也由衷贊嘆。

緊接着便是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最後密密麻麻連成一片,竟映紅了大半個天空,其壯麗美觀令人摒氣凝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真漂亮呀!”白芷看的有些出神。

“喜歡我就年年陪你看。”牧歸崖笑道,“改明兒得空我也練一練,沒準兒,過兩年也能得個擊球手的角兒!”

白芷噗嗤笑出聲,不好意思打擊他的熱情,便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好,我等着。”

火流星結束之後,七夕夜晚的慶祝活動基本到了尾聲,開始有熬不住的人陸陸續續往回走。

牧歸崖又鄭重叮囑一遍,吩咐負責清掃的人一定要看好了,斷然不能失火,這才帶着白芷往回走。

殊不知他們兩個人在前面有說有笑,羨煞無數人。

呼二爺忽然嘆了一聲,由衷感慨道:“真好啊!速來只知侯爺英明神武,殺伐決斷毫不留情,原來私底下竟也有這般溫情脈脈的一面。”

“眼熱了?”話音未落,顧青就不知從哪個角落冒了出來,笑嘻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道,“若你羨慕,我也拉着你的手,如何?”

誰知呼二爺非但沒有高興,反而用力瞪了他一眼,又似乎很不解氣的往他腳背上狠狠踩了一腳,這才轉頭跑掉了。

顧青疼得原地跳腳,百思不得其解的望着前面漸漸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道:“這是什麽事兒?我說拉着她怎麽也不願意?”

“傻子,”憋了一天氣的裴如實終于等到了看他笑話的機會,搖頭大笑道,“女孩家總是矜持一些的,你若想,就直接動手拉呗,還說個什麽勁呢?難不成要讓人家姑娘說好?”

說完,就有些幸災樂禍的搖了搖頭,哼着小曲走了,留下顧青一人站在原地幹瞪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青才臉紅脖子粗的扯着嗓子,沖他的背影吆喝道:“你少得瑟,老子好歹還有個姑娘的手可以拉,你身邊連個母的都沒有!”

直到回去的路上,白芷才抽空問了問牧歸崖今日的經過,聽到千鈞一發之際,也不禁屏住了呼吸,最後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笑道:“侯爺到底是有經驗的。”

牧歸崖也笑了,略一拱手,“謝郡主贊譽。”

兩人笑了一回,就到了郡主府。

關上大門之後,牧歸崖才從身上掏出來白日繳獲的夜明珠,“今兒意外得了幾樣玩意兒,這個倒有趣。夜裏擺在床頭,半夜起來也便宜,且不晃眼,又不必擔憂走水。”

白芷接過來一看,也心生歡喜,不由得拿着細細把玩起來。

就見那夜明珠不過嬰兒拳頭大小,通體瑩潤有光,越到暗處光芒越盛,可始終溫潤,并不晃眼,果然适合夜裏用。

白牧兩家雖然豪富,可似此等寶物也不多見,這也從側面進一步印證了牧歸崖的猜測:那夥沙匪絕對不是無本之木。

見她果然喜歡,牧歸崖越發高興,又說:“若果然刺眼了,可取一薄紗覆蓋……”

兩人說說笑笑進了屋,白芷才想起來自己要送給對方的禮物,忙小心的将夜明珠放置到床邊的一座玉臺之上,然後親自去捧了一柄匕首出來。

“此物乃是祖父當年請高人打造,未嘗得一敗績,迄今殺敵無數,如今我把它轉贈于你,願日後旌旗不倒,常勝無敵!”

牧歸崖聽得心神激蕩,再低頭看那匕首,雖無太多紋飾,第一眼看上去甚至有些不打眼,可當他捏在手中,緩緩拔刀出鞘,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無形的寒意和殺氣。

“真乃寶刃!”他贊不絕口。

聽他這般誇贊,白芷也覺得餘有榮焉,又給他講述了許多祖父的事跡,時間便飛逝而過。

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外面梆子就響了,平安進來換蠟燭,也輕聲提醒道:“郡主,侯爺已是三更了,二位也早點歇息吧。”

這麽快?!

牧歸崖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将匕首安置好,便對白芷道:“夜已深了,你我也早些歇息吧,明日還要早起呢。”

白芷點點頭,嘴上雖然沒說什麽,可心底終究有些失落。

誠然,自己送了匕首,可對方也送了自己夜明珠。

但真要說起來,這匕首是自己好容易才想到的,覺得最适合的禮物,但那夜明珠卻是今日他去攻打沙匪繳獲的戰利品,不過是臨時起意,單單這份心思和誠意上就差了許多。

難不成,之前她真的一點兒都沒給自己準備過禮物?

白芷只顧一個人發愣,卻完全沒注意到牧歸崖趁她淨面的當兒出去了一趟,又飛快的回來了,懷裏還抱着挺大一個物件。

一衆侍衛、婢女瞧見他的動作,不由得驚訝萬分,然後紛紛忍笑。

瞧着侯爺多麽穩重又獨當一面的人,竟然有這樣調皮的心思。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白芷洗完了臉,胡亂擦了擦面,轉身去梳妝臺那頭摘首飾,結果一擡頭就從鏡子裏看見了背後的情況,不由得呀了一聲。

“這,這是?!”

她又驚又喜地站起身來,快步走過去,盯着牧歸崖身前約麽半人來高的木雕問道:“這是從哪裏來的?這是我?”

就見那木雕乃是一人騎着烈馬揚手擊球的模樣,雖然比起專業匠人的作品稍嫌粗糙,底部更是一塊實木基座,上面還清晰地殘留着刀刻的痕跡。但雕刻之人顯然十分用心,一人一馬都雕刻的活靈活現,形神兼備。

尤其是那騎馬的女郎神采飛揚,裙角翻飛,一雙眸子之中仿佛有光芒流轉,擊球的動作傳神極了,仿佛下一刻,那粘在杆頭的小球便會破空而出。

“喜歡嗎?”見她久久不說話,頭一回拿木雕送禮的牧歸崖還有些緊張。

“太喜歡了!”白芷笑道,說話時還在轉來轉去的看,越看越覺得稱心如意。

又擡頭問他:“你什麽時候竟有此等本事,我怎麽不知道?”

牧歸崖挑了挑眉,難掩得意的道:“你不知道的事兒還多着呢!”

在外征戰的日子十分清苦,雖然不是每天都要打仗,可即便有時間也哪都去不了,久而久之,将士們都會自己找點事情來做,不然這枯燥寂寞的邊關日子簡直能把個好人給逼瘋了。

牧歸崖帶的兵裏面有一個原先是木匠,偶爾大軍休息時便會随地撿拾一些枯樹枝、樹根,雕刻家中親人的小相,聊作思念。他見了之後也覺得有趣,便跟着學起來。

那個教他做木雕的老兵早在三年前就陣亡了,而牧歸崖還活着,并且木雕的手藝也已青出于藍。

打從看見這座木雕起,白芷的嘴角就沒壓下去過,擡頭看向牧歸崖的眼神說不清的溫柔,水汪汪的,搔的他的心尖都癢了。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牧歸崖覺得自己可能有些醉了,雖然今日滴酒未沾。

如若不然,他怎的就覺得有些頭暈呢?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走過去将白芷輕輕抱在懷中,蹭了蹭她的面頰,“才剛沒看到我送你的禮物,傷心了吧?”

被人戳破心思的白芷倒沒想着掩蓋,點點頭,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點點距離,哼哼道:“這麽點。”

牧歸崖失笑。

白芷哼了聲,“誰讓你故意哄我?如今你也跟着顧青學壞了。”

連她自己都沒覺察到,只要牧歸崖在身邊,她就是一種全然放松的狀态,此刻的抱怨也軟乎乎的,簡直就像是撒嬌。

牧歸崖的脊背都麻了,哈哈一笑,直接将她抱起來,大步流星的走到床邊,“我還有更壞的呢!”

白芷低低驚呼一聲,本能的抱住了他的脖子,下一刻幹脆張嘴,不輕不重的咬了他的耳朵一口。

牧歸崖猛地倒吸一口涼氣,身子都繃緊了,同時感到一股火氣從下腹猛地竄上來。

他啞着嗓子開口,兩只眼睛微微泛紅,“這火點起來,可就滅不了了。”

白芷眨眨眼,忽然笑了,竟又咬了下他的耳垂,然後在他耳畔輕聲道:“傻子,滅不了,就燒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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