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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果然去找了蘇夫人, 到的時候蘇夫人正在裏頭碾藥,聽她來了忙出門迎接,行走間身上都帶着一股淡淡的藥香。

這是個身量高挑的清瘦女子, 容貌不過中人之資,但自有一股溫婉清和的氣質,觀之可親, 見之忘俗,也就十分出衆了。

“有日子沒見你了, 近來可好?”蘇夫人見她來了也十分高興,忙上前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笑道,“快叫我瞧瞧。”

她們二人早在剛來西望府一帶時就認識了,私底下接觸頗多,關系甚好,也就是這一二年都忙于建設,越發不得空,這才來往的少了。

不過雖然往來少了, 可情分并未減輕,且近來又因着醫院和書院的當兒,二人自然而然的恢複了交集。

“挺好的,”白芷也笑,又看了看正廳地上擺着的許多成品、半成品藥材, 問道, “怎麽沒叫個人來打下手, 一個人弄豈不累得慌?”

蘇夫人因着會醫術、懂藥材的關系,平日就在醫院坐診,每逢一五再去書院醫科班任教,平日裏十分忙碌,每月不過區區兩天假罷了。

“嗨,別提了,”蘇夫人就道,“都是整瓶不滿半瓶晃的半吊子,若叫他們來幫忙反倒手忙腳亂的,我還得多操一份心,反倒不如自己來的便利。”

白芷聽後點點頭,跟她相攜坐下,“也是。”

自從丈夫戰死之後,蘇夫人就遣散了本就不多的仆人,如今這個兩進的小院子中只有一個老管家和兩個小丫頭,外加一個戰場上撿回來的做粗活的小啞巴。

蘇夫人本人就不是多麽活潑的性格,下人們自然不可能鬧騰,院子裏安靜得很,跟裏裏外外透着一股活泛氣兒的郡主府截然不同。

如今她就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舊褂子,洗的微微泛白,面上略施脂粉,兩耳塞了兩顆丁香,頭上卻一點首飾也無,只将頭發松松挽起,用一根木簪子固定,樸素極了。

白芷就嘆氣,說:“你何苦這樣自苦?”

蘇夫人淡淡道:“我吃的飽,穿的暖,刮風下雨有屋住,哪裏算苦?”

白芷見她目光平和,形容安定,張了張嘴到底說不出別的來。

白芷另起話題,跟她說了幾句知心話,這才說明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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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你我不是外人,其實我今兒冒昧前來就是想問你一句話,你覺得,裴将軍如何?”

蘇夫人壓根兒沒想到她這樣直接,愣了下才說:“他是我與外子的義弟,義薄雲天,忠勇果敢,屢立戰功,自然是好的。”

白芷嘆了口氣,“你定然能猜到,我不是問這個。”

蘇夫人的眼神閃爍幾下,倒也沒繼續裝傻,而是垂下眼簾,低低道:“再說這話,還有什麽趣兒呢?休要再提。”

“如何不能提?”白芷反駁道,“如今你獨居,他單身,郎有情妾有意,豈不是水到渠成?”

“快別說了,”蘇夫人打斷她的話,又嘆了口氣,語氣複雜道,“我本是有夫之婦,動了這個心思已是不該,如何能再害了別人?他還有大好的前途,必然會有更好的女子,何苦綁在我這半老徐娘身上?”

“本來是,現在卻不是了呀!”白芷見她果然自苦,當即苦口婆心道,“遠的不說,你只看着西望府吧,如今湊在一處過日子的女子,少說也有三成是改嫁的,何曾又誰說過什麽?便是朝廷還大力鼓舞來着!”

可蘇夫人卻只是搖頭,又滿臉苦澀。

裴如實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有膽識有擔當,長得也好,這麽個人天長日久的對你好,是個女子也該動心了。

可蘇夫人卻不忍心拖累他。

之前他們不是沒想過,想着苦了這麽些年,不若當真放縱一回,可到最後,終究沒能邁出那一步。

跟那些原來就毫無瓜葛的人不同,他們本是叔嫂啊!之前還一直頻繁往來,若當真成了親,便是他們問心無愧,朝廷也不說什麽,可難保沒有人私底下議論。

“說不得這倆人早就有了首尾,只是又死活要挂着一層人皮,這才不好挑明了,如今當家的戰死沙場,這不就迫不及待了?”

“誰知道蘇将軍的死裏頭是不是有什麽隐情呢,不然咋就這樣巧?”

不必真做出來,蘇夫人就已經自己想了許多,想到這些諸如此類的外界可能會有的議論,然後就一點兒也不敢冒險了。

她是個寡婦,怎麽着不是一輩子呢?也不在意什麽流言蜚語的,可裴如實不是呀!

若是一輩子都定在這西望府也就罷了,畢竟是他們一刀一槍拼出來的日子,百姓們也純樸,又都是生不如死的日子過來的,自然相互體諒,不會說什麽。

可裴如實還年青,又有軍功在身,往後前程遠大,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調到別處去,而誰又能保證其他地方的人能接受這種叔嫂在一塊的情況?

待到那時,即便朝廷不說什麽,上上下下的官員百姓豈不議論?就算不是把柄,到底名聲上不好聽,她怎能為了一己私利就叫他冒這天大的風險!

白芷百般勸說到底無用,蘇夫人只是咬定了不松口,開始她還會反駁幾句,說說自己的理由,但是最後索性就閉了嘴巴,一言不發。

見此情形,白芷也不好強迫,只得無功而返,心情頗為沉重。

倒不是說她一定要做這個大媒,而是分明身邊的人彼此相愛,卻偏偏因為太過在乎對方而不敢在一起,這真的讓人感動,卻又有些無能為力。

家去之後,白芷把今天的經歷跟牧歸崖說了,末了還嘆了一口氣,“這可如何是好?”

牧歸崖今天也沒閑着,也去找了裴如實,甚至因為上過戰場的男人們之間的對話更加幹脆果決,裴如實直接撂了話,“我對她确實心生愛慕,然恰恰因為這個,卻不能宣之于衆。”

他是個男人,戰場上多少次死裏逃生的,如今能活下來還圖個什麽呢?

但蘇夫人不同,她是一介女流,這世道對女子本就苛刻,或許同樣的一件事,落到男人身上不過爾爾,但就有可能毀了女子的名聲,進而毀了這一個人!

裴如實敬她愛她,哪裏忍心讓她受牽累!

牧歸崖聽後沉默半晌,也有些不知該說什麽了。

他們做兄弟這麽多年,誰不知道誰?只聽這個口氣,就知不會輕易動搖,還需從長計議。

牧歸崖說完,又道:“那兩個都是謹慎小心的人,瞧着溫和,內裏最犟不過,若強行湊到一處,反而壞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更何況人心?此事急也急不來,你我還需從長計議,慢慢的想個法子水滴石穿才是。”

白芷點點頭,也只好這樣了。

稍後兩人更衣,白芷又想起來一件事,“今兒我去蘇夫人那兒,瞧她穿着打扮實在樸素的很,便是家裏也沒什麽能看過眼去的擺設,不過是些光禿禿的桌椅板凳罷了,我這心裏實在酸澀的很,就琢磨挑些東西送過去。”

牧歸崖聽後也是百感交集,“也真難為她了!虧得你心細,我竟沒想到這些。”

到底是同袍遺孀,聽她過的苦,牧歸崖心中着實難受。

且不說蘇夫人本就不愛張揚,如今她成了寡婦,便是當初朝廷發下來的烈士撫恤金牧歸崖一點兒沒貪墨,可能有多少?總是過不了一輩子的!

當初一衆同袍也曾紛紛慷慨解囊,不惜将自己好不容易攢下的銀錢掏出來送過去,可都被蘇夫人挨個送了回來。

她不要。

都是一塊水裏來火裏去的,誰不知道各中疾苦?她雖然沒了丈夫,可說句苦中作樂的話,到底也沒有孩子和父母拖累牽絆,開銷不多,倒是比那些拖家帶口的将士更輕松些。她自己也能幹活,如何非得給別人添麻煩?

她雖沒了丈夫,卻還有傲骨。

可話雖如此,蘇夫人又是個樂善好施的菩薩心腸,平時給人看病抓藥本來就不怎麽賺錢,隔三差五遇到窮苦人家還白送。天長日久,難免入不敷出……

也就是最近幾個月她在醫院謀得職位,看病抓藥都走公帳,每月還有不菲的薪資,日子才不那麽捉襟見肘了。

可饒是如此,依舊講究不得。

白芷果然去開了庫房,用心挑選。

蘇夫人不是那等愛好奢靡的,張揚的物件一律不用,她就挑了幾匹顏色素雅的布料,再加一些筆墨紙硯叫人送了過去。

蘇夫人一開始果然十分推辭,但過去送東西的平安口才十分了得,舌燦蓮花,三言兩語就叫她沒話說。

她見送來的布料都是低調不打眼的,不過一色淡青、煙灰、青豆、楊桃、栀子等色,很是符合自己的年紀和習慣,兩匹絲綢也是月白,想來是叫自己做裏衣穿的,就知道必然是白芷親自挑選的,這才好歹收了,只是馬上又包了兩個荷包做回禮。

“替我謝你們家郡主,多謝她費心。這兩個荷包是我自己做的,不值什麽,倒是裏頭的藥材可用,夏日佩戴可使人神清氣爽,蛇鼠不近……”

白芷聽平安回完話,又拿着那兩個荷包翻來覆去看了好久,嘆道:“果然是個有風骨的好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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