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趙悅當然記得,那個鑰匙扣是他的寶貝,他從口袋裏把它掏了出來,問:“這個鑰匙扣又有什麽故事?”
“這是橋哥送我的。”
“橋哥?”
“他叫張世橋,當初就住在我們家對門,是個警察。其實按年紀我該叫他張叔叔,但是他不讓,非要我叫他橋哥。”
張世橋那時候已經三十出頭,還是個混基層的小民警,一天到晚忙得焦頭爛額,早出晚歸不說,經常半夜一個電話就要出警,以至于跟鐘靈一家打對門住了好幾年,彼此竟然沒見過幾次面。
那天晚上鐘靈剛從父親那邊回來,他埋着頭,步子拖得很慢,他不太想回家,只是也無處可去。張世橋吃過了晚飯本來剛打算洗個澡,結果衣服還沒來得及脫,一個電話就打了過來,他又不得不火急火燎地趕回所裏。
樓梯間裏的燈剛好壞了,整個樓道一片漆黑,鐘靈聽到從上而下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張世橋下樓沖勁大,人又壯實,鐘靈還沒來得及避讓,直接就被他撞得整個人往後倒了下去,張世橋趕緊攬住他後背,一把将他拽緊站穩了,不滿道:“你這小孩怎麽走路不看路啊?!”
鐘靈心情正低落着,莫名被撞之後還遭到這樣的數落,不由冷冷地回了他一句:“我瞎了。”
張世橋也是情急口快才說出那種話,他明白樓道燈壞了誰都看不清路,眼下把這小孩撞到反而是自己的責任比較大,他聽到鐘靈來了這麽一句賭氣的話,心裏也有點過意不去,但時間又緊得很,只得一邊繼續下樓一邊朝他喊:“對不起啊,下回哥哥買冰激淩給你吃!”
第二天早上鐘靈去上學,下樓時剛好又遇見了張世橋,張世橋頂着一對黑眼圈,嘴裏啃着包子,一心想着要回家補個覺,剛跟鐘靈擦肩而過時,他突然停下來拉住了鐘靈的手臂,“哎,你等等。”
鐘靈擡頭看他,臉上不帶表情。
“昨天晚上我撞到的那個小孩是你吧?”
鐘靈應道:“嗯。”
“不好意思啊,昨晚我有急事要出去,樓道裏又黑,就沒注意到你,不小心把你給撞了。”見鐘靈漠然地看着自己,張世橋生怕他不信似的,指了指自己身上還沒換下來的警服,“真的是急事,我抓壞蛋去了!”
鐘靈早就不在意昨晚的事了,他只想着上學不能遲到,聽完張世橋的話後也只是簡單“哦”了一聲。
張世橋以為他還在生自己的氣,又說道:“對不起了,說好了下回買冰激淩給你吃,哎,你住幾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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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靈看了看表,答道:“四樓。”
“四樓?402?”
“嗯。”
張世橋一巴掌拍在鐘靈肩上,樂呵呵地說道:“我住401,就在你對門!我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對門還住着個小帥哥呢。”
鐘靈是真不想再跟他耗下去了,他把張世橋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推開,道:“麻煩你讓一讓。”
張世橋見這小孩半點不給自己面子,心裏也有了點不爽,“不是都跟你道過歉了嗎,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他看了看手裏還剩下的一個肉包,試探着遞到鐘靈眼前,問,“不然我請你吃個包子?”
鐘靈擋開他的手,依然是面無表情道:“不用,我上學要遲到了。”
“哦。”張世橋一愣,立刻側身給他讓道,鐘靈低下頭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張世橋看着他快步往下走的身影,不禁朝他嘆道,“啧,你這小孩怎麽那麽怪呢。”
又過了一周,那天鐘靈出門忘了帶鑰匙,放學回家時才發現進不了自家的門。要是等媽媽回來開門,也許要等到很晚,甚至也許她今晚都不會回來了。難道要去爸爸那邊?那還不如去同學家裏蹭個地方待着,雖然鐘靈好像并沒有幾個親近的朋友,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應該是先去找點東西填飽肚子吧。
鐘靈腦子裏轉了幾個圈,卻懶散地沒有動,他只是感覺有點累,放學一路走回來,心裏和身體突然都覺得疲憊極了。他蹲在家門口,發着呆,安靜地看着樓道裏慢慢消失的夕陽餘晖,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今天張世橋下班算早的,八點多就回到了家,他剛走到家門口,發現對門那個漂亮的臭臉小孩正蜷着身體坐在地上,張世橋是個熱心人,以為他是哪裏不舒服,趕忙過去拍他問:“哎,你怎麽了?”
鐘靈被他拍醒了,睜着一雙惺忪的眼睛看他,道:“我沒帶鑰匙。”
張世橋看了看鐘靈背後緊閉的大門,又問:“吃過飯了嗎?”
鐘靈搖了搖頭,肚子不客氣地适時發出一陣咕嚕聲。
張世橋笑着問他:“去我家裏坐坐?”一手把他拉了起來,鐘靈縮在地上坐了半天,腿都麻了,差點沒站穩,張世橋又一手把他扶穩了,轉身就去開自家的門。
張世橋剛要進家,回頭看見鐘靈還站在原地,不由又朝他喊道:“過來啊。”
鐘靈抿着嘴,手裏揪着書包的肩帶,臉色有些猶豫,張世橋一把将他拉了過來,推着他的後背進了門,“別磨磨蹭蹭的,你不是都餓了嗎,進來有飯吃。”
張世橋的家就是個髒亂差的典型,報紙雜志擺得到處都是,衣服亂扔,桌子上還放着上回吃完飯沒洗過的碗,屋子裏彌漫着若有似無的怪味,鐘靈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張世橋有點不好意思,三兩下把沙發上的東西都挪開,笑嘻嘻地招呼他坐下,“平時忙,沒空收拾,家裏有點亂,你先坐一下,我去做飯。”又打開了電視機,“你要看動畫片嗎,喏,想看什麽自己調。”随手又把遙控器遞了過來。
廚房裏食材有限,張世橋只煮了面條,又給一人煎了一個雞蛋,他伸頭往客廳裏招呼鐘靈過來吃面時,發現鐘靈正趴在茶幾上寫作業。
張世橋吃着熱乎乎的面條,道:“怎麽樣,我手藝不錯吧?我還沒吃過味道比我做的還好的面呢。”
鐘靈朝着面條吹氣,沒擡頭,“嗯。”
張世橋不爽了,“你就‘嗯’一聲啊?”
鐘靈這回擡起頭說道:“謝謝叔叔。”
張世橋有點哭笑不得,道:“你在學校裏一定特別不受歡迎吧?”
鐘靈想了想,實話實說道:“不是。”
“我要是跟你同班,一定總想找個機會揍你。”
鐘靈一點也不在意,“哦。”
張世橋又問:“你今年多大了?”
彼時鐘靈剛剛過完生日,答道:“十一歲。”
“叫什麽名字?”
“鐘靈,鐘靈毓秀的鐘靈。”
張世橋刺溜吸了一串面條,道:“我叫張世橋,在南站派出所當警察,以後你就跟人說你是我罩的,不然照你這副樣子,說不定哪天就被人揍了。”
鐘靈覺得他這樣子看起來反而才更像個混混,嘴裏還是說道:“謝謝張叔叔。”
張世橋不滿,“別叫我叔叔,叫我橋哥。”
鐘靈乖乖叫了一聲:“橋哥。”
等二人吃完面條,時間已經九點多了,鐘靈繼續做他的作業,張世橋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時不時朝鐘靈瞄一眼,他覺得這個小孩是真有點怪,明明看着很懂事,卻讓人覺得他一點都不乖,表面的禮貌顯得早熟又敷衍,整個人冷冰冰的,好像不願意接近別人,也不想別人靠近他。張世橋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就是個皮孩子,上樹抓鳥,下河摸魚,時不時跟男生打一架,偶爾也扯一下女生的辮子,他可從來沒見過鐘靈這樣的孩子。
等鐘靈寫完作業,張世橋透過貓眼看了看對面的大門,道:“不知道你家裏人回來了沒有。”
鐘靈看了看四周,沒發現電話機,便問道:“橋哥,我能不能借你的手機給我媽打個電話?”
張世橋把手機遞給他,“喏,拿去吧。”
鐘靈在電話裏跟他媽媽說了些什麽張世橋也沒聽清,沒一會兒鐘靈就把手機還了回來,張世橋問:“你媽媽怎麽說的?”
鐘靈輕描淡寫地說道:“她下午臨時出差,今晚不會回來了。”
“那你爸呢?”
鐘靈把書一本一本地塞回書包裏,頭也不擡,“他現在已經是別人的爸爸了。”
張世橋一愣,見鐘靈背起書包一副要走的樣子,忙攔住他問:“你要去哪?”
“我去同學家裏借住一晚。”
“都這麽晚了,你一個小孩在外面亂跑不安全。”張世橋故意吓他,“現在外面到處都有人販子,專門愛拐你這種漂亮小男孩,沒準一個不小心你就被賣去給別人當兒子了。”
鐘靈擡起頭來,張世橋覺得他眼神裏帶着股狠勁,“我寧可去給別人當兒子。”
張世橋聽着這話覺得一陣心疼,語氣也禁不住軟了下來,“你今天別走啦,就在我這湊合着住一晚吧。”他幫鐘靈把書包拿下來,把人按坐在沙發上,揉了揉他的腦袋,“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有困難找警察,你面前就站着個警察呢,還去麻煩人家幹嘛啊。”
那天過後,兩人又是很久沒碰過面,直到下個月初,又到了一個鐘靈必須去跟爸爸要生活費的日子,他才剛出門,發現張世橋也正從對門走出來,張世橋一見到他就沖着他笑,“出去玩啊?”
鐘靈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張世橋朝他揮揮手,“跟你那群小朋友多出去跑跑,別整天冷着個臉,哪有小孩像你這樣的。”
“橋哥再見。”鐘靈轉身就要下樓。
“哎,回來。”張世橋又把他叫住,從自己的鑰匙環上取下來一個東西,遞給了鐘靈。
鐘靈接過來一看,發現是個塑料鑰匙扣,上面印着一個戴帽子的側臉,下面還有兩個英文字母,MJ。
“給你的,下回可別又忘了帶鑰匙了。”張世橋道,“好了,去玩吧。”
鐘靈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謝謝橋哥。”
張世橋揉了揉他的腦袋,覺得他這一聲道謝比先前的要誠懇了許多。
鐘靈一層層往樓下走去,手裏緊緊握着那個鑰匙扣,對即将要去的地方,心裏似乎少了些畏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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