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趙悅把玩着手裏的鑰匙扣,問:“那個橋哥一定是個Michael Jackson的歌迷吧?”
鐘靈道:“對,我就是在橋哥那裏第一次聽到他的歌。”
那次之後又過了半個月,張世橋的同事結婚,所裏沒任務的同事們都被邀請去喝喜酒。幹他們這行的不容易,每天忙得吐血,三餐不定,連睡個好覺都很奢侈,又是危險職業,這些年眷侶熬成了光棍,而光棍還是光棍,因而當看到這麽個有資格步入愛情墳墓的同事時,大家都報以深深的嫉妒和祝福。
那天晚上張世橋一高興就喝多了,半夜好不容易搖搖晃晃地回到家門口,掏出鑰匙怎麽都插不進鑰匙孔裏,明明是看準了才插-進去的,結果那不給面子的鑰匙孔突然又竄到了一邊,張世橋沒了耐心,索性連鑰匙也扔了,整個人靠着牆坐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喘氣,喘完了又開始大聲唱歌。
這個點樓裏的住戶大多都已經睡了,這時候莫名其妙地傳來一陣夜半歌聲,五音還不全,被吵醒的住戶發現了聲源在四樓,紛紛從窗口伸出頭來指控:
“三更半夜地唱什麽唱!有毛病啊!”
“消停點吧,我女兒都給你吓哭了!”
也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喊道:“哎,換一首啊,《月亮代表我的心》會唱嗎?”
鐘靈就住在張世橋對門,早就給他唱醒了,他打開門,看到張世橋正坐在地上,雖然神志不清,但是無比亢奮。鐘靈心裏想着大人們總是這麽不靠譜,走過去撿起張世橋的鑰匙替他打開了門。
鐘靈只有十一歲,還沒開始長個子,力氣也小,張世橋又生得高大壯實,鐘靈又拖又拽地折騰出了一身汗才把他弄進家裏。張世橋這時候清醒了一點,睜大眼睛看着鐘靈,卻又不太能分辨出眼前的人是誰。鐘靈知道他現在根本聽不懂,但還是對他說道:“橋哥,我走了。”
張世橋好像終于有點明白了這個人是誰,迷迷糊糊地道:“橋、橋哥罩你啊。”
鐘靈已經走到了門口,聽到這話後又回頭看了他一眼,替他關上了門。
鐘靈沒力氣把張世橋搬上沙發,張世橋就這麽背靠沙發腿坐在地板上睡了一夜,他醒來時渾身酸疼,想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怎麽回到家的,只隐約記得是有人把自己拖進了門。昨晚散席後自己是一個人回來的,把自己拖進門的不可能是所裏的兄弟,一般鄰裏也不會把自己丢在地上就拍拍屁股走人,張世橋根據自己多年的偵查經驗判斷,昨晚作案的不是個弱女子就是個小屁孩。
張世橋活動了一下酸疼的身體,洗了把臉,敲響了鐘靈家的門。
鐘靈從貓眼裏往外看了看,确定不是陌生人後才把門打開,張世橋劈頭蓋臉就問:“昨晚是你把我弄進屋裏的?”
鐘靈沒什麽表情的點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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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世橋笑了,“你還挺有情有義的嘛,就你這個小身板,把我弄進屋裏可不容易。”
“你幫我一次,我也要幫你一次。”
張世橋歪着頭皺了皺眉,這該說是禮尚往來互相幫助呢,還是禮義必還不願欠人情呢,他問:“要是上回我沒收留你,你昨晚是不是就不管我了?”
鐘靈想了想,道:“不會。”
張世橋饒有興味地問:“為什麽?”
“你昨晚喝醉了一直在唱歌,太吵了,我會去把你的嘴堵上。”
張世橋推了一把他的腦袋,笑罵:“死小孩。”又往他身後看了看,“今天你媽媽在不在家?”
鐘靈搖了搖頭。
“到我家裏來吧,我給你煮面吃。”
這回鐘靈沒怎麽猶豫就答應了,張世橋煮的面實在很好吃,而且他為人熱情,雖然說話沒多好聽,卻是真的對鐘靈好,這樣的人從來都很少,鐘靈帶着點防備,卻又忍不住想要朝他更靠近一些。
二人吃完了面,鐘靈盯着牆上的幾張海報看,海報上的人物長相各有不同,可下面都寫着同一個名字,Michael Jackson。鐘靈掏出了自己的鑰匙,看着鑰匙扣上的那張側臉剪影和MJ兩個字母,表情有些疑惑。
張世橋拍了拍他的背,問:“認識他嗎?”
鐘靈搖頭,“不認識。”
“諒你也不會認識,這是Michael Jackson,流行音樂之王,牛着呢。”
“這幾個人都是他嗎?”
“哪來的幾個人,這就是一個人。”
鐘靈覺得奇怪,“他怎麽長得不一樣,這張海報裏是黑皮膚,到了這張又變白了。”
“人家那是擦了粉,懂嗎。”
“哦。”鐘靈将信将疑,覺得自己好像被糊弄了。
張世橋來了興致,“給你聽聽他的歌,保證你們音樂課上聽不到的。”他打開DVD,挑了張Michael Jackson演唱會的光盤放進去,快進到了自己最喜歡那段表演。
複古又激烈的節奏響起,舞臺上的人穿着白色西服,帽檐遮住了半張臉,那人舉手投足帶着一股痞氣,關節靈活得不可思議,可動作看着卻很僵硬,像個機器人似的,鐘靈從來沒見過這樣古怪又新奇的舞蹈,他不覺得這算好看,可又莫名被它震撼,當他看到太空步時忍不住哇了一聲,當四十五度身體前傾的舞姿出現時,鐘靈已經完全看呆了。
一曲結束,張世橋見這個冷面小屁孩終于露出點生動的表情,不由有點得意,“不錯吧?”
鐘靈贊嘆道:“他好厲害啊!”
“你往下看,還有更厲害的。”
鐘靈問:“剛才他唱的那首歌叫什麽名字?”
“《Smooth Criminal》,就是犯罪高手的意思。”
“他是犯罪高手?”
“不是,這首歌裏講了一個故事,有個女人在自己家裏被殺了,兇手是個犯罪高手,他就是要去抓那個人。”
“那他是警察?”
張世橋好笑,“他就是個唱歌的,我才是警察。”
鐘靈不以為意,“我知道。”
那天張世橋給鐘靈看完了自己收藏的所有Michael Jackson的影音資源,最後嘆道:“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會來中國開演唱會,真想去看一次。”
鐘靈道:“你去外國看不就好了。”
張世橋嗤了一聲,“哪那麽容易,追星又要花錢又要花時間,去看他的演唱會比你考一百分還難。”
“我考一百分很簡單。”
張世橋被他噎住了,瞪了他一眼,又伸了個懶腰,“好不容易空出一天的休息時間,居然沒能去陪女朋友,全跟你耗在一起了。”
“你還有女朋友?”
張世橋推了他腦袋一把,“我怎麽就不能有女朋友了?”
“她也是警察嗎?”
“不是,她是法醫。”
鐘靈聽說過這個職業,問:“那她解剖屍體嗎?”
“當然了,她膽子比我還大。”他朝鐘靈勾了勾手指,故意帶着點神秘道,“你知道法醫是怎麽解剖屍體的嗎?”
鐘靈搖了搖頭。
張世橋把手搭到鐘靈頭上,“要從這裏開始切開,”手順着脖子滑到胸前,“再到這裏,”又滑到腹部,“最後是這裏。什麽腦子啊,心髒啊,大腸啊,全都被翻出來檢查一遍。”
張世橋手滑過的地方帶起鐘靈一陣惡寒,但他還是面不改色道:“哦。”
張世橋見他沒反應,又說:“有一回我女朋友做屍檢,那具屍體已經在地下埋了一段時間,人都腐爛了,結果一剖開肚子,裏面全是蛆蟲。”
鐘靈腦子裏出現了非常糟糕的畫面,雖然沒說話,但臉色有些發白。
張世橋在心裏偷笑,在吓小孩這事上得到了極大的樂趣,又故意挑了些吓人的經歷添油加醋地跟他說,說到後來鐘靈耐不住了,借口說作業沒做完就溜回了家。
結果那天晚上快十一點的時候,張世橋家的門鈴響了起來,他打開門一看,見到鐘靈抿着嘴站在門口。
張世橋不知道他這時候來幹嘛,問:“你夜游啊?”
鐘靈別開臉,“我媽今晚也不回來。”
張世橋更不明白了,“啊?”
“我、我家裏不安全。”
張世橋一驚,撸起袖子就要過去查看,“家裏有人進來過了?還是門上被人标記號了?”
“不是。”鐘靈咬着嘴唇,艱難地問了一句,“我今晚能不能住你這?”
張世橋呆了一下,沒一會兒就反應過來,随即爆發出一陣笑聲,“哈哈哈哈,你是不是白天聽了那些東西,晚上怕得睡不着覺了?”
鐘靈沒承認,但也不否認,只是問道:“到底行不行?”
張世橋側過身給他讓道,嘴上還在笑個不停,“趕緊進來吧,小屁孩。”
睡覺的時候張世橋忍不住逗鐘靈,“你不是很厲害嘛,整天笑都不笑的,我以為你什麽都不怕呢。哎,你還想不想聽?我這還有好多故事。”
鐘靈縮進被窩裏,“我困了。”
“以後你家裏沒人的時候就來找我,雖然我也忙,不過隔三差五也能有空。你看啊,我又會講故事,又能給你聽外國歌,煮面還那麽好吃。”張世橋拍拍胸口,“怎麽樣,我不錯吧?”
鐘靈翻了個身,“你被子好臭。”
“嘁。”張世橋輕踹了他一腳,“嫌臭回你自己家裏去。”
從那之後,張世橋只要有空就會時常把鐘靈叫過來,這個孩子一點都不會讨人喜歡,身上帶着股克制的冷淡,是種習慣了被冷落和被忽略後的自知之明,讓張世橋總忍不住有些心疼他。他經常逗着鐘靈玩,繪聲繪色地給他講自己的辦案經歷,偶爾也欺負一下他,每次讓鐘靈這個小小年紀的撲克臉露出不同于以往的生動表情時,張世橋總是格外地充滿成就感。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大多會把一些成年男性作為自己崇拜的偶像,這個偶像通常都會是爸爸。鐘靈很早就幾乎算是沒有爸爸了,張世橋突然出現在他的生活裏,在他心中是一個亦父亦兄的存在,小孩子哪怕再早熟,心思也向來簡單的很,只要有人對他好,就會忍不住地想要和對方親近。
鐘靈對趙悅道:“雖然我從來沒跟橋哥說過,但那時候他一直是我最崇拜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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