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戀愛太過于感情用事,那與我無比尊重的理性是水火不容的。鐘靈最近對此感觸頗深,同時他還發現,感性與理性通常是此消彼長的關系,一方一旦增強,另一方必然減弱,就比如趙悅突然給他打電話的那天晚上,他的感性就跟被施了強效化肥般瘋長起來,長得欣欣向榮,本深末茂,甚至…一柱擎天,而他向來賴以生存的理性則沒了一貫占盡絕對優勢的風采,被打壓得奄奄一息,其落魄之相慘不忍睹。

所以他當時才會說出那些話來,簡直像他在眼巴巴地盼着趙悅回來似的,這怎麽可能?或者說,這怎麽可以?

而趙悅在那天之後再沒聯系過鐘靈,他就是要把鐘靈好不容易才平定下來的心情再次攪亂,然後再吊着他,給他點期待,但又絕不明确,說什麽回到濱南之後一定會聯系鐘靈,鬼才知道到底要他等到什麽時候,其用心之陰險,手段之惡劣,可見一斑。

鐘靈中午在食堂吃飯時依然找了個沒人的空桌坐下,電視裏的老電視劇已經播到了最後一集,抗戰結束,親人朋友終于團聚,然而唯獨女主人公的情郎仍沒有任何音訊,每天都有一批又一批的士兵從戰場上歸來,女主人公帶着一顆飽含思念與焦慮的心,日日到車站等候,企圖在人潮中尋見情郎的身影。

終于在那一天,情郎拖着一條傷腿出現,二人在空蕩蕩的站臺深情相擁,哭得涕泗滂沱,眼眶都能當魚缸,情郎苦着一張臉在女主人公耳邊道:“我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幾千幾萬年,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鐘靈沒來由的一陣惱意,握緊了筷子,腹诽道:整天播的都是些什麽東西,三俗。

好不容易又捱過了一個多星期,其實鐘靈并不是不能打聽到趙悅回來的時間,只要他一個電話打到刑二庭,以工作為由,問一句趙悅什麽時候結束培訓回來上班,就不必再承受這種被吊在半空中的煎熬了——不,他絕不承認他在受着煎熬,哪怕連吃飯都沒了味道,哪怕天天關注手機到快要神經衰弱,他也絕不承認。

如果真的打電話去問趙悅的消息,那他才是真的再也無法否認他對趙悅的牽挂了。

周五下午幾個年輕的女檢察官已經抑制不住周末即将到來的喜悅,叽叽喳喳地讨論起了下班後的安排,鐘靈正全神貫注地在寫起訴書,這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鐘靈一看,是個陌生號碼的來電,他不由得心頭重重一跳,難道是趙悅又借別人的手機給他打電話來了?鐘靈深吸了口氣,平複心跳,這才劃開了屏幕,用自己最平靜無波的聲音道:“喂。”

那頭是個大嗓門的小夥子,聲音差點震破鐘靈的鼓膜,“喂!是鐘先生嗎?!”

原來不是他啊,鐘靈一陣失望,卻也有些松了口氣,“我是。”

“我是花店送貨的,你們單位不讓我進門,你趕緊下來拿一下你的東西。”

鐘靈有些莫名,“花店?”

“嗯啊!我就在大門口這呢,你們這查得也太嚴了吧,不帶身份證就不讓進門啊!檢察院了不起啊!”小夥子似乎很是狂躁。

“我這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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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靈走到大門口,看到那裏确實站着個帶着棒球帽的年輕人,身後是一輛小面包車,年輕人看到他就朝他大聲問道:“鐘先生嗎?”

“對,我是。”

小夥子打開門從車裏拿出一束花來,雖然并不是很大一捧,但那鮮紅豔麗的顏色實在太過紮眼,“吶,花給你,麻煩在這單子上簽個名。”

一束熱情如火的紅玫瑰被塞進了鐘靈懷裏,他有些不知所措,“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能弄錯嗎,我們是專業的!再說了,你們單位有幾個叫鐘靈的啊?”小夥子有點忍不住想笑,“而且還是男的。”

鐘靈仔細看了看遞到眼前來的那張單子,發現上面寫的确實是自己的信息,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忍不住問:“訂花的人是不是姓趙?”

“對啊,有個趙小姐昨天晚上到我們店裏來訂的。”

鐘靈覺得奇怪,“趙小姐?昨天晚上?”

“可不是嗎。”小夥子用胳膊碰了碰鐘靈,嘻嘻笑道,“長得可漂亮了,我可不會記錯,鐘先生豔福不淺啊。”

與此同時,吳輝在辦公室裏突然打了個噴嚏,小熊輕聲問她:“吳輝姐,感冒了嗎?”

吳輝搖搖頭,“沒事。”

鐘靈可沒那個臉皮拿着這麽一束紅玫瑰回到辦公室裏,他站在原地想了想,轉身進了門衛室,“麻煩幫我暫時保管一下,我下班之後再來拿。”他數了數,紅玫瑰一共有九朵,每一朵都豔麗馥郁,似火似焰,花朵間還夾着一張小卡片,上面印着“早春花店”的花體字,鐘靈取下卡片,翻開,裏面是一行打印出來的句子:明天這個時候我就回到濱南了,好久不見,無比想念。

鐘靈輕哼了一聲,“這個人。”臉上卻情不自禁地綻出笑容來。

次日下午,趙悅終于結束培訓殺了回來,他一下飛機,立即就被濕冷的空氣凍得一寒顫,雖然地處南方,但自己的家鄉也不見得就比首都溫暖啊。他先拖着行李回了父母那裏,晚上趙母給他做了好一頓大餐接風洗塵,吃飽喝足後,趙悅洗了個澡,洗掉了一路的風塵仆仆,洗了個風流倜傥玉樹臨風,出門找鐘靈去了。

這回趙悅依然是到了鐘靈樓下才給他打電話,經過了幾次心情的起落,這回鐘靈看到屏幕上的趙悅兩個字時已經十分淡定,“喂。”

“鐘靈,我回來了。”

鐘靈一點都不激動,也完全不覺得開心,“嗯。”

“我是說,我已經回到了我該回的地方。”

鐘靈不太明白,“什麽地方?”

“我回到了你這裏,鐘靈,我現在就在你家樓下。”

“!”鐘靈拉開玻璃門幾步跨到了陽臺上,往下看去,十二樓下昏黃的燈光裏站着一個正在打電話的男人。

趙悅擡起頭也看到了他,舉起亮着屏幕的手機朝他揮了揮手。

鐘靈真的一點都不激動,也完全…不覺得開心。

“是你下來,還是我上去?”

鐘靈說話有些結巴,“你、你怎麽,突然就過來了。”

趙悅卻不答他,只道:“既然你不願下來,那我上去好了。”

“等等。”再讓他進到家裏可就指不定要發生些什麽了,鐘靈急忙道,“我現在就下去。”

趙悅站在鐘靈對面,臉上帶着微笑,等着鐘靈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今天晚上沒有月亮,可那雙桃花眼裏卻晶晶亮亮,像是掉進了閃爍的星辰。趙悅那樣看着他,溫暖而鼓勵的,表情裏帶着顯而易見的期待,鐘靈知道他在期待什麽,可那是他不願意,也不應該去給予的。

趙悅說話時嘴裏冒着白煙,“花收到了嗎?”

“嗯。”

“怪不得今晚見到我時沒那麽意外了。”

鐘靈遲疑了一下,“其實,也挺意外的。”

“只是意外嗎,算不算驚喜?”

鐘靈稍微偏開了頭,轉移話題道:“培訓怎麽樣?”

“很棒。”

“北京怎麽樣?”

“很冷。”

被這麽簡單敷衍的回答,鐘靈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麽,趙悅卻問他:“這段時間,你怎麽樣?”

“我很好。”鐘靈又補充道,“和以前一樣。”

“唉。”趙悅嘆氣,“看來只有我在想你想得茶飯不思、夜不能寐了。”

鐘靈來不及思考就脫口而出:“那你為什麽不聯系我?”

這語氣沖了點,讓趙悅有些意外,“對不起。”

鐘靈明白了,那些難以成立的理由只不過都是借口,他就是故意的。鐘靈并不覺得生氣,他只是覺得有點疲憊,還有點莫名的委屈,“你今天晚上為什麽要來?”

“我想你,想見你。”

“那你現在已經見到了。”

“可是不夠。”趙悅拉住他的手,“鐘靈,我喜歡你,我每天都在想你,腦子裏都是你,這種感覺現在你也明白了,對不對?”

鐘靈用力甩開了他的手,“沒有,我不明白,我什麽都不明白!”

趙悅直擊重點,“鐘靈,和我在一起吧,你明明就也喜歡我的!”

鐘靈惱羞成怒,“胡說!你憑什麽這麽自以為是?”

趙悅走上前去擁緊了他,“不是我自以為是,你自己的心意難道你不比我清楚嗎?”

鐘靈使出力氣将趙悅推開,推得他幾乎要站立不住,往後倒退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鐘靈把要說的話大聲吼出來,企圖蓋過自己腦海中完全相反的聲音,“夠了!你走吧!我早就煩透了你的那些胡言亂語,不要讓我再見到你了!”

鐘靈低着頭,胸膛劇烈地起伏着,他深吸了口氣,逼自己勉強鎮定下來,他想要抽根煙,借助尼古丁的熏染讓自己得以清醒和冷靜,不過因為平時抽煙不多,家裏已經不剩存貨了。鐘靈想要去附近的商店買包煙,轉個身便往小區外面走去。

趙悅追上來,“鐘靈,你要去哪裏?”

鐘靈冷冷道:“不關你的事,別跟着我。”

趙悅不是第一次看到鐘靈發火的樣子,可之前的每一次都沒有今天這麽讓他心慌,也許他這回真的做錯了,不該故意冷落鐘靈,又或者他一開始喜歡上鐘靈本就是錯的,即使勉強掰彎了鐘靈這種永遠不願偏離既定軌道的直男,又真的可能得到完滿的結局嗎?

雖然趙悅被鐘靈喊了快滾,但他這回顯然還是沒有乖乖照辦,他不遠不近地跟在鐘靈後面,腳步很輕,不讓他覺察。

鐘靈住在正在開發的新城區,附近還算不上熱鬧,冬天的夜裏甚至有些陰森冷清。他要走過一段空曠無人的公路才能到達一爿店鋪,路燈不算太亮,道路兩旁是森森樹影,如果他願意回一回頭,會發現這條冷寂的路上其實并不只有他一個人。

鐘靈走到公路拐彎的地方,這裏有一條分叉的小路,幽暗偏僻,鐘靈沒有注意到那裏,自然也不會看到藏在那裏的人影。

那個人抽出了暗藏的匕首,鋒刃反射着路燈的燈光,在黑夜裏顯得格外冰冷悚然,那人悄悄在鐘靈背後跟了幾步,擡起手臂就要把匕首朝鐘靈的後背紮下去。

“鐘靈,小心!”趙悅在那人出現時就察覺有異,這時候連忙大喝一聲,從後面沖上來把那人撞開,鐘靈聽到聲響立即回頭,卻看到令他驚恐的一幕。

“叫你他嗎的多管閑事!”那人怒極,亂揮着手裏的匕首要朝趙悅紮去,趙悅躲過明晃晃的刀子,一腳踹到那人腿上,那人重心不穩朝趙悅身上撲倒過來,趙悅避之不及,左臂被狠狠劃了一刀。

“趙悅!”鐘靈大叫出聲,舊年的回憶瞬時湧至眼前,惡人,刀鋒,橫流的鮮血,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讓他失了理智。鐘靈拽過那人,握着他的手腕狠力一折,那人痛呼出聲,匕首掉地發出清脆冰冷的聲音,鐘靈又朝那人的肚子用力踹去,把人踹翻在地後騎到他身上狠命捶打,他的拳頭如驟雨落下,每一下都用盡了全力,“人渣!人渣!”鐘靈打紅了眼睛,打得那人口鼻全是血跡,氣息微弱地喊着求饒。

“鐘靈,夠了!”趙悅過去拉住他,“不要再打了。”

鐘靈擡頭看向他,看到他左臂上的傷口,看到他的血從左臂流到指尖,從指尖滴落在地。鐘靈站起來緊緊抱住了他,顫抖着聲音叫他的名字:“趙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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