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鐘靈的耳邊響起了趙悅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其實我只談過一次戀愛,在大學裏。”

“說起來,那個人和你還有些相像,看起來都很冷。”

“對了,還有一個共同點,你們都很優秀。”

“畢業後他去了另一個城市工作,我們都很忙,距離又遠,雖然有很努力地維持感情,但那時候兩個人都還太幼稚,又心高氣傲的,一點點小事都會被無限放大,最後還是分開了。”

鐘靈恨自己竟然記得趙悅對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甚至連當時他平淡又真誠的語氣都記得清清楚楚。向琪是趙悅唯一的戀人,也許他至今仍然在心裏惦念着他,甚至他之所以會喜歡自己,只不過是因為在自己身上可以看到向琪的影子,當初趙悅隔着電話對他唱歌時,嘴上說着“這回是為你一個人唱的,我的檢察官”時,心裏想着的人到底是誰?現在向琪回來了,他們也早就在分別的這些年裏變得成熟而有擔當,自己這個不合格又不知好歹的替代品,也許也該就此退場了。

就讓他們兩個在一起吧,破鏡重圓向來是人間難得的喜樂戲碼,何況他們看起來那麽般配,又對彼此餘情未了,他真該對他們道一聲祝福,然後再走回他該走的正道,皆大歡喜,各自完滿。

這本該是好事,即便這割舍的痛楚已然遍滿全身,滲入肌理,流淌在每一根血管之中,可鐘靈并不是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折磨,正因為曾經嘗過撕心裂肺的滋味,他才更明白一切痛楚都會平息,所有傷口都會愈合,如果因為頂不住一時的疼痛而放棄了最沒有風險的正常人的幸福,終歸是太不劃算的選擇。

可他真想再看一看那個人的笑容,真想再聽他說幾句甜膩的情話啊。即便第一次付出的真心也許受到了愚弄,即便那個人的熱情和溫柔并不真的屬于自己,鐘靈仍忍不住貪戀。他對自己說道:再有最後一次就好了,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找個機會當面跟趙悅說清楚,把他們暧昧不清的關系做個了斷吧。

同事們早就走光了,辦公室裏空蕩蕩的,鐘靈按亮了手機屏幕,鎖屏圖片還是那張他們倆的合影,鐘靈看着照片裏那張燦爛的笑臉,自己也忍不住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可他眉頭緊鎖,眼神哀楚,這個笑容裏帶着說不出的別扭和怪異,他最後還是閉上了眼睛,趁着屏幕還沒有熄滅,對着照片裏的趙悅輕輕吻了一下。

趙悅覺得這幾天鐘靈對他又有些冷淡了起來,他思來想去,覺得問題還是出在了那天在醫院裏突然遇見向琪的事情上,鐘靈雖然嘴上不承認,但心裏應該多少還是會覺得介意的,那個人不就是這麽個有些別扭的家夥嗎。趙悅想着鐘靈暗暗吃醋的樣子,心裏覺得又甜又得意,忍不住笑了出來。

趙悅下午給鐘靈打了電話,鐘靈沒接,這天晚上他又發了幾條短信過去騷擾鐘靈,還沒等來鐘靈的回複,卻意外接到了向琪打來的電話。因為當初二人是和平分手,沒必要搞得跟老死不相往來似的删除對方的號碼,不過這些年二人的聯系也僅限于逢年過節時發個祝福的短信而已,趙悅看着來電顯示上這個熟悉的名字,毫不矯情地接通了電話。

“喂。”

向琪開門見山地問道:“趙悅,周六有空嗎?”

趙悅暫時倒是沒什麽計劃,“怎麽,有事?”

“我約了徐敏,程欣安和蔣雲他們幾個,還叫上了鄧老師,周六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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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師生朋友敘舊,趙悅并不打算拒絕,“行,幾點,在哪見?”

向琪卻并沒有直接告訴他,只是道:“我很久沒有回學校看過了,那天我們一起回母校轉轉吧,晚上再一起過去。”

聽到向琪這麽直白地邀請,趙悅還是覺得有些意外,他當然明白向琪的意圖,母校的每一個角落都有他們的回憶,此番舊地重游,是向琪想要複合的再明白不過的暗示了。既然如此,趙悅也該好好地向他說明自己現在的心意,他幹脆地答應了向琪,“好,我也很久沒回去過了,那我們周六見。”

挂了電話,向琪仿佛如釋重負般松了一口氣。他這次選擇回來,固然是因為父母和導師沒錯,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趙悅。這些年他一個人在外面打拼,其中的孤單和辛苦自然不必說,但他向來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他雖然沒有刻意地要保持單身,卻也沒有開始過第二段戀情,很多個冷寂難捱的夜晚,是當年他和趙悅甜美純真的回憶在支撐着他,然而通過那幾個親近的朋友,他知道這些年趙悅身邊也一直沒有過其他人。帶着對初戀的懷念和遺憾,他想不如他們再重新開始吧,幾年過去,當那些曾經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障礙都已經不再存在,他們一定可以比當初更體貼、更緊密地擁抱對方。

然而當他正準備重新聯系趙悅時,卻在醫院裏偶遇了趙悅和跟在他身邊的另一個人。向琪注意到了趙悅拉住鐘靈手腕的那個動作,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沒有機會了,可今天鐘靈的話讓他明白,雖然趙悅對鐘靈有意,鐘靈看起來也并非對趙悅無情,但他們至今仍不是向琪所以為的情侶關系,既然這樣,他就不打算跟這個忽然出現的情敵客氣了。他約了趙悅回去逛母校,以他們曾經建立的默契,趙悅不會不明白他的意圖,既然趙悅答應了赴約,那麽向琪覺得自己并非是沒有勝算的。

周六這天,當向琪來到學校門口時,趙悅已經等在了那裏,當年趙悅就總會比他們約好的時間提前一點到達,然後邊看着向琪朝他走來,邊笑着對他招手,今天也是這樣。當故人相見,舊事重演,向琪才明白自己仍是這麽喜歡眼前這個人,他道:“我已經提前出門了,沒想到還是比你晚了一步。”

趙悅笑道:“守時可是我為數不多的好習慣,走,我們進去吧。”

二人沿着滿是綠蔭的校道往裏走去,因為剛剛放了寒假,路上遇到不少拖着行李往外走的學生,校園也比平時冷清了許多。即将走到法學院時,二人經過了一座短橋,向琪記得兩邊的荷塘裏每到夏季都會開出滿池粉白清麗的荷花,而現在卻只剩下了蕭索敗落的荷葉。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麽說話,似乎都在等着對方先開口。

趙悅先打破沉默道:“前面就是法學院了。”

向琪道:“畢業這麽多年,我還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我倒偶爾還會跟以前的同學回來打場球。”

“我記得學校的籃球場地總是很緊張,這裏的學生能讓你們這些外來人士占用他們的場地麽?”

趙悅嘿嘿笑道:“我們占場時都假裝是這裏的碩士生,不過這兩年得裝博士生了。”

向琪忍俊不禁,這确實是趙悅能做得出來的事。二人走到法學院門口,法學院大樓的玻璃大門緊緊關着,只能看到當年大廳裏的朱蒂提亞雕像依然立在那裏,她左手拿天平,右手持長劍,一如既往地威嚴莊重。兩個人隔着一層透明玻璃望向裏面,卻無法往裏走一步。向琪微微有些悵然,道:“我們去田徑場吧。”

二人沿着跑道散步,不時有幾個正在鍛煉的學生跑過他們身邊,向琪走到觀衆席前停了下來,對趙悅說道:“坐一會吧。”

“嗯。”

兩個人在相鄰的兩個座位上坐了下來,他們的正對面是主席臺,向琪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道:“我還記得大一那年的學院運動會,你代表一年級新生上臺發言,我不服氣了很久。”

趙悅也看着主席臺,笑道:“我記得第一個學期的期末考試你拿了年級第一,我心裏也不服氣,後來一整個寒假都在看書。”

向琪的神色柔和了幾分,“第二個學期有全院籃球賽,當時我們誰也不讓誰,非要搶着在場上出風頭,後來眼看再輸一場就要被淘汰了,班長勸了我們好久,最後我們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配合打球。”

“可沒想到我們配合起來還挺有默契的,那年一直打進了決賽,拿到了全院的亞軍。”

“決賽的時候我傷了腿,是你把我背去了校醫室。”

趙悅眼前仿佛看到了那個一臉焦急擔憂的自己和趴在他背上的少年,他的心軟了一下,道:“那時候我在想,比完賽我還打算跟這個家夥決出個勝負來呢,如果他的腿真壞了那可怎麽辦。”

向琪笑了,“那時候我在想,這個家夥看起來也沒多健壯,但是他的後背居然這麽結實有力,好像再重的東西也壓垮不了他。”向琪停頓了一會兒,“我大概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

趙悅聲音放輕了些,“你還記得這麽清楚。”

向琪半擡起頭看着陰沉的天空,道:“不怕記不住,就怕忘不了。”說完朝趙悅微笑了一下,“是句電影裏的臺詞。”

趙悅很了解向琪,不如說他太了解向琪了,這個人很執着,但也很驕傲,在趙悅沒有對他明确地表示出重歸于好的意願前,他不可能真的對他說出一句“我們重新開始吧”,但自兩人重逢到現在,向琪已經盡己所能将複合的心意向他表達了出來,現在說到這個份上,真的已經是向琪的驕傲所能容忍的極限了。

趙悅決定用同樣的方式回答他,“屬于自己的,不要放棄,已經失去的,留作回憶。”趙悅也對向琪微笑了一下,“也是句電影裏的臺詞。”

向琪沒有明着表白,趙悅也沒有明着拒絕,但曾經的默契讓他們都能夠精準地理解對方每一句話裏的含義。向琪心裏難免失落,他還是回來得遲了一些,現在趙悅的心裏已經住進了另一個人,趙悅向來用情專一而堅定,那曾是讓他欣賞和慶幸的優點,即便現在他不再為此慶幸,卻也依然對此欣賞。

向琪想起了剛才經過的凋敝的荷塘,現在早已過了花期,确實不該再勉強滿池的荷花盛放了。他站起身來,把一只手伸給趙悅,趙悅拉着它也站了起來,向琪順勢将趙悅拉到自己面前,輕輕抱了抱他,“謝謝你,留給我這麽好的回憶。”

趙悅也擁住了他,真誠地回應道:“我也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呼,下章終于可以寫到我一直想寫的東西了,趴地喘氣...

PS之前寫的舊文《雨過秋》的廣播劇下期已經出來了,有興趣的小夥伴去聽一下呗~#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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