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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琪微微擡起下颔,似乎有些居高臨下地朝鐘靈伸出手,“鐘先生,幸會。”

“幸會。”鐘靈毫不示弱地也朝向琪伸出手,他覺得好像曾在哪裏見到過這張漂亮傲氣的臉,就在不久之前,好像在書架之上,在照片之中,對了!是趙悅書房裏的那張合影!在鐘靈和向琪的手交握的一瞬間,他終于想了起來。

那張照片裏有六七個青春洋溢的男孩子,穿着球服,臉上帶着運動後的汗水,略顯青澀的趙悅站在中間,笑得一臉燦爛,他左邊是一個俊美的少年,表情冷淡,如鐘靈般吝啬自己的笑容,他和趙悅挨得很近,長相同樣出色的這兩個人,在一群男生中顯得極為出衆。

而那張照片的下面,趙悅曾告訴過他,是一盒朋友送的、他很多年沒有動過的象棋。

聯想到此時趙悅那絲不明顯的尴尬,以及向琪不加掩飾的挑釁,在這一瞬間,鐘靈想他大概已經猜到這個人的身份了。

趙悅問向琪:“這次回來會待多久?”

向琪道:“其實我這次回來,就不打算再走了,鄧老師總念叨着讓我考他的研究生,進他的事務所工作,現在研究生剛考完,入職手續也辦好了。而且父母的年紀大了,我想多陪陪他們。”

趙悅笑道:“鄧老當年最喜歡你,難怪惦記着你這麽多年。”

向琪也笑了笑,“如果你當年上課時沒有老跟他對着幹,他一定也很喜歡你。”

趙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好玩的事,“這麽多年過去,不知道他老人家的頭是不是又更禿了。”

“他偶爾也會跟我提到你,他的頭發現在怎麽樣,你有空親自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趙悅有些詫異,“他還會想起我來?我還以為我畢業滾蛋後他早把我忘了,巴不得從來沒教過我這樣的學生。”

“你當年在課上總是跟他争論,成績又從沒掉出過第二名,他當然印象深刻。”向琪語氣平淡,“再說,當初我們兩個總是形影不離,鄧老師看到我,自然就忍不住想起你了。”

趙悅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凝固,他并非忘了過去那些青蔥歲月和甜蜜時光,但現在實在不是個适合與向琪重溫舊事的場合,時機不對,身邊的人也不對,更重要的是,既然他的心裏已經有了另一個人,就不該再與過去的戀人陶醉在追憶往昔的感慨和柔情之中了。

鐘靈不覺已經捏緊了五指,他聽得出向琪的話裏別有深意,就算他再遲鈍,也該發現眼前這兩人的關系不只是老朋友這麽簡單,向琪在這裏與趙悅重逢的心情,也不只是意外這麽簡單,那趙悅此時遇見往日的戀人,又會是怎樣的心情?鐘靈維持着表面的平靜,捏緊的五指竟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趙悅笑臉不變,說起話來還是一派的輕松自在,“有空我一定要去看看他,我要是順便給他帶兩瓶生發劑,他不會把我轟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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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琪忍俊不禁,“我會幫你攔住他。”

這個清冷傲氣的男人,也是只在趙悅不正經的玩笑中才會露出笑容嗎?趙悅那些厚顏無恥的小手段和令人暖心的小伎倆,也曾用來讨過這個男人的歡心嗎?鐘靈聽着他們談笑風生,插不進任何一句話,他想他們所擁有的記憶遠比他和趙悅的要豐滿充實得多,也許也更幸福得多。鐘靈覺得胸腔一陣濃濃的酸澀,像是整顆心都在陳醋裏泡皴了。

趙悅爽朗地笑出聲來,“那我是不是要先謝謝你了。”

向琪大方一笑,“跟我還需要客氣嗎。”

趙悅道:“聽說向大律師這幾年賺得盆豐缽滿,本來想着一定要狠狠宰你一頓,可惜我現在還得巴巴地求着醫生來折騰我這傷口,今天這頓就先記下了,改天叫上以前那幾個玩得好的兄弟,大家好好聚一聚。”

向琪點頭,臉上看不不出表情,“好。”

趙悅向他告別:“那我們先進去了,替我跟阿姨問好。”說着拉住了鐘靈的手腕。

向琪道:“你也早日康複。”分別時他又和鐘靈對視了一眼,二人眼中似有冰棱射出,趙悅仿佛看到兩座冰山轟隆一聲撞上了,漫天都是鵝毛大雪,四周刮着呼呼作響的寒風,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錯身的一瞬間,向琪注意到趙悅的右手正握在鐘靈的手腕上,他的臉色不由更冷了幾分,邁着大步走出了醫院。

趙悅的痛覺神經總在有鐘靈在場時格外靈敏,連鐘靈都被他那一臉痛苦的表情逼出了半身冷汗,好不容易拆完了線,鐘靈問他:“真的有這麽疼嗎?”

趙悅話裏的每個字聽起來都苦兮兮的,“真的疼。”

“醫生說傷口愈合得很好,應該沒什麽大礙了。”

“那下周…”

鐘靈打斷他,“下周我就不再接送你上班了,說好就到今天為止的。”

趙悅不甘心,這一周以來明明鐘靈的态度已經軟化柔和了很多,每天路上的談笑,一起買菜一起下廚的樂趣,換藥時他的呼痛和鐘靈的小心翼翼,他不相信鐘靈直到最後還可以無動于衷,還可以只像完成了預定計劃後那樣抽身離去。只可惜他并不知道鐘靈早已有了一個更無情的計劃,他要徹底離開他,而這段時間裏鐘靈對他的照顧和順從,只是一種紀念式的溫柔。

趙悅問:“像我們這個星期以來的相處,你不喜歡嗎?”

鐘靈當然喜歡,因為喜歡着眼前這個人,無論和他做什麽都讓人覺得喜歡,可他終究還是違心道:“這樣太不方便了,我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生活,簡單省事,沒那麽多麻煩。”

趙悅像是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連心裏都有些泛涼了,鐘靈竟然說他是麻煩。他想了想,覺得也許是剛才遇見向琪的事讓鐘靈有些介意,便又笑道:“這段時間你明明就也樂在其中,怎麽突然又說起這樣的話來,難道是因為剛才的事吃醋了?其實我和向琪…”

鐘靈又打斷他,“你沒必要跟我解釋,你們的事情和我無關,我也不想知道。”

趙悅的笑容這回真的僵在了臉上,剛才鐘靈和向琪的氣場對沖并不是他的錯覺,他盡量化解掉向琪話裏的暧昧,也想以實際行動來向鐘靈表明他的立場,他明白鐘靈心裏并非沒有他,可現在鐘靈這副依然拒他于千裏的态度,真的讓他有些失望。

最後趙悅還是帶着淡淡的笑容,有些落寞地半低下了頭,道:“這樣啊。”

鐘靈一直很喜歡看趙悅笑起來的樣子,可趙悅這回露出的笑容卻讓他有些止不住的難過,他想要張口說些什麽,卻還是轉過了頭,道:“回去吧。”

這天晚上,趙悅重新打開了那盒很久未動過的象棋。他坐在書房裏的單人沙發上,頭仰靠着椅背,舉起一枚棋子在眼前打量沉思。這盒象棋自然是向琪送給他的,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趙悅忍不住去開他的玩笑,可向琪只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那副目中無人的高傲态度讓趙悅好一陣不爽,可誰也沒料到,最後他們竟會成為了彼此的初戀,成為彼此生命裏刻骨銘心的愛人。

當年的趙悅和向琪長相出衆,才學兼優,并稱本校法學院的兩大男神,他們一個陽光明朗,一個清高冷傲,滿足了女生們對同齡男生的幾乎全部幻想,可她們并不知道,這兩個被女生們明愛暗戀的男神,私下卻悄悄成了一對戀人。

那時候兩個人風頭正勁,獎學金、球賽、辯論賽、學生會,無一處沒有兩人的較勁,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種較勁漸漸變成了一種吸引,當暗中的關注變成了明面的欣賞,當他們開始為對方的成績感到真心喜悅,當一次又一次的不慎對視引起心跳加速,他們終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沒有誰追求誰,沒有主動與逃避,兩個人自然而然地牽起了彼此的手。

和向琪在一起的那幾年,是趙悅一輩子都會珍惜的回憶。那是他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他們指點江山、激昂文字,對未來滿懷憧憬,他們初識戀愛滋味,百般青澀中又有千種甜蜜。他們一起在圖書館裏占座複習,在無人的教室悄悄擁吻,在籃球場上共同拼殺,在模拟法庭裏彼此對抗,那是一段趙悅至今回想起來仍忍不住想要微笑的歲月。

畢業之後,二人的理想産生了分歧,向琪選擇去到更為繁華、更為冷漠、但同時對他們這樣的人也更為包容的遠方,順利進入了一間出名的律師事務所,而趙悅則選擇留在濱南,成為了一名人民法官。初入社會的心态變化、忙碌的工作、遙遠的距離、彼此的不成熟,當這些難以消除的障礙變成了一股合力,終于将這段始于校園的戀情沖擊得搖搖欲墜,最後二人經過了一次冷靜的長談,決定和平分手。在那之後,趙悅度過了一段大概是他此生最消沉的日子,此後也再沒開始過新的戀情,直到他遇到了鐘靈。

如果鐘靈沒有出現,趙悅大概會是樂意與向琪再續前緣的,在分開的這麽多年裏,他并非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性,甚至會暗中有些期待,畢竟他們的回憶太過美好,向琪又是他至今唯一的戀人,也曾是他唯一愛過的人,但現在一切卻都已經不一樣了。

趙悅把棋子放回棋盒裏,深吸了口氣,将這盒象棋裝進了一個上鎖的抽屜。

鐘靈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麽快又再見到向琪,這天又有律師來閱卷,因為不是鐘靈負責的案子,他并沒怎麽注意。最後是到了下班時間,他剛站起身來,一個讓他印象頗深的聲音叫住了他,“鐘先生?”

鐘靈心中一凜,轉過頭去,竟真的看到了向琪。

向琪還是那副令人感覺到壓迫的神态,“原來鐘先生是檢察官,難怪會跟趙悅認識。”

鐘靈聽到從他的嘴裏叫出趙悅的名字,酸澀和怒氣止不住地往外冒,可他明白自己已經不該再去在意這些了,他竭力壓抑住了情緒,平靜道:“我們工作上會有往來,不過也僅此而已。”

向琪微微彎起嘴角,語氣裏帶着冰冷的悠然,“哦?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鐘靈握緊了拳頭,幾乎就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沖動,他的手機卻在這時候突然有了來電,《美麗的梭羅河》的歌聲悠揚響起,向琪瞥到了手機屏幕,上面是趙悅的名字。

向琪稍微放低了聲音,狀似有些疑惑地問道:“他也對你唱過這首歌嗎?”

鐘靈猛地擡起頭,只見向琪眼神冷冽,似笑非笑地跟他道別:“我先走了,鐘先生,有機會再見。”

鐘靈癱坐在座位上,聽着屬于趙悅的專有鈴聲一直響到徹底停下來,他用雙手捂住臉,斷斷續續呼了出冰涼的氣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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