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那是我與那個男人的第一次見面。
“十四郎,過來吃瓜了。”
“嗯。”
今年的夏天,雖然沒有空調,但我卻是在冰涼的溪水和甜甜的西瓜中度過的。對,還有鄉下很奇怪的歷險,雖然鬼屋游戲一向那麽讨厭,但看在三葉姐姐那麽溫柔的份上,我就原諒故意吓唬我的總悟好了。
不知道為什麽,今年夏天爸爸媽媽突然帶我和十四子探望為五郎大伯,明明以前我都沒見過這個人的。大伯對我們很好,只是來到這裏後爸爸媽媽很長時間都沒有人影,我差點以為他們不要我和十四子了。還是十四子比較淡定,該吃吃該睡睡,照樣吃飯時搶我的肉菜,睡覺時搶我的床位。
有一天傍晚,天空陰沉沉的,雲都變得很黑很黑,一大團一大團。大伯說那是快下暴雨了,并承諾如果我不害怕打雷,雨停後就帶我去田裏挖泥鳅。我覺得大伯根本就不想帶我去,有哪個小孩不害怕打雷的,哦,好像十四子就不怕。那個男人就是這個時候進來的,一身紅紅的顏料,我覺得他不是個畫家就是個油漆工。進門時還把那身顏料擋了擋,真是的我又不會笑話他,反正衣服髒了他媽媽也會兇他的。
那個男人進了裏屋,不一會兒就出來了,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大伯還跟在後面,兩個人正說着什麽。男人見到我愣了一下,轉身對大伯道:“這是族裏新上來的一代孩子?”哼~和着這個人剛才根本沒看見我,真沒禮貌。
“是啊,還有一個女孩正在樓上。”
“他們的父母是不是......”
“這兩個只是暫時借住到我這裏的,那對夫妻的情況比較特殊。”
“我知道了。”
我嫌他們說話太無聊,一個人跑到了外面。就看見院子外停了一輛黑色的車,和爸爸的那輛好像,我以為他們來接我和十四子了,興奮地跑了過去。說實話,我記得我們家的車沒有這麽難看的,坑坑窪窪,有些地方還掉漆。不過我知道我在後車座下面藏有東西,只要東西找到,這就是我們家的車。幸虧後車門沒有鎖,還留了一道縫,就是我爬進去後裏面味道不怎麽樣,車座下面還盡是一些又黑又長的東西。可正當我要爬下去的時候,車突然啓動了,剛剛的男人出現在了駕駛座上,我才知道這是他的車。果然不衛生的人車也很髒,到處都是紅紅的,這顏料一定過期了,味道這麽難聞。這個人當一個大人真失敗。
我正要開口叫他,車子就猛地開了起來,我和那堆黑乎乎的東西被甩到一起,硌的我真疼。車開得很快,但也沒開太久,估計也就出村沒多遠。後面突然傳來了砰砰砰的鞭炮聲,和我平常聽過的不太一樣。前面的男人拿了一個和我旁邊差不多的黑乎乎的東西,也發出了這樣的聲音。這是新型鞭炮嗎?怎麽光有聲沒有火啊,設計的真失敗。男人突然轉頭,看見我的時候愣了一下,眼睛睜得好大,聲音也好大:“你怎麽在這裏?!”
我撅撅嘴,表示不想理他。結果那個男人一把抱過我放到了腿上,一邊拿過後面黑乎乎的東西一邊念念叨叨:“真是的,出了什麽事可不怪我。”這話怎麽那麽像每次十四子打發想和她一起爬樹的我說的。
“我才不會有事呢。”我抗議道。
也不知道我說的話有哪裏不對,男人沉默了一下,剛剛還很慌亂的聲音頓時平和了好多,還帶上了一絲笑意,像哄小孩兒似的:“是是,你會沒事的,我們都會沒事的。”
接下來的事就比較讓我不爽了,男人一把把我的頭按到他懷裏,什麽都不讓我看。突然一聲巨大的爆炸聲一下把我吓懵了,然後再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被他夾到胳膊下開始狂奔。砰砰聲又響了起來,我往後看了一眼,就看見遠處車子翻了,着了好大的火,還有好幾個人追了過來。這時候男人把我放在樹林子邊上,沖我大吼一聲:“快逃,十四郎!!”
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知道我的名字的,但我還是聽話的往林子裏跑。但很快,有人追了上來,我被一把抓住,那個人力氣很大,捏的我好疼。我拼命的掙紮,此時此刻恐懼感湧了上來,心髒越來越難受,眼淚也止不住的流了出來。突然,砰的一聲似乎有什麽在我很近的地方爆開,掐着我的力道一下子消失,我被人壓着重重的摔到地上,磕得全身火辣辣的疼。等我好不容易爬出來,全身都是又紅又溫熱的液體,鼻子裏全是難聞的氣味,和我在那個男人身上聞得一模一樣。
“呵~被他那麽護着,難不成你是他私生子?”
一個聲音傳了過來,我擡頭,就看見不遠處站着一個帶着鬼面具的白色身影,猙獰的面具在晚上十分恐怖。雖然知道那是面具,但我還是被吓哭了。
“啧,無論是什麽,你也太沒用。這個樣子竟然還能呆在他身邊,整個就是個拖累。”
鬼面具的聲音帶上一絲不耐煩,滿滿的全是冰冷和厭煩。等我哭夠了,面前已經沒有了鬼面具的身影。我跌跌撞撞的往回走,雨就是這個時候下起來的。雷聲轟隆隆的響起,在這之中我聽見男人的怒吼。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那我告訴你,這個家主我是當定了!攘夷對土方家做過什麽你心裏比我更清楚,它是被剿滅了,沒有的話我也會一點點把它撕碎!!”
“土方,複仇對你沒好處。”
“閉嘴!你身為他們的走狗又懂些什麽?!”
“我是什麽都不懂,可你希望土方家的後代都活在這樣的仇恨中嗎?如果你真的那麽想洩憤的話就殺了我好了,放過其他人。”
“你真的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此時,天空中劃過一道閃電,一瞬間把四周照的通明。在一片刺眼的白晝中,我看見兩個身影狠狠的撞到一起,接着,其中一個人重重的倒了下去,濺起了巨大的水花。
我是被颠醒的,一翻身臉直接朝下撞了過去。
“嗚啊——!!”驚叫一聲,我很快意識到我正在某輛車的後座上,摸了摸車座下的東西有些無語。
“這麽多年了您還是喜歡把槍放後座啊?”
“是啊,當初萬一你拽個□□的引線我們就完了,确實挺危險的。”
老祖宗不愧是老祖宗,對我想起來了這件事一點驚訝都沒有,自然無比的就調侃了回來。剛剛在大伯家,看完那片火後我的頭一陣疼,後來估計是暈過去了。看這樣子老祖宗是千裏迢迢的開車過來接我回去,再看看身上蓋的風衣,一時間突然有些受寵若驚。
車裏一陣沉默,其實平常都是這樣的,我們這些小輩和老祖宗以及舅舅一般都聊不到一塊,可這一次氣氛卻尤其詭異。最終還是老祖宗先開口道:“那一次的事是我做得不對,在這裏我道歉。”
“指的什麽?”
“很多。”男人沉吟了一下道:“讓你經歷那樣的事,還有一意孤行之類的。那一次就是因為我的決定連累了族中大多數人,包括你的父母。”
說完,車內又陷入了一片沉默。我看着前面的男人漸漸握緊方向盤,指尖被捏的發白,這是他內心不安的表現。為什麽不安呢?怕得不到我的原諒嗎?其實我根本就沒怪過他。想起大伯說舅舅曾經和老祖宗鬧翻過的事實,我突然有些明白這些不安是從哪裏來的了。
“您真的殺了坂田家主嗎?”我知道的太少,說不出也沒資格去安慰這個男人,于是我決定轉移話題。
“不知道。”這一次老祖宗說的很幹脆:“一把刀,心髒的地方。我受傷太重,最後暈過去了,不知道刺進去沒有。”
其實我真的很想說,即使在意識模糊情緒激烈的情況下您也沒殺那個男人,連衣服都沒劃破這絕對是真愛。最後還有公主抱什麽的,難怪您都快頂的上我老爸的年紀了連媳婦都沒有。
“不過他應該是死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坂田家也換了新家主。”
“那您希望他死嗎?”
“這不是希不希望的問題,我們之間的立場不同,矛盾太多,注定不會在一起。”
“.......”您承認的這麽幹脆,出櫃的這麽果斷真的可以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不要想那麽多。”
我撇了撇嘴表達自己的不滿:“我可是六歲就見識過槍戰和死人的。”
“所以?”老祖宗的聲音帶上一絲笑意。
“我才不是小孩子,而且馬上就成年了。”
“可是我只會對小孩子說我過去的事。”
“其實十七歲是個可大可小的年紀,尤其是我長得還比較嫩,要我賣個萌嗎?”
“呵~”這一次老祖宗是真的笑了出來,一只手伸了過來,我乖乖把頭湊過去讓他摸了摸。
“其實我的家庭算是土方家的主脈,上上任家主是我的父親。”老祖宗果然講了起來:“我小的時候攘夷還存在,而且土方家還沒有現在這麽強大。那個時候的黑道可不像現在這麽安寧,到處都是勢力的角逐,動不動就會死人。以土方家那時的實力根本就是在四大勢力的夾縫中艱難生存的。勢弱被人欺,現在的你可能還不太能了解,資源被掠奪,地盤被侵占,族人被無故殘殺。你知道我第一個見到的死人是誰嗎?
男人微微側過身看我一眼,昏暗的車廂裏那一雙瞳孔分外深沉:“是我母親。”就這麽一句他又轉了過去:“我根本不知道是哪個首領看上她了,只不過是在聚會上給我取個蛋糕的時間,再被送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冰冷的屍體了。我懷疑我父親讓我看的時候,已經掩蓋了很多痕跡,只記得一向板着臉的父親眼角紅了一大片。然而那天之後他就去了攘夷那邊,堂堂一個家主屈膝為奴,雖然使得攘夷不再找我們麻煩,但他在那時還是被當成了叛徒。有一段時間身為叛徒之子的我日子很不好過,那個時候我很不理解父親,覺得他不但不為母親報仇還抛棄了整個家族。直到攘夷被剿滅我才知道了真相。”
說到這裏老祖宗深吸了一口氣,重重的靠在了座椅上:“攘夷那麽大的勢力為什麽會被一夕之間剿滅,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因為內鬥。原本相互制衡的四個勢力,每一方都有吞并其他三方的打算,當其中一方忍不住踏出第一步,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動蕩會一發不可收拾的進行下去。可這麽多年都沒人踏出的第一步那時卻突然發生,你知道為什麽嗎?”
“難道.....”我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
“對,都是因為我父親。說卑鄙也好,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也好。那時一直傳言的以色侍人無恥下流的前土方家家主,恰好是離間了四個勢力的罪魁禍首。是不是很像古代禍國殃民的妖女?最後死成了什麽下場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我早就應該想到,他那樣的脾氣,自從我母親死的那一天他就決心永遠離開我了。”男人自嘲的笑了一下,話鋒一轉:“我是在一次小規模的沖突中認識那個男人的。我一開始并不知道他是坂田家的家主,那個以刺殺聞名的家族。他救了我一命,不,應該說他放了我一命,因為那一次動亂的發起者就是他。他是少數意識到我父親其實是個威脅的人,但估計是他的首領太信任我父親了,他動不了,所以來打壓土方家以牽制我父親。可連他也沒想到,我父親為了複仇,連自己的家族也不顧了。他知道我是那個人的兒子後,把我囚禁了起來,把那些關于‘叛徒’的事變本加厲的告訴我,唯獨向我隐瞞了我父親的最終目的。現在想想也是,心理誘導,最常用的一種把戲,他希望我能親手殺死身為叛徒的父親。不過最終我還是逃出來了,但或許就是那時,仇恨的種子在我心裏生根發芽。你說可笑不可笑?明明是他親手把這種子種到我心裏的,最終竟然還想親自把它拔出去。更何況我們的相遇原本就是因為利益。”
“攘夷內亂,坐收漁翁之利的是白道勢力。但攘夷畢竟根基深厚,其餘下的幫派也不容小觑。為了剿滅這些殘留,我開始圈養自己的勢力,并争奪家主的位子。但當時的我手段太為過激,引起了家族內部的不滿,最終造成了內亂。就是那年夏天,你看見的來追殺我的那些人其實是我們同族。”說到這裏老祖宗沉默了一陣,深深地嘆了口氣,再開口道:“我從來沒想過我的同族會這樣對待我,那一次我原本是帶人去清剿坂田家的,結果被人洩露了行蹤不說,還受到了伏擊。最終,除了這個位子,我想要的東西一個都沒得到。”
不知不覺中,車已經停了下來,我看了看遠處的小樓,剛想開口便被老祖宗打斷:“到了,你下去吧。”我注意到,他并沒有用家這個字,而且很明顯的并不想回去。果然,即使事情過去了再久,無論是不是放下了,提到的時候終歸還是會介意。
“您知道我第一次見到您是什麽感覺嗎?”我開口道:“一個不講衛生的大人。”
“哈?”老祖宗瞪着眼轉了過來。
“自從恢複記憶我就在想啊,明明是那麽一個狼狽的家夥,卻在下一次再見時讓我一瞬間産生了崇敬的心情。”我歪了歪頭露出一個笑容:“多不可思議,就是那樣一個人如今卻成為了我們的□□。我、十四子、舅舅和小舅舅,對,還有小叔叔。我們五個之所以能在這裏,都是多虧了當初那個本身都自顧不暇還讓我快逃的狼狽男人。對,我還小,很多東西都不知道,沒有親身經歷過所以我并沒有資格說些什麽大話。但是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既然您給了我們一個家,那麽這個家随時都歡迎您。所以您并不需要獨自面對一切。”
我下了車,打開車門一把把老祖宗拉了下來往家門口拖。只見燈火閃爍的地方,舅舅和小舅舅正等在那裏,看見我們回來,小舅舅跑過來一下撲進老祖宗懷裏,大喊一聲:“歡迎回家!”
看着老祖宗眼裏泛起的柔光,我突然明白過來大伯對我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了。經歷再大的災難也會有新芽出生,真正讓老祖宗放下仇恨的,不是誰的死亡,而是我們這代表了希望的新一代。所以,無論發生過什麽,我們都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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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