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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我說……”程隔雲拼命與空氣去搶呼吸, 他搖頭,急切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一說……”
他這樣慌張, 想要留住河流水面上即将被沖走的東西, 然而好像還是束手無策, 只能獨自在岸邊焦慮,盯着它慢慢飄走, 到最後只剩下一個點。
姜猶照扶住額頭, 遮掉自己的臉, 不讓他再看自己狼狽落淚神色。
程隔雲身姿勉強穩下來, 他不敢去看姜猶照, 只得仰頭,選擇承認:“我确實……曾經深愛我的父親。”
他日記裏并不只有這樣一句隐晦表明愛意的話,比這更明顯十倍的都要有, 只是姜猶照最在乎這一句。
他并不在乎曾經的程隔雲有怎樣的感情,哪怕那樣的感情是違背道德倫|理的。
“後來你也知道, ”他剝開自己的回憶,像去剝開一顆洋蔥, 明明淚流滿面卻還不能停:“我十八歲的時候,我父親自殺去世了, 我自己來熙城讀書,後面沒有再寫過日記。你看到的日記, 是2006到2008年的。”
“對不起。”姜猶照松開手,帶走臉上的淚痕, 面上逐漸恢複鎮定。
他将程隔雲的日記本合上,然後鄭重放在桌面,如同法官直接一錘定音判下死刑:“之前是我太欠缺考慮了, 不該看你的日記。”
他簡簡單單兩個動作,兩句道歉,卻叫程隔雲快瘋掉。
他想問姜猶照能不能不要這樣直接将他推遠,再不看一眼,可是他說不出口,因為話在未出喉嚨之前,他便自覺已經沒了這樣的底氣。
“我想問你一些問題。”姜猶照再度偏過頭去,眼下他多看程隔雲一秒多情緒失控一秒:“你第一次見到我,想到的是誰?”
随後他補充道:“你坐下吧,不要一直站着。”
程隔雲沒有去坐,但這次他拒絕之後,也不會再有人管他了。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姜猶照,也是在個夏夜,美好的叫他幾乎動了在這個回答上撒謊的念頭——
可這時他撒不出謊,只能眼睜睜看姜猶照在短短幾分鐘間越來越遠,并且還要親手推送:“我确實有想到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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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的夏天,他被葉舒楓帶出去社交。
一直與人飲酒、交流,不斷重複這樣的過程叫他覺得枯燥無味,燈光叫他看得缭亂,除非工作之外,他真的不喜歡這樣的名利場。
他記得那個夏天的天氣很好,晚風溫柔,星星很多,這代表第二天也會有太陽。他端着酒杯,迎着風走,像是被冥冥之中的什麽指引着,指引着他去書寫相遇。
路過一棵棵樹時,他甚至聽到了夏蟬的鳴叫。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覺得周圍都安靜的時候,程隔雲才停下他的步伐。
他看到了淩霄花,在月下。淩霄花借助建築,爬到了很高的位置,才能與此時擡起下巴,高傲地展示她的美麗。
淩霄花一簇又一簇,好像越走越多,程隔雲仰頭看着他們,忽然微微張開手,獨自念起那句詩。
“如果我愛你,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如果我愛你,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蔭重複單調的——”
他的朗誦戛然而止。
他看見頭上的淩霄花動了。
程隔雲皺起眉頭,疑惑了一刻,而後很快指着那朵淩霄花,命令道:“不準動!”
淩霄花停了一下,反而又開始動。
程隔雲提高音量,對着一株花草無理取鬧,“不許動不許動!”他再次重複:“我說了不許動了!”
直到看到那花終于不再動了,他才心滿意足,轉頭繼續念下去: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象源泉,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也不知象險峰,增加你的高度,增添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程隔雲驟然擡高音量:“不,這些都還不夠……”
他開始聽見有人再回答他。
那人的聲音清潤,極富歲月的沉澱,一字一句自他口中而出都多了些許風輕雲淡的意味,完美地跟上了程隔雲的節奏。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相握在地下。葉,相觸在雲裏。”
“每一陣風吹過,我們都互相致意,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他說到這兒,聲音裏染上笑意,讓程隔雲覺得世界上不會再有一個夜晚比今夜更妙不可言:“你有你的銅枝鐵幹,象刀象劍也象戟,我有我紅碩的花朵,象沉重的嘆息。”
蟬鳴聲更響了,月好像也更加明亮,程隔雲不自覺跟上他,他的聲音逐漸與他的聲音重合在一起:
“又象英勇的火炬,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霭流岚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兩道男聲合在一起,像風中起伏的松濤,他不自覺的停頓,吸氣,就好像他也許真的會和這個一同念詩的人,做橡樹,做木棉,分擔寒潮風電霹靂,共享霧霭流岚虹霓。
他們所朗誦的詩,字字句句都像是共同宣誓,下一秒便可鄭重舉起他的手,互相戴上金指環,共用一個姓氏。
所謂情到深處,愛到濃時,大抵不過如此。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裏。”
“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那個人用很溫柔的嗓音,帶領程隔雲結束了這篇詩歌。
他們酣暢淋漓。
如同牽手在海洋裏走了一遭,彼此是推動彼此的浪潮,共唱出歌曲的高|潮。等一并離開海洋後,又共同看到了月色,随後相視一笑,說“這月色真美”。
程隔雲回頭張望,四處尋找他的身影,他迫切想要認識到這個人。
他捕捉到了一種熟悉的感覺,那感覺已經與他闊別多年,卻仍舊讓他念念不忘。同時又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叫他覺得快樂,似乎連聒噪的蟬聲都成了夏夜的交響曲,為他們的遇見奏響背景樂。
這比莎士比亞寫的仲夏夜還要美,他想。
“小孩。”那個人的語氣還殘餘着笑意,叫住了他。
程隔雲收回探尋的目光,将全身心都停在這道聲音上。
他問:“你在哪兒?”
程隔雲說着,又移動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搖頭:“我看不到你。”
“你好好找一找。”男人說。
終于意識到聲音的來源,他仰頭向上看去。
淩霄花藤枝交錯,男人的臉被陰影照得尤為好看,他朝程隔雲微微一笑,“小孩兒,你怎麽這樣霸道?動都不讓人動。”
程隔雲怔住。
他呼吸一滞,定定地看着男人,随後漫不經心笑笑:“你管我啊?”
姜猶照歪頭看他,輕輕挑眉:“哦?”
“我也要上來。”程隔雲理直氣壯問他:“你怎麽上去的?”
“你猜?”姜猶照再度被他的脾氣逗笑。
程隔雲轉過頭,快速瞥了周圍幾眼,轉做無所謂的模樣:“看來你不歡迎我,那就不上來咯。”
“你往前走五十步,再轉彎走進去,有一個臺階。”姜猶照出聲留住他,耐心道:“上來的時候小心踩空。”
上面的淩霄花更好看,她們開得更高更肆意,程隔雲看到了那個同他對話的男人。
他穿着舒适的衣服,盤腿坐在月光下,周圍全是淩霄花的花枝,還有一本書。
程隔雲走近了,看到了那本書的名字。
郁達夫的《春風沉醉的晚上》。
他嗤笑一聲,在男人身邊坐下:“現在是夏夜。”
“雖然是夏夜,也足以令人沉醉。”
姜猶照側頭看他,發梢被風吹起一點點,像心上的漣漪,此時被有意無意吹起一圈又一圈。
“你也覺得無聊嗎?”他問。
“當然,”程隔雲學着他盤腿坐下,仰頭望着天空:“這樣好的夜晚,應該看看月色,而不是浪費時間在社交上。”
“我們不是在社交?”對方笑着詢問他的态度。
程隔雲搖頭,補充:“如果你非要這麽想的話。”
他看姜猶照:“我叫程隔雲,隔雲端的隔雲。”
月光落在淩霄花上,姜猶照回答他:“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姜猶照。”
“真應景。”他依舊看着姜猶照。
“我臉上沒有髒東西吧。”姜猶照見他一直看着自己,道。
“沒有髒東西。”程隔雲的目光停在他臉上:“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程隔雲挪近了兩人之間的位置。
月光下,他問:“和我談戀愛嗎?”
姜猶照失笑:“你這個問題是不是問得太突然了?”
他們才剛認識不到十分鐘,不過說了寥寥幾句話而已。
“那又怎麽樣。”程隔雲道:“你不覺得今晚很适合談情說愛?”
“談什麽情,說什麽愛?”
“談愛情,說愛我咯。”程隔雲看着對方:“只有這次機會哦。”
“如果錯過了怎樣?”
“錯過了的話你會後悔。”
“這麽肯定?”
“無比肯定。”
姜猶照看了他很久,最後在他額頭上留下了一個吻。
他說:“小朋友,希望你戀愛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某硯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負負得正正正正 4個;爪爪、某硯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木頭、暮影歸途 5瓶;小怪 1瓶;
啾咪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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