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死訊
而裴少辛那兒, 他聽着皇上給自己開的條件,不由低下頭來扯出笑來。
他這個兒子,在裴舜的心裏, 也就是個工具罷了。
鞏固朝堂,鞏固江山的工具,随時可以推出去擋箭的工具。
若是他去了江南, 治水未成,天下人罵的是他。
若是他不去江南,可裴舜再派哪個大臣去, 都不會有裴少辛去這般合适。
古來的聖賢君王,都是下罪己诏的, 而裴舜心有取代堯舜之意, 卻無實幹之能, 便是一個水患也鬧的他腦殼疼。巴不得現在就交給裴少辛。
畢竟他所有的才能,都困在朝堂這一畝三分地上, 用來權衡和勾心鬥角了。
裴少辛再度擡頭之時,他說道:“兒臣願代父皇去往江南治水。”
畢竟能風風光光的将寧舒窈迎娶進東宮, 成為他的女人,這個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裴舜眸子裏閃過一絲了然,他起身走到裴少辛跟前, 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是朕的好兒子。”
他輕聲咳嗽了一聲:“既然如此,那朕賜婚的旨意...”
裴少辛沉默了一會,還是說道:“那便等兒臣成功治水歸來之後, 父皇再公告天下吧。”
裴舜颔了首,可心底卻對自己這個幾近全才的兒子産生了一絲不屑。
帝王之家,哪裏有情誼可言。
便是他裴舜,也在登基為帝後, 斬殺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他擡頭看了牆上挂着的寶劍,就是用的這把。
用這把寶劍,斬斷了他最後的情絲,讓他成為了至高無上的皇帝,沒有任何軟肋。
妃子也好,皇子也罷,都只是他消遣和用來擋刀的工具罷了。
不過他如今既然需要裴少辛出面,替他擋下百姓,朝廷對他的懷疑,責備。
裴舜自然也不會将這些顯露在面上的。
他樂呵呵的同裴少辛說:“那這幾日準備準備就出發吧,江南水患,如今可是刻不容緩的。”
裴少辛垂了眸子,隔着衣裳摸了摸自己的傷口。他開了口:“兒臣遵旨。”
既已無事,裴少辛得了裴舜應允後便往外走。
等快踏出門時,裴少辛卻反過頭來,他向裴舜作了揖:“謝父皇。”
謝裴舜讓他如願以償。
裴少辛走出上書房,看向在不遠處等着他的寧舒窈,微微一笑。
“等孤。”
等孤回來娶你。
寧舒窈聽懂了裴少辛話裏的意思,擡着頭,眼底銜着淚:“我等你,平安回來。”
裴少辛點了點頭,應了下來:“好。”
寧舒窈與裴少辛四目相對了許久,終究是裴少辛有些撐不住了,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頭:“別擔心,孤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他眸子輕輕垂着,周身的氣息讓寧舒窈舒了口氣,她嘟起嘴來,看着他:“一定一定要照看好自己。”
她看着裴少辛,眼神裏帶着光:“我相信,我的神,會将江南百姓們安置好,然後回來娶我。”
裴少辛笑了,面上的冰霜盡數融了,他笑着颔首:“我答應你,定會風風光光的,将我的阿窈迎進東宮的。”
***
縱使裴少辛身上的傷口還沒好的利落,可既然裴舜下了令,那便只得啓程。
那日,寧舒窈遠遠地看着他騎着高大的駿馬走出城門,而京兆所有送他出城的人,皆是帶着惋惜和欽佩。
怎麽堂堂的太子殿下,也要去那些難民來的地方。
京兆地貴卻人口稠密,能在京兆安身立命的,都是家有小財的人家。自然是體會不到千裏之外的江南,那裏正在遭受着何等的創傷。
寧舒窈站在城門上望了他許久,從他南宮門出來時,到護城河,再到遠處,放長視線才能看到的小村落。
他們一行人轉了個彎,進了叢林裏,便再也尋不見了。
寧舒窈捂着心口,心砰砰的跳動。
前世前往江南治水的,是五皇子裴卿,不是他。
可前世五皇子平安歸來了,是不是今生,裴少辛也能平安歸來。
她雙手合十,心中默念了句:阿彌陀佛。
希望她心心念念的情郎,可以平安歸來。
***
沒有裴少辛在的京兆叫寧舒窈只感覺周圍一片死寂。
她低着頭,擺弄着裴少辛臨行前贈與她的發簪。
一共七只,每只簪子都驚為天人,上邊鑲嵌着不同顏色的玉石,更是不知道雕刻師是如何在沒有毀壞玉石的情況下,在裏邊雕刻了精美的花紋。
這些簪子若是放在市面上,怕是得叫京兆的王妃夫人們大打出手了。
寧舒窈雖也愛美,自是喜歡這些精致好看的首飾,只是想到贈與她的人,如今遠在江南,連面都見不到,便只能嘆一口氣。
她撥弄着簪子底下綴着的碎玉石,嘟囔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都已經隔了十幾個秋了...”
只是等她盯着那個裝着簪子的錦盒看時,發現那裏有一處微微凸了出來。
她皺了皺眉頭,戳了戳那凹凸的部分,竟發現裏邊藏了東西。
寧舒窈眨了眨眼睛,不知為何有些不想打開這個,手在上邊擱了半晌,等了許久還是撬開了它,把裏邊的書信拿出。
“阿窈,見字如晤。
不知你瞧見這封信的時候,孤是生是死。
曾想與你共度的十餘年,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不再把你當作一個小妹妹來看待。
想看着向來嬌裏嬌氣的,卻什麽事都藏在心裏,硬撐着的無論傷心或是失意都露出笑來的小太陽,永永遠遠開開心心的。
可是不知何時,你卻慢慢疏遠孤了,這是第一次私藏給你帶的小禮物。
那個粉紅色玉石的簪子你瞧見了吧,孤那日遠遠瞧着,便極适合你。
若是配那日你來東宮尋孤,與孤一同到鳳儀宮那身衣裳,倒是極為般配的。
不過孤的阿窈,無論如何都是美的。
此行艱險,好似遠比孤想象中的要難上很多。
江南如今生靈塗炭,據暗衛來報,甚至還有偶感瘟疫之人。瘟疫之弊,人人皆知。孤這回若能平安回來,便是上天庇佑了。
若是運氣差些...被老天爺收走了,你也不必太過于憂傷。
孤自私,卑鄙,恨不得将阿窈一輩子都囚在孤的懷裏。
可若是孤護不住你了,你...你便尋個好人家嫁了吧。
不必擔心,封太子妃的聖旨孤讓父皇收了起來,等到孤回來之後才會風風光光的娶你。若是孤回不來,也不會耽誤了你的名聲。
筆墨淺淺,道不盡孤的萬般情誼。
阿窈,需珍重。
裴少辛,留。
”
等到寧舒窈看完這封信時,她已經淚眼汪汪的了。
她喃喃着:“瘟疫...表哥...”
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怎麽忘記洪水過後,江南極其容易爆發瘟疫啊...”
寧舒窈起了身:“書,書呢,我怎麽記得書裏有寫如何應對和防範瘟疫...”
寧如殷推開門急匆匆的進來了,她面上帶着慌張:“阿窈,你還杵在這做什麽,出大事了!”
寧舒窈皺了皺眉頭:“怎麽了?”她手裏還捏着裴少辛留下的信紙,心裏一突。
她擡頭看着寧如殷,想從她眼睛中探出一些什麽來,卻見寧如殷眸子裏除了慌張失措外,還增了一分傷痛和惋惜。
寧舒窈如今也曉得這絕非小事,便也跟着她急忙出了門。
她們一路來到了宮中,平日裏馬車不準入皇宮,今日卻破了例。
寧舒窈心中的憂慮越來越深,甚至不敢開口問寧如殷一句話。
等到了鳳儀宮,寧舒窈見着上邊,已經将眼睛哭腫了的皇後,她看着寧舒窈,眼底帶了些複雜。
“孩子,這事不怪你,你也莫要自責難過了。”
寧舒窈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什麽自責,又什麽難過了。
她不由往最壞的方面想——
“可是,可是表哥出事了?”
一提到裴少辛,皇後便捂着臉暗暗的哭了,寧如殷扯了扯她的袖子,話裏帶了些哽咽:“阿窈,節哀...就算表哥他不在了,你也...你也得照看好自己啊。”
寧舒窈拉着她手指:“阿姐,你說清楚,表哥他到底怎麽了!”
寧舒窈向來說話時輕聲細語的,便是寧如殷也是第一次見着寧舒窈的聲調如此之高,可也藏着一絲不宜察覺的顫抖。
寧如殷垂着眸子,道出了裴少辛的死訊。
“昨日午後,太子的馬車被人襲擊了,士兵們,死傷慘重,而太子表哥他...”寧如殷撇過臉來,不願一會兒看到寧舒窈哀痛的面孔,她閉了眼睛咬着牙說道:“太子表哥他跌落山崖,不知去向。”
寧舒窈搖了搖頭,有些不可置信:“不可能,古今數年有許多人跌落山崖卻依舊存活的例子,表哥他不可能就這般輕易的去了。”
在上頭的皇後娘娘睜開了眸子,話音已經十分沙啞了,她開口說道:“那是數百尺的山崖,跌落下去,必定是屍骨無存。”
她說完這話後,便猛地咳嗽了,等拿開帕子時,寧舒窈卻清清楚楚的瞥見了帕子上的血跡。
她嗫嚅着:“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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